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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界地和幽影地,一个为表世界,一个为里世界,幽影树和黄金树的关系也是如此。
幽影城背靠幽影树而建,常年笼罩在晦暗的阴影里。尽管如此,对于幽影城的众人来说,这里依然是距离故乡最近的地方,是最能接近黄金树恩泽的场所。
很久很久以前,当幽影树的恩泽还未枯竭之时,纯金的树液滴落下来,能填满树底下的巨大圣杯。
那些树液能增强人的体质,为人们提供祝福。收集树液曾是幽影城最重要的仪式之一。
那仪式如今荒废许久,空涸的圣杯也爬满了枯藤。
希德说那差不多是一千年前的事了。世界如同巨钟被人敲响,黄金树的震怒仿佛海啸地震,哪怕远在幽影地,他们也感受到了那怒涛的余波。
人们都说,幽影树的枯竭一定是某种惩罚。从那一日起,永恒女王玛莉卡彻底收回了她的恩赐,闭眼不再看顾这片大地。
「我们做错了什么?」人们惶惑不安,彼此询问。
「是什么致使了黄金树的愤怒?」神职人员们禁食祷告,多日滴水未进。
然而,不论人们如何呼求,如何祈祷,都不曾收到任何回应。
「我们有罪了!」一些人如此高呼。
「我们有罪了!」
幽影树尚未枯竭时,人们尚能怀抱归乡的期待。当恩赐断绝时,那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侥幸也被残忍揭去。
没有人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被黄金王朝放逐遗忘。没有人能够理解,他们为了圣战舍弃一切,最后换来的却是被抛弃的结果。
在无尽的惶惑和绝望中,一些细小的声音诞生了。
「梅瑟莫不是玛莉卡大人的孩子吗?」
那些声音窃窃私语着,究竟是怎样的罪,才会让玛莉卡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要舍弃。
如同溪流汇聚,那些声音后来渐渐大起来。
手刃仇敌和手刃曾经的同伴是截然不同的体验。
对于忠于梅瑟莫的火焰骑士来说,那是一段不怎么让人想回首的过去。
枯黄的野草在风中如海浪翻涌,叶片如针的松林高高耸立。这是幽影城后门的一片平野,和幽影树的树根接壤,也是圣杯的所在之地。
黯淡的金芒在空中飞舞,萧瑟凉风卷起了野草麦芒。火焰骑士随侍她身旁,她今天换了轻便保暖的骑装。希德说魔法课暂缓几天,打好骑术基础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她一开始以为这里的骑术指的是骑马,后来才发现要骑的可能是野猪。
那巨大的野猪身披铠甲,锋锐的獠牙能捅穿钉板。骑在它背上的骑士穿着重甲,手里握着长矛般的巨剑,面部五官被头盔遮得严严实实。
希德告诉她,盖乌斯大人是梅瑟莫军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他曾在圣战中立下赫赫战功,和蕾菈娜大人同为梅瑟莫大人的左膀右臂。
她和那头野猪对视良久,终于忍不住抬头发问:
“它叫什么名字?”
那骑士的肩膀震动起来,她片刻才反应过来对方在笑。
“将军。”头盔后传来的声音豪爽豁达,倒是冲淡了他给人威压颇重的初印象。
盖乌斯拍拍身下的伙伴:“它的名字是将军。”
巨大的野猪哼哧了一声,似是做出回应。
希德及时出声提醒:“莱拉大人,您是来学习骑马的。”
听到她不是来骑野猪的,一股淡淡的失落顿时涌上心头。
她“噢”了一声,收回差点伸出去的手。
那野猪骄傲地看了她一眼,微微抬起獠牙。
……还是梅瑟莫的带翼蛇比较亲人。她不无遗憾地想。
“小姑娘,你想学习骑野猪吗?”
盖乌斯饶有兴趣地问她。
、
她诚实地点了下头。
“那就来吧。”
火焰骑士大惊:“盖乌斯大人,此事不可。”
“将军有分寸,你不用担心。”盖乌斯挥挥手,“再说了,学会骑野猪后,骑马还不是手到擒来。”
说着,就利索地翻身下马,啊不是,下猪。
盖乌斯落地后,她才注意他膝盖以下肌肉萎缩,和强壮的上半身形成了鲜明对比。骑在野猪背上时威风凛凛的身影,平时只能以膝触地,用手臂的力量支撑自己行动。
对于自己腿部的残疾,盖乌斯不以为然,也并不介意他人的打量。
“你还想骑野猪吗?”
“想。”她答得毫不犹豫,盖乌斯笑起来,巨大的野猪晃了晃脑袋,吐出一口气,慢慢卧下身来,让她爬上去。
它背脊太宽,她无法跨坐,于是侧着身子坐在鞍上,握好缰绳。
确定她坐稳了,将军慢慢站起身,像老牛漫步一样,朝前方迈开步伐。
凉风吹起了鬓边的发丝,枯黄的野草向远方蔓延。漆黑的高塔耸立在平野尽头,顶部形如弯月,如同祭仪时人们捧上的器皿,象征承接幽影树的恩泽。
将军步伐慢悠,走得稳当,和冲锋陷阵时的勇猛截然不同,如盖乌斯所说,确实是非常有分寸的一只野猪。但希德仍有些不放心,将军个头很高,是巨型野猪,哪怕只是从上面栽下来,对普通人来说也够呛。
火焰骑士亦步亦趋地跟在一旁,盖乌斯倒是做起了甩手掌柜,他笑呵呵地靠在门边,看着将军带着她慢悠悠地在周围晃了一圈,回到原地。
“河马也能骑吗?”她问他。
盖乌斯愣了一下,旋即大笑出声。
“能,当然能。”他说,“谁规定了河马不能骑?”
他一拍大腿:“想骑就骑,这个先例就由你来开。”
希德在一旁欲言又止。
她练习了一下午的骑术,直到日头西斜,仍有些意犹未尽。
盖乌斯说他的住所就在不远处。他和他的伴侣膝下无子,已经许久没有访客,若她不嫌弃,可以在他们那留宿一晚,顺便和将军培养培养感情。
她心动了。
“莱拉大人……”希德似乎想说什么,但盖乌斯揽住火焰骑士的肩膀,将她带到一旁的角落里嘀咕了些什么。两人谈完后,希德虽有些不情愿,倒没有继续出言劝阻。
“回去复命吧,”盖乌斯说,“那家伙阴沉沉地闭门不出又不是第一天了,多阴沉几天也没什么。”
盖乌斯的伴侣是一位名叫阿尔玛的女性,她骑在威风凛凛的银狼背上,身着蓝银锁子甲,披着长袍,细长的睫毛如霜雪洁白,整个人都像从冰雪中雕出来的,瞳孔是非常独特的灰蓝色。
阿尔玛和盖乌斯一样,无法直立行走,平时都靠坐骑出行。两人住在舒适宽敞的木屋里,屋里的台面皆低矮。气派的壁炉火光温暖,木地板上铺着花纹繁丽的厚毯。
“很荣幸接待您,莱拉大人。”
她有些惊讶,没想到对方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灰蓝色的眼眸微微一弯,阿尔玛道:“幽影城内没有新鲜事。”
“这一千年来,只要稍微有点什么变化,很快便会人尽皆知。”对方微微垂首,“还请您原谅我们这些人的好奇心。”
她连忙摆手。
那头银灰色的巨狼,从进门起就一直盯着自己。
“这是我的伙伴,维克。”阿尔玛笑着解释,“若是您不介意的话,还请您伸出手,让维克熟悉一下您的气味。”
似是许久没有见到踏足自己领地的其他生物,得到许可后,那头巨狼凑近前来,警惕而矜持地嗅了嗅她的味道。
入夜后,窗外变得一片漆黑。三人在壁炉前席地而坐,享受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酒足饭饱后,阿尔玛靠着身后的巨狼,和她闲聊起来。
她说她和盖乌斯都是白金之子。白金之子是人造生物,血液浓稠凝固,生来便无法直立行走。他们不受黄金树的赐福,被认为是污秽的存在,但梅瑟莫并不在乎这些,反而重用盖乌斯和他的族人。
也许是都背负诅咒的关系,梅瑟莫和盖乌斯颇有些惺惺相惜,后来也确实成了莫逆之交。
“……诅咒?”她捕捉到一个关键词,阿尔玛却像一不小心说漏嘴了似的,很快转移了话题。
银色的巨狼惬意地梳理着毛发,一边梳理,一边用那双浅灰色的眼瞳望着她的方向。
“维克。”阿尔玛说,“可以让我们的客人摸摸你吗?”
银狼停止舔毛,做出认真思考的模样。
片刻后,它微微伸头,纡尊降贵地表示她可以摸它。
银色的狼毛手感厚密,哪怕在严寒的风雪中也能保持温暖,一旦摸上了就让人有些停不下来。
银色的巨狼哼哼几声,伏在原地,任她将它从头到尾撸了个遍,连尾巴尖尖都没放过。
“原来你喜欢毛茸茸的生物。”联想到她对将军的态度,盖乌斯好像悟出了什么。
他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所以还是毛茸茸比较有吸引力吗。”盖乌斯自言自语。
“嗯,有点棘手。”他说,“确实有点棘手。”
盖乌斯抬起头来,问她:“有鳞的生物不行吗?”
“?”
她一头雾水,阿尔玛微笑着看了盖乌斯一眼,他立刻干笑着放下手。
“我去收拾房间。”
这是她第一次在幽影城外面过夜。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后门的这片平野依然是幽影城的地界,但在外留宿的体验依然十分新奇,对她来说就像露营一般。
她一时没忍住,多待了几天。
白天的时候,盖乌斯指导她骑术。阿尔玛是老练的弓箭手,骑在银狼背上时,身手非常矫健。她骑术和箭术一起学,时间过得非常充实。到了晚上,阿尔玛会煮香喷喷的炖菜和浓汤,维克会纡尊降贵地让她摸自己的毛毛,将军有时候也会从门口探进巨大的脑袋。
阿尔玛开玩笑让她久留时,希德终于绷不住了。
盖乌斯将希德拉到一边,小声嘀咕:“信我,没问题。”
火焰骑士手中的火光燃了又熄,最后还是慢慢小了下去。
当她能骑着将军满场跑时,盖乌斯托着下巴说,应该差不多了。
她问他什么差不多了,盖乌斯说照这进度,她很快就能骑上河马了。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阿尔玛笑着看了他一眼,他果断闭上了嘴巴。
幽影地景色荒凉,黯淡的金芒如柳絮漫天飞舞。她牵着将军的缰绳,漫步于枯草及膝的平野。也许是相同的景色瞧多了,如今她看着那歪扭的巨树,灰暗的天空,心里居然能生出几分亲切来。
热乎乎的感觉在胸口涌动,她很想找人诉说,但这人不是盖乌斯,不是阿尔玛,也不是希德。
将军忽然扭头朝幽影城后门望去,盖乌斯笑了一声,道:“来了。”
风声渐渐平息,枯黄的野草不再簌簌作响。
她停下脚步。红发金眸的半神靠在门边,朝盖乌斯看了一眼,眼神很凉。
“哟,”盖乌斯坦然无惧,“是什么把你这条独眼蛇引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