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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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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久久的沉默,久到我开始自觉、是不是不应该在这儿碍他的眼,正准备悄咪咪离开时,才听得他声音随着风飘荡而来。

“本侯从前有一挚友,自小同榻而眠,同膳而食,同师而从,又一同被长姐、从楚国接来秦国投身军营,说是朋友,更甚手足。”魏冉依旧负手而立,声线平稳中,夹杂着一丝波动。

“这和田子义的事又有什么关系?”我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们一起在军中摸爬滚打,互相救赎,都凭着自身的能力,晋封了都尉,被先王钦点了参与对魏的华阳之战。那是我们第一次上大战场,我打前锋,他稳后勤。”他自顾自的说着,察觉到他情绪不对,我不敢再度打断他,只好静静的听着。

“我军势如破竹,很快便攻破了魏国十三万大军,然而赵国却在此时、向魏借兵五万!虽然那时我们已经取得胜利,但也伤亡惨重,且粮草不足,只好饿着肚子,苦苦与赵国的五万骑兵僵持。”

“当时的战场在韩国华阳,逼不得已,荆尧只好破开了华阳城门,向华阳守城与百姓借粮。可那韩国又岂是良善之辈,坐山观虎斗是他们向来的作风,非但不借,还下令让守城放火烧了城中粮仓。”荆尧想来便是他的那位挚友了吧。

“秦韩相隔遥远,那批粮食是当时唯一的指望,荆尧怒火中烧,下令屠了守城满门,连城中百姓,也有多半被杀。”说到这儿,魏冉转过身面向我,我一时不知该用何种表情面对他,只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儿。

“两国交战,向来不杀俘虏与降兵,更何况是无辜的百姓,即便是那守城,也只是奉命行事。华阳城中有一世家大族,也在那场屠戮中险些被灭,只余下一对幼小的儿女,被送去了齐国。”

“那对儿女,就是田子义和他的妹妹?”我灵光乍现。

“田氏绵延数百年,家族清正,乐善好施,借粮时、曾上书韩王厘希望得到首肯,却被不知情的荆尧一并斩杀了。”

“如此说来,田子义追随孙楚与秦国作对,是存了报仇的心态,仿佛也情有可原。那荆尧呢?他虽然初衷是为了秦国,可滥杀无辜也实在说不过去。”我看着魏冉,既是他的挚友,又是他的兄弟,他应该会袒护的吧。

“死了,被我亲自下令,看着处斩的。”他的眸中有我看不懂的情绪,像在回忆,像在诉说,像在惋惜,像在委屈,更像在怨怪自己。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他。他给我的感觉,总是高高在上的冷漠,深深浅浅的疏离,尖锐刺痛的言语,以及不知对我从何而来的厌恶。

从孩提到成年,从楚国到秦国,几度出生入死的兄弟情分,我无法想象、他处斩荆尧时,该是怎样痛苦的心情,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他又需要我的安慰吗?

“他破坏了几百年来诸国默认的规定,引起了各国王室百姓的公愤,韩国趁机拉拢燕魏赵齐、欲对秦国展开围攻,惠文后更是擒了由头,不断的对本就身处水深火热的长姐和稷儿、进行打压,我不得不亲手杀了他。”他的视线从我脸上移开,望着在风中摇曳舞动的槐树枝桠。

“其实我与长姐和华阳兄并非同父,我母亲因得罪了楚威后,被偷偷贬赐给了我父亲,我父亲只是一介屠夫,威王知道后怕有损颜面,命人将他们二人都毒杀了,那时我不过一岁,长姐被远嫁异国无法照拂我,是荆家父母、不顾危险将我抱回家中,吃穿用度,同他们的亲子荆尧一般无二。”

“十二岁时,长姐终于在秦国站稳脚跟,托人来楚国寻我,荆家父母不放心我独自离开,命荆尧一路相随,盼望着我们兄弟二人互相照料,皆能谋个好前程。他怀着期待跟着我出来,却变成一抔黄土回到了家乡。”

“我魏冉肆意半生,唯有荆家,是我永远亏欠、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遗憾之最。”他往日充满磁性的嗓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面色却依然淡漠如初。

可心中,一定是无限酸楚的吧,诚然尊贵如他魏冉、四度封侯拜相,也总有些做不到的事。

“其实,这也不能怪你。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有他当时不得不做的原因,即便重来一次,或许也还是相同的结果。”我试着开导他,就当报答他数次相救的好意吧。

“荆家父母教养你,只因他们良善,良善之人,定能理解你当时处境艰难;荆尧迁怒华阳百姓,是痛心与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正饥寒交迫的与穷寇以命相搏,而韩国却落井下石;而你,当时至亲被逼迫,国家被威胁,若真的开战,受苦的只会是更多无辜的百姓,实为无奈之举。”

“其实谁都没有错,只是天意造化弄人,空留余下者哀叹不已罢了。”我向前走了几步,离他近了些。

他听了我的话默默不语,我也没指望着,三两句话就能解封他多年的心结,又踌躇着问道:“可只是杀了荆尧谢罪,就能让五国退兵吗?”

“魏赵当时元气大伤,本就不欲恋战,韩国趁机索要了新城、宜阳两地的管辖,而燕齐,则从王室中挑选了四人作为质子。”

质子?燕齐?阿稷就是在那时,被送往了遥远苦寒的燕国吗?所谓世事难料,都不过是蝴蝶效应罢了。

“所以文楚长公主与当今大王,被送到了燕国为质?听闻文楚公主少时,并不似如今这般的性情,他们定是吃了很多的苦吧。”

我轻声说着,阿稷从未对我提及过、他幼年为质的事情,公主尚且被磨的转变了性子,他作为王储,或许只会受到更多的折辱吧?

只是我的阿稷温润如玉,如微风细雨般抚慰人心,从不愿以自己的不幸、而苛责他人。这样的他,这个曾经小小的他,却更让心疼怜爱了。

“就像你说的,或许是天意造化弄人吧。”再开口时,魏冉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淡漠,细密的雨点,渐渐落在了我们二人的头上。

“你会杀了田子义吗?”我问道,他为虎作伥,我几次三番差点死在他手里,凭心而论,我并不希望,他因着是华阳田氏的血脉、就被轻轻放过。

我虽然奉行着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处事原则,本身却是个有仇必报的睚眦性格。

“你希望我杀了他吗?”魏冉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反问我道。

我摸摸鼻子:“你答应救他妹妹,已经算是对他田氏的弥补了。至于他,虽然事出有因,但终究助纣为虐滥杀无辜,即便留他一命,最好也各种酷刑用上一遍,再打断他一只手或脚,撵出秦国,终身不得再踏入半步。”

“小人得志。”他斜睨我一眼,似是不满我的提案。

“得也是得了你魏大侯爷的志。”我回敬道,这厮又骂我小人。

“你官儿大你说了算,只是别让他再出现在我眼前,不然哪天我真被嘎了,你们大秦国也捞不到什么好处。”我耸耸肩,试图摆烂。

“不知所谓!”他神色骤然冷峻。

这厮真的和这阴晴不定的天空一样变幻多端,刚才还牛毛细雨呢,这会儿又是一方晴歇了。

“那个啥,我出来有一会儿了,得回去了哈。”我欠身向他行了一礼,不待他回答便匆匆跑了,再待下去、指不定他又要怎么挤兑我了,先撤为妙。

一路小跑着回了沁雪院,将毒药的引子告诉了医师后,青禾便领着医师去熬药了,我和云月则在廊下等着。

现在院中只有我们三人了,云月又受了伤,青禾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以后,我也得找点儿活儿干了。

“姑娘,侯爷欲如何处置那个贼人?”云月问道。

“不知道,反正不会再让他、出现在我们面前伤害我们就是了。”

“只是还未捉到那与素萝联络的姑姑,始终心下不安。”云月担忧的望着我提醒道。

“是啊。”我答道,心中默默想着那夜素萝的话,大约四十多岁的姑姑,这宫中比比皆是,该从何处查起呢。

不多时,青禾便在医师的指导下熬好了药,忙端来给云月饮下。

“这口服的药一日三次,伤口处三天换一次布条,再上些创伤药,一月应该就长好了,期间忌食油腻辛辣,不可过度劳累。”医师细细的叮嘱着。

“是。有劳姑姑了。”我俯身行了礼。

“那下官就告辞了。”医师回礼。

“青禾,送送姑姑。”我唤了青禾过来,又将手腕间的玉镯褪下,这还是齐国公主的嫁妆呢,也不知道值多少钱。

“把这个给姑姑,就当诊费了。”我说着把玉镯递给青禾,青禾接下出去了。

“姑娘,让你破费了。”云月似有愧疚。

“你这妮儿说什么呢,本身也不是我的东西,何况钱财乃身外之物,相比之下,自然是我们云月的身体更重要了。”了却一桩事端,心头放松些下来,我也有心情打趣云月了,我可不想院中的氛围,整日都苦哈哈的。

“姑娘总算是有些笑颜了。”云月也配合着我乐道。

“笑什么颜?有什么好事啊?”青禾许是送走医师后,听到了我们的笑声,在门外探了个脑袋问道。

“天大的好事,你家姑娘要做饭给你们吃!”我拍拍手,向膳房走去。

“这如何使得?”

“使不得啊!”云月和青禾同时说道,大眼看小眼的都望着我。

“有什么使不得的,咱这院里总共三个人,云月受伤是不能做事的,总不能逮着青禾一只羊薅吧?”

“啊?奴婢不是属羊的呀!”青禾疑惑的说道。

惹得我和云月一时间都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