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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chapter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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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过去,贺屿薇勉强适应了自己的新生活。

和糟糕的开端相比,她在余家的保姆生活过得出乎意料舒适而宁静。

余哲宁在车祸中右脚踝受伤,需要静养三个月。

前一个月不能下床。她负责担当生活保姆,端茶倒水,涂药、端饭,陪他做简单的康复练习,以及去跑腿,为余哲宁拿他在整个宅邸想要拿的任何东西。

贺屿薇每天晚上在卧室外的行军床睡觉,随时待命。到早晨,男护工前来替余哲宁穿衣服,她就能回自己的房间,洗洗澡或吃一点早饭。

五楼很空荡,她再也没见过余温钧或李诀。

虽然被警告不准乱闯,但是,贺屿薇仍然找机会去了好几次天台,权当透气。

她至今不知道这个豪华宅邸具体在那里,因为从天台望去,四处都是浓绿色的树木遮挡着视线。宅邸就好像是一个孤岛。

贺屿薇眯着眼睛心想,这个孤岛不太坏。

余哲宁在上午的时候会用电脑、或者去一楼的多功能影视厅看看球赛或电影。中午的时候吃饭,下午的时候,余龙飞会冷不丁冒出来。

兄弟俩斗嘴几句,或者打一局马里奥的赛车游戏。

在此期间,她会识趣地退到房间外,做一些清洁工作。

墨姨教她用一些简单的电器,比如说如何用吸尘器的附加装饰来吸家具上的小小灰尘,如何按饮水机的除味功能,如何开资外线灯给衣服消毒。

贺屿薇见过一次他们的父亲,一个肩宽体胖,看起来就很气派,很上流社会打扮的人,从她面前昂首挺胸地走过去,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偶尔,一天结束的时候,墨姨会叫住她,询问“一切都好吗”。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是的”。

农家乐后厨暗无天日的繁杂工作,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贺屿薇现在不用每天把手泡在冷水里,一遍遍地洗碗和洗菜,也不用试图笨拙地给各种土豆和黄瓜削皮的同时屏蔽任何流言蜚语。

远离柴火灶,她总是被火烤得微微蜷曲的额发重新恢复柔顺,指甲缝也不会总有洗也洗不掉的黑灰和辣椒粉末。

没人关注她,她也不再刻意地驼背。

但偶尔照镜子,贺屿薇条件反射般把长长的刘海儿拨到眼睛前,挡住目光。

还有另外一件事,余哲宁没有和她闲聊过。

他下达指示时很明确,态度很谦逊,但态度像一个陌生人。

像余哲宁兄长所期望的,两个高中同学在养伤期间互相解闷的场景根本就没有发生。

贺屿薇刚来的时候极度紧张,没敢好好地看余哲宁。

可是两人相处得时间挺多,偶尔,她会悄悄地打量他几眼。

余哲宁总是会心不在焉地盯着窗外。

她不由想起读高中的时候,他会用这种目光看着窗外,仿佛最期待的人在远方。

余哲宁的五官比高中时候更为俊逸,气质也更稳重。脚部受伤,让他短暂地失去身体上的行动自由,但也给他的英俊增加了脆弱感。骨裂似乎很疼,他一次都没有呻吟。至少在她睡在行军床上的时候一次都没听到。

贺屿薇在敬佩之余,也理解他的心情。

像余哲宁这种王子般明月清风的人物,肯定也讨厌“同学变保姆”的狗血戏码吧。她也不好主动解释自己是被强迫来做这份工作的——总觉得这个说法有点挑拨离间和冷漠似的。

虽然说车祸是一桩倒霉事,但贺屿薇心中微微地浮出一丝庆幸。

谢天谢地,需要照顾的人是余哲宁。他绝对是最理想、最通情达理和主动守分寸的雇主了。

三个月而已,她默默祈祷,时间很快就能过去。余哲宁只需要安心地养伤,忍受她三个月就好。

##############

之后的周四那天,贺屿薇盘着腿坐在余哲宁的房间门口,翻着带来的那一本快要烂掉的英文词典。

今天背得是h打头的词根。

她专心致志做一件事时就会沉浸其中,对周围的环境没有察觉,因此,当有人陡然跨过她的膝盖走进房间,贺屿薇实在吓了一大跳,目光只看到裁剪精良黑色西装一角。

玖伯面无表情的。但李诀正用看奇葩的表情看着她。

“家里没给你椅子吗?”

余哲宁正在里面用电脑上网课,她很怕打扰到他,就退到门口,想着搬椅子会出动静,索性就坐在地上。反正,她白天刚刚用吸尘器吸了五遍地面,坐着也很干净。

贺屿薇连忙收好字典,慌乱地爬起来:“请问刚才的是谁?”

“还能是谁?”

她慢一拍醒悟过来。

哦,余温钧从洛阳出差回来了。

话说回来,那个兄长真的是……他各方各面的行为都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吧?居然直接就从她面前跨过去,简直像路过一块石头般,就那么懒得说话吗?

但贺屿薇不敢问多余的问题,缩手缩脚地站着。

墨姨随后也出现了,说待会进去送茶。

贺屿薇有点紧张到结巴,她去送吗?

“当然。”墨姨嫌弃地说,“你现在不就是专门照顾哲宁少爷的人吗?”

开门之前,贺屿薇又踟蹰了一会,调整着手里的精美托盘,让它更平稳。

“打扰一下,墨姨让我端来茶和点心。”她一鼓作气地说完,闷头进来就先把余哲宁的瓷杯放在床上的临时小矮桌的左边。

因为要放茶水,再不得已地主动瞄了一眼访客。

余家三兄弟长得都颇为英俊。

最好看的,当属余龙飞,五官精致,但也有一股不好惹的戾气。

而余哲宁则是温润的少爷气质。

但评价完长相,所有人的目光肯定会情不自禁地落在余温钧身上。比起余龙飞的游刃有余,他身上的有一种杀伐果决的冷肃。比起余哲宁的聪明淡定,他身上又多了点举重若轻的骄傲。

关键是,这男人身上充满着浓浓的权力和金钱的味道,一举一动可以影响很多人的命运。

包括现在,余温钧一定知道她在偷偷地看他,但,他完全不在乎也不主动回应。

这人,在工作和日常生活中都很习惯于旁人窥探自己的脸色,还真是一个标准的上位者。

余温钧此刻只把注意力集中到和弟弟说话上:“这段时间先好好静养。你自己看着办,要不要办理休学。”

余哲宁皱皱眉,似乎是有点烦哥哥的多事。

他这透露出的浓厚不耐烦,也让贺屿薇内心终于有了实感——余哲宁和余温钧真的是亲兄弟啊!比起平辈,总感觉完全是两代人呢。因为气质和仪态很迥异。

“别小题大作的,我以前踢球,腿不是也受过伤?躺躺就好了。”余哲宁开口,“大三也没几门考试,我在家里能继续上网课。龙飞就在你耳边胡说八道,我不打算延期毕业。”

余温钧不发一言。表情跟以往一样不可捉摸。贺屿薇收回视线后准备溜走,正在这时候,他出声了。

“加牛奶。”

她怔了一怔,才意识到对方是跟自己说话。

银制托盘上,是墨姨让她端来的两杯茶。似乎不是什么名贵茶叶,而是路易博士茶。路易博士茶这东西她从来没听过,墨姨说是原产于南非的红色灌木,也是南非的国宝茶,有促进伤口愈合的功效。

墨姨冲泡的时候,她好奇地凑近闻了闻,有一丝烤木头的香甜味道。

不过——往茶里加牛奶,能好喝吗?

贺屿薇转过头,想问需要加冷牛奶还是热牛奶。

但余温钧吩咐完后的目光根本没有看她,余哲宁倒是望她一眼。

“还有,你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让贺屿薇来家里做这份工作的?唉,没有威胁她什么吧?我都反复说过,我俩并不熟,就是那天在农家乐吃饭偶然遇见。”

他们说到自己!她是应该搭话,还是应该悄悄走开呢?贺屿薇瞬间想逃走。而这也是余哲宁第二次呼唤她的名字,心跳突然变得很快。

“你们相处得怎么样?”余温钧居然也就这个话题聊起来。

余哲宁先用眼神安抚了一下贺屿薇:“她很好。只是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女孩子,我自己有点不适应。而且毕竟是同学,让她照顾我,总觉得有点屈才。”

这就是贺屿薇所了解余哲宁。

他虽然带着距离感,但绝不会让别人下不来台。贺屿薇暗自感激。

相比他,兄长的表情却有点莫测高深。

“你最好提前适应家里有女人的情况。因为,栾妍下个月回国,说要来咱家里住。”

贺屿薇还在思考着“栾妍”这个陌生但又好像不那么陌生的新名字。余哲宁却很明显地愣了下,侧脸好像打下深深的阴影。

“哥,也不用这么敲打我吧?还是说,你在担心什么?”余哲宁嘴角下沉,却笑着反问,“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这几年并没有和栾妍联系。”

余温钧不语。

一阵让人忧虑且带着敌意的漫长沉默。

兄弟俩同时凝视着彼此,这让旁边来不及逃跑的第三人如芒刺背。

贺屿薇深深感觉错过了离开的最佳时机。

唉,无比后悔刚刚自己的多嘴。茶里加冷热奶的这点小事,她出门去问墨姨不就可以了?但她从小被规训过,不打招呼或当别人没明确允许时,就不可以贸然离开。

贺屿薇的手在裤子上反复擦了擦:“我,我出去拿牛奶。”

她的声音太轻了,而兄弟俩早就已经把这种小角色忘在一边。

余温钧以耐着性子哄小孩的冷静口吻说:“你的脚伤需要静养。这就是我唯一担心的……”

余哲宁说:“少来这套!”

余温钧神色不动,再说:“你应该知道栾妍这次回来,是打算和我继续履行婚约……”

“她是你的未婚妻,她喜欢你。别说的就像这事跟你无关似的,哥,如果你对我有任何担心,我今晚就飞三亚。把这里留给你——嘶啊!”

余温钧似乎突然不耐烦起来,直接在余哲宁还打着石膏的伤腿上一拍。余哲宁顿时疼得抱住腿,脊背整个弯下去。

而贺屿薇也吓一跳。

她忘记害怕,不假思索地拦住余温钧,近距离看着,兄长的眼神似乎表现出一丝淡然的轻蔑感。

“首先,我不允许别人打断我说话。其次,我年底工作很多,回家不想陪小孩玩阴阳怪气的这套。”余温钧说话的声音清晰自然,让人动容,“我也只是遵守约定。你想取而代之吗?随时欢迎。说让你去三亚只是担心你的脚伤,那里适合疗养,但你不愿意也就罢了。哲宁,你在床上躺着的时候最好祈祷自己车祸这事和栾家没关系。”

“什么?我的车祸和栾家又有什么关系?是你在生意场上得罪的仇家太多了吧?”余哲宁嘴上寸步不让,脸色却几近透明,因为余温钧的手还死压在伤腿上。

贺屿薇几乎用尽力气把余温钧的手往上抬,但怎么都拉不动。她急说:“董事长!请你放手!余哲宁的脚受伤了,你让我来不就是为了照顾他的吗……”

余温钧在她提高声音开口的时候立刻就对上她的视线,贺屿薇此刻正紧盯着他,仅仅是双目接触,就只觉得心脏猛然一停,呼吸都不畅了,明明害怕得想把眼睛挪开,却又管不住自己。

“求、求你不要按。他很疼的!”她的声音在颤抖。

余温钧终于缓缓地松力道,抬起一根修长的指头,默指了一下门口的方向。

应该是让她滚的意思。

############

晚上九点,余龙飞正好回来,听到哥哥出差回来就晃晃悠悠地上楼。

电梯口,李诀和墨姨正低声聊闲话,玖伯沉默地站着。只听门一响,新来的小保姆就跌跌撞撞地抱着托盘从里面猛冲出来。

她在众人伢然的目光中,意识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很慌张。

“余董事长刚刚用手打了余哲宁的腿……”她下意识地说,简直像是告状。

听贺屿薇说完经过,所有人都露出不以为意的表情。

“哦,这点程度算什么,等他用鞭子抽哲宁才算是新闻。”余龙飞笑着说,他们兄弟从小就是这种以暴制暴的相处方式。

当然,主要是余温钧不耐烦的时候会直接对两个弟弟施加暴力。

比起哥哥在里面吓唬余哲宁,余龙飞新鲜地看着眼前的那一张脸,小保姆平时总是垂着头,但此刻睁大眼睛,锁紧眉头,彷徨不安地站在一边,倒是有一种古典的我见犹怜味道。

他转了转眼珠。

余龙飞先找个理由打发走墨姨,随后说:“那个,叫贺什么的小保姆,我告诉你一个我们家不为人知的家族秘密吧?”

贺屿薇还在不安地看着门,此刻转过头。她太瘦了,身影显得很单薄。

余龙飞煞有其事地说:“你不觉得,我哥很怪?”

这样评论自己的雇主有点惭愧。但她的表情显示着内心真实的所思所想。

是的,贺屿薇也这么认为!她觉得余温钧和想象中的有钱人有点不太一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余龙飞忍住腹中大笑,他冷着脸说,“其实,我哥在几年前做过脑科的手术,他的前脑岛被切除了一部分。因为手术的关系,我哥丧失了很多正常男人的感知功能。所以,咳咳,我哥日常没有什么表情,他是个面瘫。”

李诀最初听到“家族秘密”时脸色一变想拦住余龙飞,此刻却苦笑。唉,余龙飞是胡说八道拿别人寻开心呢!

但贺屿薇也不是傻子。

“……哦,哦。”她假装自己信了。

余龙飞一本正经地说:“你不信?嗯,你看我哥经常穿花里胡哨的衬衫吧?这符合他的气质吗?其实是因为他是色盲。除了无法分辨颜色,他也没法感受别人的情绪。我哥生意做得特别大,别人觉得他个性天生如此。只有我们家里人知道,他以前不是这样。他以前,哼,咳咳,很温柔地。”

他语气里的肯定让贺屿薇半信半疑,但当她的求证的目光向旁人看过去,李诀也只是眼观鼻鼻观心,而玖伯懒得搭理这群年轻人胡闹。

贺屿薇也有动摇。

她试着推理:“所以他刚刚动手打他弟弟,是因为不知道别人也会感到疼痛。他没有感知别人情绪的能力吗?”

余龙飞简直被她的天真弄得要笑出声。他把脸一板,故弄玄虚地说:“嗨!我跟你个小保姆说这些干嘛。得了,今天是我多嘴。你就当根本没有听过这件事!走吧走吧。”

李诀终于也咳嗽一声,他轰她:“你不是说要拿牛奶?赶紧去。”

等贺屿薇找墨姨要了冷热两种牛奶再托着托盘上来,门口的李诀和余龙飞已经都不见踪影。

房间里已经只剩下余哲宁一个人。

他孤独地靠在沙发,单手托腮,目光看着窗外。

余哲宁桌面的杯子里茶叶一点都没动,但另一个位置的茶叶被一滴不剩喝完了。

她离开之后,他们兄弟间似乎没有起更剧烈的争执。仔细想想,余温钧刚才拍余哲宁的那一下肯定控制着力道,余哲宁除了喊痛也并没有反抗,似乎习惯哥哥的粗暴作风。

贺屿薇蹲下身收拾杯子,等靠近余哲宁,轻声地问他的腿还疼不疼。

“对不起,把你牵扯到我和我哥的事情里面。”沉默了片刻,余哲宁苦笑。

贺屿薇记得,高中的时候,余哲宁存在的本身就是个传奇。一个权贵家的小儿子,怎么就不明不白地去河北小城高中里念书?

现在,贺屿薇好像有点看透谜团背后的豪门争端——余哲宁和他的家人,更确切地说,是和余温钧之间起了什么不可调和的冲突。

而这个冲突中,还裹杂着叫栾妍的神秘女孩子。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哥嘴里那个叫栾妍的女孩子,是他的未婚妻。”在沉默中,余哲宁突然间开口。

“虽然是我未来的嫂子,但是,她就比我大半岁,和我是一个高中的。而我当时才十六岁,喜欢上了她,在她和我哥有婚约的情况下向她表白了。而这件事暴露后,他们的婚约暂停,我无地自容,便提出要转学去外地,嗯,就去了你们学校。”余哲宁打开双手,伸了个懒腰。

实在把丑陋的秘密憋太久,需要一个出口。

“栾妍当时就狠狠地拒绝了我,她现在在洛杉矶读大学,毕业后就要和我哥结婚了。”

他似乎在等她说什么,但面前的女孩子一声不吭,只是用抹布柔和擦拭桌面,直到恢复一尘不染。

“对不起。”贺屿薇最后说。

“你抱歉什么?”余哲宁诧异地说,明明神情那么悲哀,但男生的脸上却还挂有温柔的笑,“这事和你没关系。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你可以看不起我,但千万不要同情我。”

不是这样的。贺屿薇心里说,她绝对不可能看不起他。

她只是很抱歉。

抱歉自己没办法强硬地拒绝这份工作邀请。很抱歉她现在找不到合适的话安慰余哲宁。很抱歉她只是个自顾不暇的棋子。

“那个……”她笨拙地转了话题,“你还需要喝水吗?”

“嗯,来杯苏打水吧。瓶装的,不需要倒在杯子里。”余哲宁也就着她说。

贺屿薇托着空托盘准备离开,又被叫住了。

“谢谢你能来照顾我。那天晚上在农家乐看到你,我还挺开心的。我觉得,咱俩是朋友。”

他们站在那里,看着对方。然后他让贺屿薇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