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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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踏进六月初,俞逖的伤已经好了大半,每日里大多都在院子里走动锻炼身体,甚至还在护院里找了拳脚功夫好的来指点一二,偶尔也会处理些衙门不太紧要的公务,尤其是入夏后,各县各镇的水利都是头等大事,但他因为养病,不得已让郑同知分担了许多。
祝春时也深觉麻烦人家,于是每隔四五日总要吩咐泻露圆荷跑一趟郑家送些丰厚的礼品,但次数多了任太太便不愿接受,她只好在心里琢磨其他法子感谢。
“爷。”连江平明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只有个别地方留下了些许疤痕,但他俩也不大在意,偶尔涂抹下伤药就已经算是上心了,“衙门那边来了捕快,说那几个贼人抓住了两人,有一人跑了。”
刑狱诉讼之事乃是推官主理,上回俞逖之所以能插手也不过是因为前任通判当时负责这件事,但中途被罢官停滞,少不得他来接手,后面他负伤,孟知府事务繁多,便有郑同知和推官负责此事,如今贼人被捉,也是由他二人审理。
“审问了?”
“还没,捕快来请爷过去,说您是苦主,还是当着您的面审理比较好。”
俞逖沉吟片刻,他的确也想知道这群人究竟是谁派来的,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对他下手,于是叫住路过的丫鬟,让她进去内院告诉祝春时一声他的去向,随即便示意连江带路,和等候在倒座房的捕快前往衙门。
祝春时听了丫鬟的话点点头,又见圆荷拨着算盘记账,泻露盯着绿浓认字,春容撑着脸在窗户下不知想些什么,双燕则和巧莺坐在脚榻上缝东西,一时倒是岁月静好。
圆荷停笔,边将算好的账册推给她瞧边问道:“姑娘前些时候不是说打算开个铺子?”
祝春时翻看着账册内容,除却日常采买和月钱外,最大的开支就是往各处送的礼,单说这回,就往郑家送了三四次,绸缎药材次次不薄。
“我想了几日,绸缎成衣铺子是不成的,咱们没那个人手,况且我瞧着魏太太也做这个生意;至于首饰铺子,预先采买的珍珠宝石就是一大笔银子,还要画图再请老师傅打造,一圈下来半年都过去了,也划不来。”祝春时伸出几根手指比划,慢条斯理的,“吃食倒是简单,但正因为简单,竞争起来才困难,府城里的吃食铺子,不论是酒楼还是小摊,多如繁星,南来北往各地的都有。”
“那姑娘想做什么?”泻露听了不免担忧地看过来,“我瞧着还是胭脂铺子最好,姑娘有经验,也有方子,咱们还时常和蕙姑娘通信,京城的新鲜花样都知道,也能及时改进。”
圆荷也道:“泻露这话说得对,而且天下多以京城风向为首,那边喜欢什么,过几个月其他地方便要卖什么,年轻的姑娘奶奶们喜欢得很。您不知道,别说是现在京城的新花样,就是咱们出京时带的头花首饰,已经过去了三年多,院子里那些丫头们都觉得新鲜呢。”
祝春时琢磨起来,她一拍桌子将账册盖上,“趁着你们姑爷今日出了门,我们也出去看看。这几日泻露圆荷跑上跑下累着了,你们在家里休息,等六哥回来了传个话就是,绿浓巧莺陪我去,再去院子里找个当地的丫头一起。”
绿浓正愁练字头疼,当下如蒙大赦,飞快搁笔起身,“我去叫人。”不等泻露张嘴,她衣裙就消失在屋内,惹得泻露没好气的瞪了两眼,只好将桌上的纸笔收拾起来。
祝春时也觉得好笑,业已过去这些年,绿浓还是如同初识字一般,字是认得许多,书也读了好几本,就是一笔字形如鸡爪,歪歪扭扭,练习又觉得痛苦不堪,因此两年下来竟是没多少长进。
祝春时起意快,绿浓为了逃避练字速度也快,因此等她们出门也不过刚过去一盏茶的工夫,她们来德安府的时间不长,甚至大部分时间多是在府里,所以就由着当地的那个丫鬟带路。
那丫鬟名叫莲香,正是之前去给平明送药的,她家是德安府土生土长的平头百姓,但家境一般,又要送弟弟读书,所以从十岁开始就在各家府里做活挣钱,规矩也学的不错,这次也是凑巧,她上任主家搬家离开德安,因此才被祝春时这边招了过来。
“这里就是乌兴大街,价格偏贵了些,奴婢们是从来不去的,都是各家的姑娘奶奶们喜欢。”莲香低眉顺眼的道。
祝春时沿街看了几家,酒楼饭馆首饰绸缎遍地都是,上回她和许宝宁产生争执的那家珍宝阁便是在这条街上,本来那次就是出来专门查看各处店铺情形的,但因为出了岔子,只能无功而返。
她匆匆看了几眼,便将注意力放在一家脂粉铺上,莲香也跟着看了眼,忙道:“这是添香楼,听说是乌兴大街这边生意最好的脂粉铺,奴婢从前那家的姑娘平日里就最喜欢来这边。”
祝春时闻言也不磨蹭,当即带着人进了铺子,进去后才看清楚这家店铺格局摆设,原是两层小楼,一楼柜台上摆满了各色的胭脂水粉,多用白青两色的小瓷罐装着,趁着或红或粉的胭脂,十分精致。
里面来往的客人也颇多,放眼望去多是富贵之家的姑娘,抬手就买下三四罐,喜得掌柜和小二眉开眼笑的。见着祝春时进来,掌柜的识人本事厉害,扫到她身后跟着的两三个丫头就知道是个大主顾,忙从柜台后出来迎人。
“客人里边请,请问是想看些什么,最近铺子里新做了几色胭脂,客人要瞧瞧吗?”掌柜的是个半老徐娘,一颦一笑中都带着风情。
祝春时点了点头,“想看些口脂,腮粉和花露,不知有没有?”
掌柜的一听有些为难,“口脂等物咱们店里倒是多,刚巧出了新的。”她一边说一边招来小二去柜台取来,“腮粉也是,乃是咱们店里卖得最好的,但花露等物却比较少,一是蔷薇露牡丹露本就难制,二是过于名贵了些,大家更爱好澡豆洗手沐浴,因此存货不多。”
不多时摆在祝春时跟前三四罐口脂腮粉,另有两罐子洗面散和润面香油,她拿起洗面散闻了闻。
“这是八白香,乃是用白丁香,白附子,白牵牛,白芷等物加入皂角,碾成粉末,再加入了绿豆粉调制而成的,洁面时使用些许,久而久之,能使面白如玉。”掌柜的笑着解释,“都是按着古方来制的,不敢有半点掺假。”1
祝春时又闻了闻香油,也有一股丁香花的味道,“的确好,怪不得掌柜的这里客似云来。”她看了绿浓等人几眼,“你们也去瞧瞧吧,挑两罐自己喜欢的,再给泻露她们也带些回去。”
绿浓巧莺跟在她身边久了,自然知道这话不是客套,喜不自胜的福身一行礼,便要自个儿去看,却又被祝春时叫住。
祝春时一转头瞥见莲香低着头老实站在旁边,向她们二人示意了下,绿浓会过意来,和巧莺笑着上前将莲香拉走,“姑娘可说了去挑香粉,莫不是你不喜欢?”
哪有年轻姑娘不爱俏的?不过是莲香自觉自己刚进府里,连服侍的主人家平时都不得见,不好厚着脸皮去挑东西,这回也是撞了大运刚巧她在院子里给花草浇水,才让绿浓捉了壮丁。
这事祝春时清楚,绿浓巧莺清楚,旁观的掌柜也清楚,她看见这一幕,心下更喜,一人买胭脂和三四个人买胭脂,哪个赚得多,她可比谁都有数。
她见祝春时的眼神落在了那两罐口脂和腮粉上,遂拿了同样的脂粉过来,又伸出手来,沾在指尖上一星半点,然后涂抹在手背上,好让祝春时看清颜色变化。
“夫人您瞧。”
祝春时看过去,颜色粉嫩带有股花香,她也跟着沾了点在指尖摩挲,质地也滑腻不粗糙,“不错,麻烦这些都包起来吧。”
“诶,夫人您稍等。”掌柜的不想三两句这生意就成了,怔愣了一瞬后忙拿着东西去柜台前打包,犹豫了瞬息后还伸手拿了个小瓷瓶放进去。
祝春时落目在店铺内部,三三两两的年轻女孩子在挑选脂粉,身旁大多跟着个打扮利落会说话的小二,皆是些姑娘家,也能看出来年纪不大,她一思忖,倒觉着这家掌柜十分厉害,既能以女子之身撑起这家门庭若市的店铺,还能招来这许多女孩子做小二,比男子更贴心也更让前来的客人放心。
不多时,绿浓巧莺几人也选好了胭脂递给小二包好,算下来总共七贯钱,巧莺掏出荷包去柜台付账,莲香忍不住为此乍舌,还想将自己的两罐子香粉还回去,被绿浓劝住。
“姑娘都没说话,你怕什么呢?再者说了,姑娘都已经放话出来了,你还这推那推不想要,是觉着姑娘小气还是怕姑娘没银子付账?”
“我…我…”莲香摆着手不知道怎么说话,既怕真惹了祝春时生气,又怕话说得不好让绿浓心里记着,只能憋出来几个字,“我没有。”
“好了,绿浓逗你呢,你别听她的。”巧莺结账提着东西回来,听见她们二人之间的官司便笑,“几罐子脂粉罢了,日后你跟在姑娘身边时间长了就知道其他的好处了。”
除却这间添香楼,祝春时领着几人又去了乌兴大街上其余几家店铺,自然有莲香带路,位于别的大街上颇有名气的几家铺子也没被她们放过,等到一行人满载而归的时候,天色已近傍晚,俞逖也早早站在家门口等着,看见她们回来便提步走了过来。
祝春时隔着老远看见他的身影,也忙快步上前,“怎么不在屋里坐着?”
“见你还没回来,坐不下。”俞逖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也没错过绿浓巧莺莲香各自手里提着的,不由得道:“买什么了,听泻露说,我前脚出了门,你们后面就出去了。”
“逛了几家铺子,都是些胭脂水粉。”经他这么一说,祝春时也觉得出去的时间太久,走的路也不少,腿脚隐隐酸麻起来,“还有两身衣裳,路过成衣铺子瞧见的,刚好六哥可以试试。”
“给我买的?”俞逖顿了下,“好,用完膳了试。”
泻露圆荷左等右等,姑爷都等回来了也不见姑娘回来,这会儿看见人回来,急忙走出来接着,又叠声让春容双燕去端热水热茶过来。
直到坐在罗汉床上,有屏风隔着,丫鬟们都在外间收拾东西,她才彻底软了身子赖在俞逖身上,“累死了。”
“也不知道让俞武驾车送你们去。”俞逖好笑地捏了捏她脸颊,“睡前用热水泡泡脚,我给你揉揉?”
祝春时脸色一红,眼神飘忽不定,嘴上却道:“再说吧。”
俞逖也不逼她,轻笑两声后坐在旁边握着她的手把玩。
“姑娘,先喝口茶吧。”春容端着热茶踱步进来,她也没注意到暖阁里的氛围不同,兀自搁了茶后抱着托盘又退下了。
“你去衙门那边,怎么样了,不是说抓到人要审理了?”祝春时喝了茶,想起俞逖出门的原因,眼巴巴地看过去。
“抓到了两个,郑同知和吕推官审理,那两个人先说是落草的匪寇,生意久不开张,实在活不下去了,因此出门讨口饭吃,刚巧遇见我,觉得我看起来是个大户,因此下了手。”
祝春时一听就觉得不对劲,“要真觉得你是大户,哪有上来就亮刀子砍人的,不该下药把你们带走然后寄信来要钱?你要是当场出了事,就算把衣服都扒走,又能值几个钱?”
“我也是这么想,吕推官他们也不信,上了点手段后他们又改了口。”俞逖说着似乎也觉得好笑,“说看我常往村子里跑,因此早就识得我,还特地去查了下,知道我是朝廷官员,于是借故报复,但又怕我真出了事惹来大麻烦,所以不敢下死手。”
祝春时眉头拧得绞成了一团,“报复?报复你什么?他们是哪里的人?要是德安人士,和你有什么干系,我们才来不过十天半个月,便是有不平之事,也不是经由你的手处置;要是远安,那就更奇怪了,你在远安不说两袖清风,但也绝对没有拿百姓一丝一毫,哪来的报复;要是其他地方的人,那就更是可笑。”
“不是德安府,也不是远安。”俞逖道,“是黄州府的人。”
黄州府不说距德安千里之远,但也有几百里的行程,这群人千里迢迢过来,只为见着俞逖给他一刀不致命的伤?
祝春时怎么也想不明白,别说她,当时审理的郑同知和吕推官也想不出来原因,俞逖更是一头雾水。
但那两个贼人咬死了是看见俞逖,觉得当官的都鱼肉百姓骄奢淫逸,又见他常去村子里,以为有什么蝇营狗苟之事,所以才动了手。
“真当人傻子不成?”祝春时恼怒至极。
俞逖心里倒是有点数,但不太好肯定,因此只稍稍和她透露两句,“他们说是看我常去村子里因此才注意到我,那就说明他们也在村子附近,但我过去是为着李大突然暴毙的案子,他们在那里做什么?”
“你的意思是——”
“村子里这么些年都相安无事,但李大回来后不久就横死,且死状凄惨,下手之人干脆利落,刀刀毙命,我身上的伤又何尝不是?”
俞逖仅是猜测,个中情形理由都不清楚,因此并不好在此事上多言,但吕推官等人明显也不信这话,且那两贼人如今关在死牢中等待判决,并不用如何着急,因此和祝春时略提了两句便搁置不言,只等后面他回了府衙再细细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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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八白香:出自《香典》,是金章宗宫方三方之一,洗面散。还有金主绿云香,用来梳头养护头发的头油,以及莲香散,用来擦脚的。这里仅写了八白香。【后续如果出现其他的香方,也都是来自于《香典》和《香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