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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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太阳疲于奔命,撑不住了,就要掉地上了,但它还是那么圆,那么执着,光芒四射,虽然它偏执于一隅,我们不需要仰视,不需要平视,甚至可以俯视,抬抬脚,可以踢它,心就骤然失落了,千万年来,它亘古不变,做太阳,把光明和温暖以及喷发的灼热留在人间,生而为人,何其之幸?有何理由践踏生命?那是牲口,或者说是人中的牲口,现在他象一丝烟半缕风消失了,但他留给这个世界的罪恶,罄竹难书,洗刷不掉,那代人经历的阵痛,带着痉挛,永远存在我的记忆里,它支撑我写作《青涩》与《油腻》。
太阳沉沦,是为了更好地升腾,这个时间,正是欲望上扬时刻,烟火气漫卷,渲染着升腾的欲望,胡德禄食堂,坐落在三木公社大院外,半官半民,官家招牌,民人经营,所有上缴收入那部分全砸里头,公社里还要往里掏贴些,要不然,开支不够,猴年欠帐,马月补上,胡德禄油腻,经多见广,供销社、铁业社、搬运站、粮管所这些公社机构,哪一年都得在胡德禄这儿挂帐,年底结一部分,欠一部分,来年再续,驴打滚的帐,永远也算不清,食堂有个门恼,进去有个院,院里有一排房子,房前种着竹子和梅花,梅后就是一年四季的杂花,胡德禄四十岁上下,烧得一手淮扬菜,红烧羊肉、酸菜鱼堪称一绝,后槽坊酒是必备注的,远超钟吾大曲。
驴车晃进院里,李宜忠就扯开嗓门,象敲响铜钟,“胡师傅,在吗?”
“哟,李队长,嗓门够大,他在,在后厨那里,桂花,上龙井!”胡德禄的女人穿着件有些褪色的旗袍,摇把芭扇。
桂花是她的养女,十多岁,上着学,抽空帮忙,一脸青涩稚嫩渣子,羞怯看着陌生人,头垂着,她的声音隔窗传出,“知道啦!”
“卸驴,赶圈里!拉甚神物?”
“棉籽饼!”李宜忠就站在竹子下,扎好车。
“两车多重?”女人吴霞多事。
“五千整!”李宜忠神经哆嗦一下。
“有那么重?”女人挖墙角。
“实在货!”
刘长根一脸惊愕,正在插话,女人晃着腚就进去了。
贾福生笑了,谎言漏洞百出,“人心就是秤啊!”然后,伸出仨指头。
李宜忠忙挡在刘长根脸前,抓牢贾的手,“你先进去!我和福生谈点儿事!还愣着干啥?点菜,上酒,你们都累了,先点两荤一素!”
“好嘞!”刘长根进去了。
“你狗日要做甚?”附在他耳根,硬塞二十块钱给贾福生,“天知地知,我知你知!有好处一样不把你落下,能成不?”
“能!你狗日心是煤炭做的,咋这么黑?”
“我不这样,你们喝西北风?锅里有,你这碗里不就有了?贾云苍要来,我没同意,他算哪根葱?有好处,我们一起,懂了吗?贾书记那儿,老梁头那儿,哪尊大神那儿我不得顶礼膜拜?知道就行啦!这几千斤东西,只有咱贾家沟独有?凭啥独享嘞?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懂没?我们兄弟结盟,天下无双!”
贾福生如此笑纳。
月牙儿透着风情,星星如同爆米花炸裂,酒有钩子,更有劲,它在人肚子里摇晃,象妖怪,让人醉醉迷迷,跌跌撞撞,酒后李宜忠和贾福生称兄道弟,揽着贾的肩头走出来,“长根,你小子一直和老子过不去,我不和你计较,咱姓外人不外,石云生再好,他请你喝……喝……喝是喝过酒没?你小子保……保错……人了,跟着我混,保准你们……呜啦……”好容易吃进去,喝进去,就这么轻易吐出来,“呜啦啦……”他推开贾福生,像狗一样沁了。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现实报呀!”刘长根拍手称快。
胡德禄看着他们,站在台阶上,一脸冷嘲热讽。
“长根,套驴,走!”
“他醉得象狗,能走吗?”
“不能走也得走!”贾福生知道这时得站出来,要不然,全露馅。
“他的车呢?”
“扔我车上!”
“火……火车不是……推;牛皮……就是……就是吹!~不!不对!福是福生,那……那句……狗是狗日话,怎……怎是……怎么……说?”
“都醉成这样,还……?”
“放是放屁!老……老子……没是………没醉!哈哈哈……到家接……接着喝……喝……”
车子在月光里呻吟,杭育杭育,李宜忠站不住了,顺着贾福生肩膀头滑下来,象一滩稀泥,千呼万唤,躺地就睡,不省人事。
“怎办?”刘长根“吁~吁吁~”勒住绳。
“抬撂车上!”两个抬死尸一样,把沉睡的李宜忠丢棉籽饼上,顺路往下晃,月光如水,洗不白灵魂深处的肮脏,车子还没动起来,李宜忠在棉籽饼上,已经鼾声如雷。
“狗日的,逮到不要钱的猫尿喝这么多,喝得多留不住,全倒出来,睡得这么瓷实!”刘长根骂着,“我们把棉籽饼拉哪儿?”
“生产队大粪池边!说不定我们还没拉到,他就醒了!”贾福声牵着小驴,一声轻吆,车子动起来。
“贾福生,你给我说实话:你我车里,棉籽饼一共有多少?可有五千斤?”
“不知道!”
“我不信:正在吃食的猪,你都猜估得出多少斤,这个对你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你被他收买了吧?”刘长根将信将疑,跟在贾的身后,走得不踏实,车上挡板半人高,棉籽棉散乱堆放,“要不趁他熟睡,咱每人弄个半口袋?饿急了也能吃,就是不吃,下地也壮,我这主意怎么样?”
“你带口袋了?”
“没有!”
“那还净说屁话!到时候再说吧!”
夜不太深,偶尔有狗叫一两声,人影车影,被月光压缩,恬淡的风在吹,打个酒嗝,酒味上窜到鼻子里。
李宜忠在高低不平的棉籽饼上,睡了大约半个时辰,一翻身,从贾福生车子上掉下来,一头栽地上,咕咚一声,半天哎哟一声,摸把脸,“我妈妈没,疼死我了我!”。
贾福生赶紧停下车,“李队长,你咋搞的?车上睡得好好的,你咋掉地上了?摔怎样?还能动吗?”他从驴后拱出来,“你说说你:这是车,不是你家大床,牛芳芳没睡你里面,你一定翻身想要抱她来着的?这不一翻身,栽那儿,你说说:你就不能悠着点儿?”
“噗嗤~!”刘长根笑喷了。
“你狗日的得意什么?不会是你小子在后面推我的吧?哎哟!脸上有些疼,是不是栽破了!福生,扶我起来,你给我看看,是不是真破了!是你们把我放那儿的?”李宜忠蜷缩着腿,被两个人拉起来,“这高低不平,哪是人睡的地?”
“我们跟你一起出,怎不能把你扔那儿,再说这一车棉籽饼往哪儿拉?一头雾水,能不能站?走两步试试?”贾福生扶住他,“看样子没事,平跌一跤,还好!”
“我脚踏车呢?”
“在他车上!能行吗?要不你坐车上?”
李宜忠用手盖在脑门上,四下里打量,“哟,过了沈庄大桥了,这是快到家了呀?”他在辨别方向,“长根,把我脚踏车卸下来,我要骑着回去!”
两辆驴车前行,李宜忠骑车后跟,一路向西。
车子终于到了生产队大粪池边,抽了挡板,棉籽饼散了一地。
“往前走着,别散一处,你们在这儿,我去喊贾云贵,卸完车,你们明早歇着,明天中午上工,嘴都给我抿实了,我心里有数。”车子一扎,李宜忠转身就走。
“李队,这都掉粪池里了!”刘长根心里不忍。
“掉得好!”
一支烟功夫,拿来两把铣,贾云庆拎着马灯,靸拉着鞋,叼着烟袋,也跟在李宜忠身后,李宜忠一人撒一支烟,“你们仨辛苦一下,卸了车,每人多加五分工!不要铲在一处,沤不透,对!就象福生那样,满池撒,长根,你这车,拉那一池子里撒开撒匀,老梁头和贾副书记都说了:全大队就这么点喂猫食,全给我们生产队了,我们为何半夜才回来?就是为了遮人耳目,领导眼中有咱,咱不能让领导为难不是?”
贾云庆拎着马灯,站在两个大粪池中间,叭嗒叭嗒抽烟袋,李宜忠则拉腿坐在自行车上吸烟,烟气钻心缝里,一路惦记姚书红的他才记起来,另一只手在裆里挠一把,在心里骂:酒他妈害人,软得象面条,还能风欢雨爱吗?实在不行,今晚先寄挂那儿,明天再说,这样一想:释然了!动物的思绪,他知道姚不会赖帐,棉籽饼今晚可以先让她拿走!
也只一会儿功夫,就差不多了,贾福生车尾还有些。
李宜忠把烟蒂扔粪池里,滋一下没了,“贾福生,暂时不往里扔了,剩下不多了,你卸地上,要不你们先装点儿,不要贪多,一人一犯铣,云庆,你就半铣吧!”
各人收拾好,就走了,李宜忠就立在那儿,冷风吹心,心就凉了,姚书红象个鬼影子,从一棵大柳树后,磨出来,探头探脑,胳膊上挎个破布口袋,到了李宜忠身后,顽皮地在他厚实的腚上拍一下,“等着我呢?还挺守信用!”月亮下女人雪白的牙齿,透着温情,“这都是给我的?这么多,早知道这样,我多带一个口袋来!”她蹲下身子,就往口袋里扒,“刚才人多,我没敢过来!”
“人心不足蛇吞象,赶紧的!”
“你急啥?我又跑不了,你闻闻,是不是洗香了?我告诉你:为了你,刘长岭想那事,我都没让他上,一定等你完,再……”女人在肮脏里妩媚,手却不停止,像搂耙一样往口袋里钩搂。她站起来,拎起口袋往下装装,再蹲下,再装,口袋满得不能扎绳。
“瞧你那出息!我车子上还有些剩菜,拿回家给你家那些饿死鬼吃!一大帮野狼耗!”
“在哪里?”女人慌乱了,口袋倒了。
“车横梁上的小布袋里,你急个球呀?回来,扎好袋子!”
女人怏怏不快,扎好布袋,就站在风里,任凭吹散她的头发,吹开她的衣襟,也把香胰子的味吹过来,“你要了吧?”
男人欣赏着女人风姿,家伙什却不行,但又舍不得女人离去,夜色实在是妩媚弄人,灵魂象死人家挂的幡,在招摇,然而的然而,最后生自己气了,“散怂,以后再说!”
女人在冷风中瑟缩发抖,象梵音一样难懂……夜书写着罪恶,掩埋了肮脏。
太阳掉进时间的锁眼里,虽锈迹斑斑,但套牢住人性复杂,下午,第二天下午,贾家沟炸了锅,平地一声雷,李宜忠被炸懵了,贾家沟人议论纷纷,所有语言箭指向一处,李宜忠胆大妄为地截流了棉籽饼,五千斤只拉回来三千斤,这让李宜忠一时间魂飞魄散,是猜测?还是有真凭实据?太阳吸了血,掉下去还是血红的,李建玉不顾腿瘸,慷慨激昂,居然拿着粪舀子,在两个大粪池里,捞来捞去,“贾家沟老少爷们,你们都来看看,贾云龙一直死保的李宜忠,干的这叫什么事?大队怜惜咱贾家沟人,把仅有的五千斤棉籽饼给了咱们,却被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倒卖了两千斤,你们看这粪池有什么?有多点棉籽饼?这是贪污啊!”粪舀插到半截,从池底剐舀,舀子微歪,撇清寡水,就只剩半小把泡烂的棉籽饼,“这回我看他李宜忠还有什么说的!”
李金亮站在他身后,“李会,行了!”他为李建玉的愚蠢而生气,屎还没拉,尿却撒哗哗一地,这种没有真凭实据的事,只会打草惊蛇。
“李主任,你要作证!这回我倒要看看贾云龙还有何话可说!人证物证俱全!”李建玉咬牙切齿,“他老梁头如果不能秉公处理,我就去公社找刘书记,刘书记不行,我就去县找孙书记或鲁主任!”他丢了舀子,指着天,“如此胆大妄为,我倒想问问:究竟是谁在为他撑腰!他拉个棉籽饼,却去一整天,还敢在胡德禄食堂喝酒,喝个酊酩大醉,睡在车上,居然掉下来,人在做,天在看,这是报应啊!一个顽保长的儿子,是究竟怎么洗白身份的?居然这么鱼肉社员,是可忍,孰不可忍!”李建玉情绪激动,唾沫星四溅,他像个英雄。
不少人都围在那儿,指指点点,牛芳芳就站在人群里,一阵眩晕,这下子完了!
陈兰英拉着林兰香,“走!走家弄饭吃,狗咬狗,一嘴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