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你挑的嘛,偶像(四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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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丝万缕的柳条在夜风里摇曳,它们的影子在由远及近的火光里散开又聚拢,像是少女披散在肩后的长发,随着轻盈的步伐而晃动。
陈照提着一盏油灯,另一只手里把玩着一块沉甸甸的金元宝,漫不经心的走在昏沉的街道上。
黯淡或明亮的星月沿着她的前方不断铺展,熟悉的青石板路倒映在那双乌黑的眼眸里。
爬满地锦的矮墙在陈照的两侧延伸,路面上凹凸不平的痕迹在油灯的照耀里折射出水波一样的光晕。
十几年不见,这座城市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只是难免又添了些苍老,怎样的装修和翻新也掩不住那骨子里透出的斑驳。
大街小巷惫赖地纵横交错,住在其间,走在其间,更不见如何纵横交错。
每条街的名称似乎是天命,有以地名名之,有以人名名之......谁是给街定名的人呢,总有这样一个人,无从考知。
一座灯火通明的道场伫立在她视线的尽头。
陈照逐渐是放慢了脚步,直到是停在了道场的门口,门匾上的“东篱”二字写得苍遒有力。
这是许多年前她第一次来到渭城的时候,替这里的主人执笔写就的。
致远先生在离世前做过一组散曲,叫“仙吕·青哥儿”,过去三十年了,她翻来覆去的就记得其中的一句。
“榴花葵花争笑,先生醉读《离骚》~卧看风檐燕垒巢。忽听得江津戏兰桡,船儿闹......”
陈照随意地哼唱着曲子的调,然后径自走进了这座垂垂老矣的道场。
不请自来,可是恶客?道场里,正在指点姜元操控卫气淬炼人体各脆弱部位的中年男人回过头,却是见到了一位举止潇洒的少女快步走上了回廊。
他的眼睛立刻瞪大了,颤抖的声音里充盈着激动与惊喜,“东篱武室第四代传人,马修禊,见过方山子前辈!”
“哦......是你啊,那个桩功都站不稳的小孩已经长这么大了。”陈照有些兴趣缺缺的看着他,“如果四十岁之前不能突破到五识境,以后磨砺五识的时候会很危险。”
“弟子,弟子谨记!”
“方山子。”听到这个名字,姜元立刻就想到了前几天苏幼安花重金买下的那枚写着“龙丘”二字的锦旆。
“嗯,你也认得我?”陈照瞥向了一旁停下了《神卫功》修炼的姜元,这男孩当然没有说话,但脸上那不经意流露的些许细微表情却是被她过于敏锐的眼识给注意到了。
“也许是认得前辈的字。”姜元感觉到这位“少女”身上正在散发出一种极强烈的存在感,便是坦诚相告,“前些时日在水桥街见到了一面写着‘龙丘’二字的酒旗,有人说这是方山子的作品。”
“谈不上作品,”陈照忽然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内息,便是立刻撇开了那位满脸写着崇拜的后辈,大步走到了蹲到正在打坐的姜元身旁,不由分说地就抓起他的一条胳膊。
她的内息仅仅是往姜元的身体里探入了半个呼吸的时间就迅速抽回,仿佛遭了雷击一样后退两步,“见鬼了。”
“见鬼了,”姜元坐在原地不敢动弹,心里寻思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自己居然连一丁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陈照努力平复着情绪,同时侧目看向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的马修禊,“能让你师傅出来话事吗?”
“师傅他被六道教的贼人杀害了。”
这话一出来,陈照的表情立刻冷了几分,“青吕是怎么死的。”
“...不死虫。”
陈照挑了挑眉毛,对此并不意外,“我知道了。”
然后她指着坐在地上的姜元,又问马修禊,“这小子是你们这里的弟子吗?”
“不是。”
“那我就要带他走了,”陈照伸手揪住姜元的后衣领,把他整个人拎起,同时内力流通,让柔软的布衣立刻如盔甲般坚硬,如此把他固定在了自己的手中、无法动弹。
马修禊下意识就要上前劝阻,但方山子是正道里颇具盛名的大前辈,有着一身深不可测的修为,又是东篱道场接连两代创始人的故友与老师。
于是他怎么也迈不出追赶的步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陈照提着姜元往回廊之外大步流星。
“且慢!”忽然是有清脆的女声打破了回廊里凝固的气氛。
容貌相近的姐妹带着满身草药味从庭院后边跑出,一直到武室的大门前,拦住了陈照的去路。
“你们又是谁?”
“榴花(葵花)。”女孩们异口同声的说着。
“他是苏小姐的学生,你不能带走他!”姐姐鼓起勇气看向这位气势凌人的道姑。
“没错!”有了姐姐起头,性子相对软弱的葵花就有了附和的力气。
“你们是马青吕养大的?”陈照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两位女孩刚要回答,就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了。
陈照放下了姜元、散开了他衣服里的内力,然后把榴花和葵花扛在了肩头,随即扭头看向身后的男孩,“小子,你去前面带路。”
“去哪儿?”姜元此时已经判断出对方没有恶意。
“见一见她们口中的‘苏小姐’,”陈照无精打采的说着,“你的天赋跟着谁都是浪费......除了我。”
“就凭你?!”
东篱客栈的大堂里,原本是坐在门边看书等待姜元回来的苏幼安丢了手里的书本、然后捏着画笔就站起身,咬牙切齿的瞪向这客栈外的不速之客。
早已解脱舒服的榴花和葵花立刻是跑过来,躲在了她身后,委屈巴巴的描述着陈照的暴行。
“有意思。”陈照两手抱胸,平静的投以视线。“原来是丞相的女儿。”
苏幼安意识到了此时的处境或许要与自己的预想有些出入,便是收敛起了那些小情绪,严肃的应对这位身穿道袍的同龄少女......至少从外貌上看,她们算是同龄。
“你到底是谁?!”
“岐亭,方山子。”
“方......”
“方山子,陈照。”对方如此清楚的说明了。
苏幼安感到难以置信,方山子可是四十年前初入江湖的一刻就开始名声大噪的人物,是在九州十地都留有过传说的女侠,怎会是生得这般年轻?!
她从小就听着各式各样的关于方山子行侠仗义的故事长大,有关这位女侠的事迹早已被说书人改编了成百上千次流通于茶楼酒肆之中,是中原人印象里“巾帼不让须眉”的象征之一。
在学习一篇杀法的那段时间里,苏幼安常常是苦中作乐的幻想着自己以后能靠着这些本领行走江湖,效仿那位方山子成为一位锄强扶弱、惩奸除恶的女侠。
可以说,面前这“少女”就是她的偶像。
现在,那个仿佛象征着梦想的美好形象在苏幼安的心里开始不断坍塌。
“这是我的学生!”苏幼安气恼的瞪着对面的前辈。
“别这么幼稚,苏小姐,”陈照无精打采的说着,“以你的眼界,应该能知道他练的是何等内功——”
“自从四渎五岳被创造出的那一刻起,往后八百年都不曾有人真正的将它们掌握。”
“那、那又如何?”苏幼安的气势弱了几分,但还是不想让她抢走这个于朝廷能派上大用场的“书童”。
此时,大堂里的侍从与掌柜早已经是跑回后院了,不敢掺和到这两位大人物的纠葛。
“我能带着他找到《五岳经》,”空荡荡的大堂里,陈照的一字一句都显得格外清晰,“我会把他培养成当之无愧的‘武神’。”
苏幼安咬着单薄的嘴唇,然后看向站在陈照身后一动不动的姜元,“你怎么不问问他的意见?”
“嗯,”陈照点头,然后再一次的散开了姜元衣服里流通的内力,“你意下如何?”
姜元思考了一会儿,“能说实话吗?”
“有缘则有缘,无缘则无缘,强求不来。”陈照点头,“改因成果,是道门大忌。”
“即便是没有前辈的指点,我一样能成为你口中的‘武神’。”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陈照的表情一阵阴晴不定的变化,最后是释然了,“慢一点,也好。”
“八百年前的那个人,二十岁才开始习武,到他三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打服了整个中原。此后的半生都在那条路的尽头反复碰壁。”
她看向姜元的眼神没有怜悯或者同情,只有一种莫名的猜疑,以及对这份猜疑的畏惧,“你太年轻了。”
“如果能选,我也不想这么年轻就开始习武。但既然走在这条无法中断的道路上了,就只好尽可能的享受一下过程里的乐趣。”
听到这里,陈照就走到苏幼安的身后牵起了榴花与葵花,然后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她没有问这位男孩关于“前世今生”的问题,无论对方给出的回答是真是假,她都不敢问。
“你的武功很厉害,”相府千金的“书童”在陈照的身后忽然说,“所以,在我成为你口中的‘武神’之前,你可得抓紧时间来找我打一场了。”
“我会争取多赢你几次。”
方山子拉着放弃挣扎的姐妹俩离开了客栈。
留下满脸狐疑的苏幼安绕着姜元在打转。
“嘿,你难道真是方寸观那位初代观主的转世?”女孩伸手在姜元面前晃了晃。
道姑不敢问,她敢。
姜元越厉害,苏幼安就越满意,因为这样就可以带着他去京城里给那位丞相一个大惊喜——真想看到那个满脑子工作的老头露出震惊的表情。
年仅十四岁的当铺后生只是用诡异的眼神盯着苏幼安瞅了好一会儿,“这问题我要怎么回答?”
“给我透个底呗。”
“如果真是转世,我肯定不会记得前世的记忆。”姜元被她瞅得有些脊背发凉,“所以你们怎么都说我是别人的转世?”
苏幼安叹气,“我前不久就打听过,你手里那本正牌的四渎神功几十年前就在江湖里传遍了,期间也闹出过许多次大大小小的风波,但是迄今为止从没有人真正练成过,自然就随着时间推移被当做了假货......”
“成功练出《四渎诀》的人,天底下就你一个。”
衙门监狱的地牢里,石墙上固定的油灯散发出黄澄澄的光芒。
偶尔路过的狱卒的影子被庞大的投射在地面,他们的脚步声回荡于空旷的过道里。
一只漆黑的蜈蚣沿着石砖的缝隙爬出,两对细长的触须摇晃着,然后蠕动无数步足,随着细小的沙沙声靠近了地牢最深处的房间。
断了手臂的许连枷面色惨白地背靠在干燥的枯草堆里,她的脚边摆着一碗有些发霉的小米。这是她今天的晚饭。
她要把这份食物留着,想赌明天狱卒在开门的时候能因为它做出规矩之外的举措,从而露出一些破绽。
这未知的破绽或许能让她得以逃脱。
正如此谋划,一只漆黑的蜈蚣就从牢笼的缝隙里钻了进来。
“这是......”
许连枷虚起眼睛,五识境的眼力让她能清楚的见到这所谓的“蜈蚣”分明就是上百只黑色圆形小虫的组合!
不死虫?!
她的心底闪烁出了些许恐惧。
行走江湖多年,自然是听说过这凶名远扬的至邪之物。
但这“蜈蚣”没有明显表现出要加害她的意思,只是保持一个能让她有“安全感”的距离,如此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许连枷缓缓的直起身子。
她随时要接受大晋律法的制裁,那是死路一条。
而即便是侥幸逃出了这座地牢,断了手臂的自己也不可能顺利逃出这座已然是杀机四伏的渭城。
失去手臂而导致武功威力骤减的许连枷在那些江湖人的眼中无疑是行走的十五两黄金。
昔日的“朋友”往往会利用那些来之不易情报,想方设法的抢先找到许连枷,然后摘下她的头颅用各种方式去领赏。
她的眼底闪烁出一丝阴狠的决然,然后靠近了地上那只“蜈蚣”——
“蜈蚣”迅速解体,作漆黑的水流射入了她的眼睛。
许连枷蓦然是向后一缩,腰杆扳直了,然后怪笑着看向了自己开始恢复知觉的断臂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