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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还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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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一早,曦珠仍乘车到藏香居。

三个多月的时日,她已大致了解铺子里所售各种香料的色形,及其用途,即使闭目嗅闻,也能叫得上香名。再是和津州那边,曾与父亲交好的富商,在父亲未去前,互相走动频繁。

她也写信,并携京城采买的礼一并送去。

曦珠想着若以后回去,免不了要打交道,现在得先与人有联系。

一方水土,一方人。

她又是女子,年岁尚轻,到时要想重新在津州立足,还走行商的路,真得有人协助。

她将笔墨搁下,把信纸四折存入封内。

唤人过来,叮嘱一番,就起了身,掀开布帘走出去,要和掌柜柳伯一道前往信春堂。

今日有一桩药材上的生意。

大夫给病人开方子时,有时会用到香料,碾磨成粉或是煎煮成汤。麝香、沉香、安息、香附子、藏红花等,都是常用的。

这回城东一家医药堂要定下明年的量,不下二十多种的香料。

去酒楼的路上,曦珠和柳伯说着等会与人见面时,该论的细节。

说完,还有好一段路,柳伯听到车外的叽喳闹声,揭开帷裳一角,恰经通往贡院的街道,笑着转回头说道:“秋闱这是要开考呢。”

曦珠也望一眼,都是穿着襦衫,提着装满吃食纸笔篮子的学子,有二十才出头的,也有满头白发拄着拐杖的。

还有送考的家人,脸上都是殷殷期盼,和掩饰不了的焦切。

她不免想起了许执,他现在也进了考场吗?

有没有人送他。

但这个念头才出来,曦珠就模糊记起她曾听他说过家中境况。

今日他应当是一个人去的考场。

曦珠垂眸,低声应了柳伯,心里希冀他此次考试定要顺利。

马车穿过街巷,到了信春堂门前。

雅间内已有人等候,进去后,一众人商议了足有半个时辰,茶盏续了两回,直到小二要来添第三回时,都约定好起了身,互相再说些无关生意上的套话,就告辞着离去。

见医药堂的人走了,曦珠也跟着柳伯朝楼下去,要回去藏香居。

这时有一个穿深青袍衫的人过来面前。

起初柳伯以为这人是要过去,自觉挡了别人的路,毕竟这楼道确实有些窄,但他靠围栏处挪步,也不见这人过去,再看这人的目光直直落在姑娘身上,想起两个月前温滔的事,眉头一竖,就要问出口时。

这人却躬身拱手,道:“柳姑娘,我家大人有请,望能见您一面。”

柳伯乍惊,问道:“是谁?”

这京城中能被称为大人,只会是当官的。方才是没讲话,可现在再瞧这人的样貌举止,定是大户人家出身。

是哪个大人?请他们姑娘干什么?

柳伯划过许多心思。

这人答道:“督察院副都御史秦大人。”

一听这话,柳伯呆了,没弄明白这样的大官怎么就和姑娘扯上干系了。

曦珠也愣住。

这人言简意赅再道:“大人说是昨晚中秋灯会,关于您看到那两人的事,要和您商谈。若您愿意,就与大人相见,若不愿,大人也不勉强。”

曦珠一瞬感到冰凉。

这样明了,就是说昨夜灯会快要结束之际,卫度和那女子在一起的场景,不仅是她看到了,秦令筠也看到了。

他要见她,是想做什么?

还是这样给人选择。既让人来传话,就笃定了她会去。

曦珠咬紧唇。

她确实不能不去。

她不能确定卫度私养外室的事,作为好友的秦令筠早就得知,或是卫度隐瞒了所有人,谁都不知道。

前世她身份尴尬,知道的实在不多。

若是秦令筠早就知晓所有的事,那他会不会把昨晚那幕告诉卫度。

说了,本就被卫度瞧不起的她必定被针对,不说,再想起前世刑部牢狱的事,他是想威胁她吗?

若是秦令筠也不知卫度有外室的事。

那他的邀见,又是为了什么?

似乎只在刹那,曦珠想了许多,最后深吸口气,问道:“他在哪里?”

这人侧身,转望楼道尽头的雅间,示意道:“大人在那里等您。”

曦珠收回目光,对柳伯缓声道:“您在此处等我。”

如今的太子没有被废,镇国公府卫家也没有倒,所有人都活得好好的,秦令筠并不敢对她做什么。

可这份定心在想起那些往事时,仍然让她胆寒。

曦珠不能完全放下,在去之前,她望了眼柳伯,想他明白自己的意思。

剥去她寄住在公府的表姑娘身份,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商户女。

柳伯点了点头。

他不知怎么出来谈个生意,就能碰上这样的大官要找姑娘。但姑娘的眼神他明白,这是让他不要走哪里去,注意听里头有没有异样。

曦珠暗下又吸气,才跟在那人身后,走向那扇半掩的门扉。

到了门前,有另外的人从背后彻底打开门,同样躬身,延手请入,道了声:“姑娘请进。”

曦珠捏紧裙衫,轻轻提起,走了进去。

被人引着,绕过绣山水绢素屏风,便见一人悠然地坐在圈椅上,穿身烟墨圆领袍,手里端着一盏釉白竹节茶盅,面前暗红木桌上是五六盘糕点,未动一块。

他显然在等她。

闻声,秦令筠抬眼看过去。

昨晚远隔纷攘一眼,又是晦暗不明处,实在不能看清她。

当下阳光正好,从楹窗照入,落在她微低的脸上和腰身,勾出一弯明媚弧线。

竟比在赏荷宴那次见面,瞧上去更美了。

只是。

也不知是他错觉,总觉得她在怕他。

从初见起。

身处督察院,监察检举百官言行,秦令筠见过很多怕他的人,但绝没有这种,说不上是什么,但这种异样让他对她更有兴趣了。

他微微眯起眼,在她走到他面前,看到她攥紧的手指时,松眼轻笑,伸手示意对面的椅。

“坐。”

曦珠本就忐忑难安,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当听到他的低沉笑声,寒意侵骨,仿若再次回到刑部牢狱。

她被铁链的碰撞声惊醒,看到秦令筠再次走进囚牢中。

却不能挪动半分。

尽管他让狱卒悄生炭盆,但她的手脚业已被冰寒的地砖冻僵,甚至有了冻疮,疼痛痒意骤起,似有千百条小虫在里面四处钻拱啃食,她却连动一下,都没有力气了。

更何况想要躲开他。

曦珠再次被他扯进怀里,只能强睁着昏意沉沉的眼,看着秦令筠解下她身上的衣裳系带,掀开轻压,将在掌心揉热的药,用指腹涂抹在她腰间纵横的伤口上,温柔地与鞭打逼供她时的样子截然不同。

“我看伤好多了,现在还疼地厉害吗?”他问,接着叹气道:“再过两日,我会接你出去。我已在外找好了地方,到时就让大夫来看你的伤,会好的,再忍忍,过两日就好了。”

似乎是在告诉她,也是在告诉自己。

只要两日过去,所有的事都会变好。

卫家倒塌流放的事,卫陵战死的事,都成了过去,她很快也要成了他的人,和卫家再无瓜葛。

曦珠忍受着他贴肤游移的触碰,被药噬咬侵吞的鞭伤,疼地她止不住发颤流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气沉沉地,恨看虚伪的他。

片刻得不到回应,秦令筠低头看向她,伸手捏住她的脸腮,轻笑出声:“现在不愿与我说话,也没有关系,待出了这里,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说。”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他的笑。在绝望中。

他的脸开始变得虚无,笑声却渐渐大起来。

如魔音入脑,让曦珠不可自抑地抖了下。

“柳姑娘?”

秦令筠觉得她有些呆滞了,不得不叫了她一声。

曦珠回神,目对他望过来的眼神,狠掐了把手心,让自己清醒过来。

所有的事都重新来过,她不可能再沦落前世的境地。

“不知秦大人叫我来,说的是卫二爷的什么事?”

不愿和他兜圈子,曦珠想赶紧离开这里,直接问道。

秦令筠可不想那么急地把事情说完。若非她出府来,他想见她一面都难。

他再次伸手示意她坐下,道:“我让人上了这些糕点,都是姑娘们喜欢的,你先尝尝,我们再说事。”

说罢,他兀自端盏轻撇浮沫,喝起茶来。

曦珠却看着摆在瓷盘中各色精致的糕点,再见他不急不缓的样子,只得咬牙坐下,却不动一口点心。

就这样和秦令筠耗着,直到他的茶水喝完。

秦令筠倒是对她能抗住压迫感到讶异了,他搁下茶盅,手肘撑在圈椅扶手上,拨弄着扳指看她。

半晌,他道:“柳姑娘能来见我,就当知晓是什么事。”

他的目光瞧着再清正不过。

“昨夜的事你看过后,最好忘了,别记在心里,也别告诉公府里的谁,若是泄露出来,卫家二爷想要对付你,可再轻而易举不过。”

这样的慈善言辞,若非曦珠知道他的真面目,真要感激他。

况且他和卫度是好友,为何不把她知情的事告诉卫度。

曦珠呼吸一窒。

再看到眼前糕点时,一阵头皮发麻。

现在的秦令筠对她……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姑娘。

秦令筠看着她,沉声道:“再者,柳姑娘能出府做生意,想也是聪明的人,该知道卫二夫人的出身是次辅府孔家,若是因昨夜的事,太子一党失了孔家支持,到时可不仅是卫家的事,太子那边……”

话到这步,他也不接着往下说了。

曦珠却在他这番话后,只想冷笑。

有一件事,是她一直在思索的,便是秦家到底是何时倒戈的。虽按着上辈子来看,是在一年多后,即神瑞二十五年春,和卫家划清关系,彻底站入六皇子的阵营。

但在之前,暗处里,秦家是否已经变了立场。作为秦家长子,又身居高位的秦令筠,绝对脱不了关系。

而现在他的话,是处处为了太子党好。

真真假假,曦珠不想再与他同处一间屋子。

卫度这件事,即使秦令筠不说,她也没蠢到在国公回京前,要去告诉谁。

“你放心,昨夜我所见之事也会当不记得。”

“上回舍妹在公府的碎语,想必对你多有叨扰,我现下才提醒你这一句。”

秦令筠转了话头,问道:“不知上回送去的镜匣,柳姑娘喜不喜欢。若是不喜,你可再说样,我挑选送去给你做赔礼。”

曦珠忍了又忍,话到这里,算是完了。

她道:“多谢大人告知,我会忘了昨夜的事。至于镜匣,我。”

“我很喜欢,就不麻烦大人了。”

曦珠再难坐下去,起了身,朝秦令筠行过别礼,就匆匆告辞离去。

并未留意离去过急,轻系腰间的素帕随风飘坠,落到地上。

秦令筠静坐片刻,再听不到那细微慌乱的脚步声,才站起身,掸了掸袍袖,走过去将帕子捡起来,抖去尘埃,摊开看,上无花纹,绢丝质地。

放在唇鼻上轻嗅了下,一股幽香丝丝缕缕地袭来。

须臾,他才放下,随即将帕子塞进衣襟内,慢步踱到窗边,俯首看向街道上一辆远去的马车,沉压眉眼拢起笑意。

曦珠是在回到藏香居后,发现自己的帕子落了。

在得知秦令筠要见她时,她的心绪就一直不平静,这下掉了帕子本没什么,不过是张素绢帕,没她的名,甚至连花叶都没有一片一朵。

可她记得在进去那个雅间前,还别在腰间的。

那是落在里面了吗?

这个猜想,让曦珠难安起来。

她让铺子的伙计再去趟酒楼寻,却没有。

“秦大人走了吗?”

伙计道:“我去的时候,人都走好一会儿了。”

曦珠心沉到底,该不会被他拿了?

直至回到公府,去往春月庭的路上,她还是一阵心烦意乱。蓉娘在旁问是生意上的事吗?曦珠不能答她,胡诌缘由应付。

正要过那棵杏花树,却遇到一人,她不由滞住脚步。

是卫陵。

卫陵自然而然地看向表妹,就见她神情不耐,一双黛眉也紧蹙。

还从未见她这样,是遇到什么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