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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能吃是福(四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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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元睡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落日沉没在云海深处,火红的光晕循着云层边缘扩散,直到染红了整个天幕。

整洁的卧室里,一只瓷白的花瓶在窗边折射着夕阳西沉的痕迹,那份残余的光热温烫在人身上,便是心底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轻松。

忽然房门打开了,姜丰年端着一碗放凉的茶水走进,“醒了?”

“这么巧。”

“听到你心跳变了。”老人把手里的茶碗搁到了床头柜上,晃荡的水面里倒映出天边的黄昏景色。

“现在五识境武者在我的印象里就是千里眼和顺风耳了。”姜元取过茶碗一饮而尽,然后把空碗递给这位抚养自己长大的老人。

“千里有些夸大了,但听说有修炼过特殊功法的武者能看到十里甚至二十里之外的事物。”

“那顺风耳呢?”

“你...你好好休息,别扯东扯西,真要是好奇就自己想办法练到五识境。”

姜丰年看了这后生好一会儿,欲言又止,然后拿着空碗就起身了。可走到门边,他到底是没忍住,意味深长的给姜元留下了一句话。

“小子,世道已经不太平了。”

房门掩合,迷茫的晚风往房间里兜了个圈,吹得花瓶里的一束五色梅来回摇晃。

姜元感受着身体里传达出的疲惫,此时却怎么也睡不着觉,只好下床准备内功的修炼。

以前不练武,是因为太平盛世里不需要武功也能活得幸福美满,这也就给了他尽可能自由选择人生的权力。

那么,比起无趣的武功,在考场上对着试题苦思冥想反而更能让姜元感到乐趣与成就感......一眼就能看到终点的事情,哪里能比得上挑战陌生的领域更来得有趣?

固然学习武功能让名利唾手可及,但在小破当铺里长大的他没有那么多扬名立万的志向,太累,太麻烦,然后极大概率找不到能交流心得、共同进步甚至互相切磋的道友,最后是一个人坐在城头发呆,在武道的尽头一次又一次的碰壁。

但是如今的处境不同以往,世道乱了,从没接触过这江湖打打杀杀的姜元立刻就知道了学习武功除去在终点线的死胡同上涂鸦之外的乐趣。

比如打架厉害可以保护那些衰老到快要提不动兵器的长辈,或者替他们解决年轻时候欠下的血债......姜元现在只能期待这江湖里的三教九流比他预想的更加能打一点。

他练功的速度太快了,《四渎诀》里描述的那四片气海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积累。

旁人需要十年、二十年勤勉才能完成的修行即使被无限拉长,对于姜元而言依旧是“指日可待”的程度。

等到突破了四气境,他修炼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然后在某一天抵达武学的终点,从此寸步不进。

这种本能般的预知是让人要感到无奈的,但有一件事要让他稍稍感到慰藉——

早在八百年前,就已经有人替姜元见识过了这条道路的尽头,为了成仙在这死胡同上撞得头破血流,最后崩溃到抓狂的写下了一本《武典》,随即没几年就老死在无人问津的深山里。

这人就是方寸观的第一代观主,传说最接近“仙”的武者、天师,道士......

《四渎诀》与《五岳经》正是他为了超越凡尘而创造的功法,穷尽了人体全部可能,是世人公认的“通天之法”。

这种说法并非空穴来风,因为《武典》里记载的“四气”与“五识”就是依照四渎五岳进行简化而划分出来的境界。

随着姜元在《四渎诀》里的修炼愈发深入,积累到的武学理解水涨船高,他便愈发能清楚的知道:

世界上不会再有任何的内功能够超越它,最多就是达到相似或相同的完美。因为这就是武学的究极。

此时,房门打开了,又是姜丰年,他露出一种感慨万千的表情看向在床上打坐修行内功心法的姜元,“赶紧把衣服穿好,然后把脸蛋收拾干净。”

“嗯?”正在听着身体里四架水车狂暴搬运天地元气以积累气海的姜元终止了内功的运行。

姜丰年并没有询问姜元到底是在学习何等法门才会有如此恐怖的声势......苏幼安的身份给了姜元身上所有发生的异常一个最合理也是最融洽的解释。

他满脸的皱纹抖了抖,“苏姑娘听闻你睡醒的消息,让我喊你赶紧到‘明月轩’去。”

渭城一处唤作“明月轩”的气氛高雅的酒楼最顶层。

安静的空间里陈列着许多名家的亲笔创作的诗文与绘画,本要弹奏古筝的女孩早早就被这里唯一的客人给请退,理由是“水平不行,有点脏耳朵”。

然后客人又指着墙上的那些字画说,“写得不如我,把字给扯了。”

最后就留下几幅山水花鸟的画卷在墙边。

宽敞的长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苏幼安端着碗筷,绕着桌子挨个品尝......

莫约三刻钟过后。

姜元被侍从请上了酒楼。

瞧见有外人来了,像是仓鼠一样因为塞满糕点而鼓起腮帮子的苏幼安赶忙是捂住嘴背过身去,艰难的咀嚼和下咽之后才转过身,有些埋怨的盯了姜元好一会儿。“真快。”

“又不是第一次见你吃东西。”姜元在桌上找了一副碗筷,开始挑选自己喜欢的菜肴。

他已经渐渐要麻木于苏幼安的阔绰豪横了。

“以前经常因为吃相难看被母亲责怪,师傅还专门为了这件事用戒尺打过我的手心。”苏幼安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小巧漂亮的手掌,然后在掌心里比划。

看来那戒尺抽到手里不是一般的痛,能让这姑娘记这么久......

姜元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可怜她还是该羡慕她,只好闷头解决晚餐。

在耗尽内息之后昏迷了一整天,他醒来的时候其实已经饿得不轻了。只是习惯在当铺里饿着肚子等待炉灶开火的生活,也就在姜丰年面前一声不吭了。

现在这么仔细一想,谁可怜谁还不知道呢。于是姜元肆无忌惮的在桌上开始了大快朵颐,反正不是他花的钱,肯定不能让食物白白浪费了。

苏幼安见他这样,立刻是不肯示弱的加入,逐渐是放开了少女的矜持,筷子夹到了菜就往嘴里塞。

护栏外的天空是红霞一片,微风轻轻的吹拂着,有些暗淡的光闯进明月轩的顶层,筷子与手在餐桌上交错出无数残影。

“我......我不行了。”姜元痛苦的靠在墙边站着,他已经吃撑了,肚子胀到连坐下都想要呕吐的地步。

他说什么也不肯再信苏幼安那所谓“吃进胃里的水谷之物会被四气完全消化成功力”的话术了,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他的宗气都在胃里积累成湖泊了,跟漩涡似的不断搅碎食物,就这样都还是要觉得强烈的饱胀感。四气分解食物的速度究竟是不如他动动嘴巴就下咽来得快。

“哼哼,”苏幼安发出了有些得意的轻笑,然后继续了新一轮的风卷残云——见鬼了,这一桌七十二道菜有一大半都让她给吃了进去,肚子居然连一点起伏都没有,还专门在裙子上系着一条绸缎去勾勒腰肢的纤细妙曼。

“你这到底是修炼了什么功法?”姜元记得她之前说过,吃这么多食物是为了修行。

“你知道《神卫功》吗?”

“听说过。”姜元当然知道这“神卫神威”的大名,毕竟东篱客栈背后的东篱武室在渭城里是相当出名的,就连说书人都以它为原型创造了许多有趣的侠客故事。

苏幼安当老师是相当称职的,听到他提问,立刻是咽下嘴里的一块沾满蜂蜜的馒头,然后向他解释。

“这‘神卫’里的‘卫’字指的就是四气之一的‘卫气’,通过各种肉体与精神上的艰苦修行不断壮大‘卫气’,最终实现以一气突破人体窍门、打通五识的境界。”

“为什么突然专门说这个?”

苏幼安从袖子里掏出一本手抄的小书丢给他,“这里就是《神卫功》。你既然没有合适的外功,就暂时先拿它练着,等以后我再给你找更加厉害的功法。以你的天赋就该走内外兼修的路子。”

“这......哪儿来的?”

“东篱武室的当代传人在昨晚对付六道教的途中不幸遭到了不死虫的偷袭,嗯......已经牺牲了,但渭城现在很乱,不少外来的或本地的门派道场都想趁着这东篱武室群龙无首之际取代它的地位。”

苏幼安说着说着就没忍住,又动了筷子夹起面前的一片卤牛肉往嘴里塞,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的向姜元继续解释,“我今天替他们摆平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麻烦,作为报酬,武室的继承人就把这门独家功法赠予了我。”

“独家功法还能送人?”

“渭城的每一间东篱客栈现在都是苏家在罩着。”苏幼安轻描淡写的说出了让姜元心惊肉跳的话语。

他只好感激的接过这本鼎鼎有名的《神卫功》,“这跟你修炼的功法莫非是有异曲同工之处?”

“正是。”女孩大概是吃得腮帮子有些累了,就坐下喝了口茶水。

天色已经很暗了,有侍从蹑手蹑脚的上楼给纸灯点火,白澄澄的光亮开始填满酒楼的顶层。

“我修炼的功法名为《东坡经》,主修宗气的积累与精炼,不论吃什么喝什么都能最大效率的被提炼成宗气,从而起到间接提升内功修为、增强境界进步的作用。”

说到这里,苏幼安就是止不住的叹气,“但这内功配套的心法要求修行者必须从‘饮食’里感到本能的喜悦才能发挥出真正功能。”

“如果是毫无讲究的胡吃海喝,不仅无法完全的运化水谷精微,还会滋生杂乱不洁的宗气影响元气的精纯。”

说到这里,她就决定化悲愤为力量,再吃一盘咕咾肉......

姜元为之汗颜,难怪常有“穷读书富学武”的说法,如果真照着苏幼安这样每天吃不重样的美食进行修行,那恐怕家里真要有金山银山才行了。

他见苏幼安继续清扫满桌饭菜,便是站在墙边就着灯光开始翻阅手里《神卫功》,心里还残留着一些要修行对方那《东坡经》的念头。

其实武者修行内功或者外功都是一件十分慎重的事情。

因为他们身体里的经脉承受能力是有上限的,一旦决定了要修行的法门,那些经脉就会被占用,内息在脉络里以固定的路线行走。想要更换功法就必须“自废武功”才能终止已经固定的四气运行模式。

从人体经脉的构成就可以知道,想要同时修行多种内功是一件正常人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十二正脉各分阴阳,其中少阴阴气最重,在手臂和腿内侧最里面;厥阴次之,排中间;太阴的阴气最轻,排最外面。

太阳阳气最足,在手臂和腿内侧最外面;少阳次之,排中间;阳明的阳气最弱,排在外侧最里面。

督脉、任脉、冲脉、带脉、阳维脉、阴维脉、阴蹻脉、阳蹻脉,这八条脉与十二正经不同,既不直属脏腑,又无表里配合关系,“别道奇行”,故称“奇经八脉”。

而每一种内功或外功都需要动用不同经脉,这阴阳冲突之下,恐怕内息还没能在体内跑完一个完整的大小周天就要因为在狭窄的脉络里开始互相矛盾。

轻则走火入魔、功力全失,重则经脉寸断、危及生命。

但姜元连《四渎诀》这“四河注海”的过程都抗住了,多修几门内功简直就是无关痛痒。

他觉得自己如果向苏幼安讨要《东坡经》,她多半会给......

只恨财力不足。

姜元觉得以自己那点薪水,怕是没办法照着苏幼安这样练功了。

正当他这样想着,就见到苏幼安用筷子敲了敲自己面前的空盘,然后朝着守在楼梯旁的侍从吩咐,“再上一盘红烧鲫鱼,一碟红油酥肉。”

“哦,别忘了再加一壶菊花茶。”

说着,她看向站在墙边翻书的姜元,“你还能吃吗?能吃就坐过来多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