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五丈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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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魏起三路大军，迎拒东吴入寇：左路刘劭救淮阴，右路田豫救襄阳，中路魏帝亲征，以满宠为领军司马救合淝。满宠引军至巢湖，望见东岸战船似城旌旗如云，乃至中军奏曹睿曰：“吴人素来轻我水战，见我兵至，竟不提备，今夜可劫其水寨，必获大胜！”曹睿即命骁将张球，引五千精兵各带火具，自水上攻之；令满宠引五千轻骑，自陆岸攻之；曹睿亲督大军，随后接应。

夜至二更，两路齐发，张球军直抵吴兵水寨，驰船闯入，四下纵火。吴兵惊慌，舟船乱撞，大火烧毁战船器具不计其数。吴兵刚逃上岸，满宠引轻骑掩至，一阵冲杀，尸横遍野。曹睿驱兵，乘势大进，孙权抵敌不住，败退江东。不数日，快马连报：“孙韶兵败淮阴，退走广陵；诸葛瑾兵败襄阳，退至沔口。”孙权大挫，自此不振。魏军大获全胜，众将摩拳擦掌，要一举过江，踏平江东。曹睿曰：“孙权大败，乃一时轻敌之故也，今天下三足鼎立，东吴有大江之险，上下同心，未可平也。”遂命诸将各守险要，帝驾班师洛阳。

孔明于棋山谋划长久之计，乃令蜀兵与魏民相杂垦田，凡有收成，军得一份，民得两份，魏民皆悦。司马师入告其父曰：“蜀兵夺我许多粮米，今又与民屯田渭滨，如此必成长久之势，不如大战一场，决一雌雄。”司马懿曰：“我奉圣旨坚守，不可轻出。”忽报：“魏延高挑都督金盔，寨前骂战。”众将愤慨。司马懿曰：“孔明之计神鬼莫测，我与之战败多胜少，但我不出其无能为也，当以坚守为上。”众将听令。

孔明见司马懿总是不出，乃谋划一计，于是升帐。命马岱于上方谷大立木栅，多堆柴草上撒火硝，四面埋雷，谷中半坡虚搭窝铺，然后伏兵两侧，只等司马懿入谷，立即纵火；又令人于谷口，高竖七星号带，夜设七架火鼓；命魏延引五百军兵，屯于谷前山道，但见司马懿兵来，即将其诱入谷中；又命高翔将木牛流马分为三十头一队，运载粮米，于山道至上方谷之间，往来行走，如被魏兵抢去，便是大功。三将得令而去。孔明又令棋山大寨所有兵马，皆去屯田，且吩咐众将曰：“若魏兵来战，只许诈败，不许胜敌，但见司马懿提兵大出，即合力猛攻其渭南大营。”众将遵命，分屯各处。

夏侯惠、夏侯和入帐告司马懿曰：“今蜀兵四散屯田，各处结营，以木牛流马往来上方谷运粮，若不早图，日久根深，更难撼也。”司马懿曰：“恐又是诸葛亮诱我之计。”二人曰：“都督如此疑虑，蜀寇何日可破？我二人愿提兵一战，以报大恩！”司马懿曰：“既如此，许你二人出战。”于是，夏侯惠、夏侯和各引五千兵马离寨。

忽遇蜀兵驱木牛流马运粮，夏侯和、夏侯惠纵兵冲杀，蜀军奔走，木牛流马尽被抢获。驱回营寨，司马懿大喜。次日，兄弟二人又掠得蜀兵百余人，司马懿亲自盘问。蜀兵告曰：“丞相料都督坚守不出，即命军兵四散屯田，以为长久之计，不想被擒。”司马懿即将蜀兵尽皆放回。夏侯和曰：“何不杀之？”司马懿曰：“此等小卒，杀之何益？放归本寨，必说我宽厚仁慈，可瓦解其军心也。”半月之间，魏兵连胜，蜀兵连败，司马大都督疑云尽扫，雄心复振。

是日，又擒来蜀兵数十人，司马懿问曰：“孔明现在何处？”军卒告曰：“丞相于上方谷之西扎下营帐，每日督促运粮，皆囤上方谷。”司马懿聚将令曰：“孔明营帐今在上方谷之西，来日你等并力攻取棋山大寨，我亲自引兵接应。”众将领命出帐。司马师问曰：“父亲何故不取蜀兵散营，却攻棋山大寨？”司马懿曰：“棋山营寨，乃蜀军根本，彼若见我大兵攻之，各营必倾兵来救，我则直取上方谷烧其囤粮，蜀兵无粮，必大败也。”司马师拜服。

次日，魏兵出动，俱往棋山大寨进发。司马懿与长子司马师、次子司马昭引五千精锐，径往上方谷而来。张虎、乐綝各引五千人马，为其后应。孔明在山顶，望见魏兵或三千一队，或五千一队，前顾后盼，纷纷出动，料其必是去攻棋山大寨。遂令快马飞传各军：“若魏兵攻我大寨，不必来救，速取南岸魏营，断彼归路。”各军闻令，聚兵备战。魏兵大攻棋山，杀声震天，蜀兵奔走，各营出动。司马懿大喜，以为蜀兵中计，于是紧催兵马，杀奔上方谷。

魏延屯兵当道，望眼欲穿。忽见风卷尘云，一彪魏军杀来，魏延提兵前出，果然是司马懿亲自领兵。魏延大喝：“司马懿，哪里去？”舞刀上迎。魏将纷出，大杀一阵，魏延拨马望七星号带而走，司马懿引兵追赶。魏延奔入上方谷，司马懿勒住兵马，令人稍探。回报曰：“谷内确无伏兵，山坡皆是草房。”司马懿大喜曰：“此必是孔明囤粮之所也！”遂大驱兵马奔入谷中。

早不见魏延去向，司马懿勒缰环顾，忽见草房内尽是柴草，谷中遍堆草垛，司马懿惊得魂飞天外：“不好！中诸葛亮之计矣！”言未毕，耳听一声铜锣响亮，火木滚石倾泻而下阻塞谷口，火箭乱射遍谷尽燃。司马懿束手无策，魏兵四处乱窜，大火引着火线，地雷连炸，山摇地动，人仰马翻。司马懿滚下鞍马，抱二子大哭曰：“我父子三人，今死此地矣！”忽闻晴空霹雳，云不及布，大雨倾盆，顿时烟火俱熄，地雷不响。司马懿不顾盔歪甲斜，振臂呼曰：“此时不杀出上方谷，更待何时！”遂引兵拼死冲杀。张虎、乐綝又赶来接应，马岱兵少抵挡不住，司马懿冲出上方谷，纵马而去。孔明在山顶怅然叹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不灭懿，亮奈何也！”

司马懿引张虎、乐綝奔至渭南大寨，不料营寨已被蜀兵夺占，遥见郭淮、孙礼正在浮桥激战。司马懿大呼曰：“众将拼死向前，与郭淮前后夹攻杀退蜀军，方有生路！”众将保司马懿杀开一条血路，奔至北岸，即令人烧断浮桥。棋山魏军，闻南寨已失浮桥已断，四散而溃。蜀兵掩杀，尸陈遍野。司马懿回到大帐，即命曰：“今渭南寨已失，诸将再言出战者斩！”众将遵命，据寨不出。

一日，郭淮入告曰：“孔明每日出巡，必是择安营之地。”司马懿忧曰：“孔明若东出武功，依山立寨，我等皆危矣，若其安营五丈原，则无事矣。”遂使人打探。不数日，回报曰：“孔明安营五丈原。”司马懿如释重负，以手加额曰：“我大魏皇帝之洪福也！”遂谓郭淮曰：“坚守勿出，久必有变。”

孔明东出五丈原下寨。五丈原南依浅山，北临渭水，东西悬崖，原高数丈，进则利于攻，退则利于守，俯瞰周野，一目了然，乃安营之佳地也。孔明见司马懿龟缩不出，即差人送一盒至魏营。司马懿当众开盒，内有女装一套，并书信一封。司马懿拆封观之，书略曰：“仲达身为领兵大都督，却藏头缩颈，畏刀惧剑，与妇人何异？果真不敢出战，即着女装示于军前，永不称雄。”司马懿观毕笑曰：“孔明以此激将，我岂能中计？”遂令置酒，以待来使。司马懿问曰：“孔明理事繁乎？”回曰：“丞相彻夜不寐，事无巨细，每必躬亲。”又问曰：“孔明每饭多少？”回曰：“每饭不过数口。”司马懿曰：“事多食少，岂能久乎？”

使者回见孔明，具实以告。孔明叹曰：“知我者，仲达也。”主簿杨顒谏曰：“丞相尽览帛牍，窃以为不必。为治有体，上下不侵，如治家之道，使仆执耕，令婢操厨，家业无旷，而家主从容自在，高枕无忧。若诸事必亲，虽形神俱疲，亦不能兼顾。古人云：‘坐而论道，谓之三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昔日，丙吉忧问牛喘，陈平不知钱数，皆各司其职也。今丞相事无巨细，皆必亲为，汗流终日，岂不损神形乎？司马懿之语，足当诫矣。”孔明曰：“亮受先帝三顾之恩，不敢忘先帝之志，诸事若委以下属，恐他人不似我尽心，故劳己躬亲，不得已也。”

魏兵闻孔明以女装羞辱大都督，三军激愤。众将齐入告曰：“大魏乃上国，我等皆名将，大丈夫在世生死事小，颜面事大，安能受此大辱？誓与蜀军，决一死战！”司马懿曰：“我亦不堪其辱，奈何天子有诏，今若出战，有违君命。”众将不依，军愤难平。司马懿曰：“我即刻表奏天子，请旨出战。”司马懿遂修表一道，令快马飞驰洛阳。

魏帝览表。其文略曰：“臣，伏听圣命，坚守不出，以待蜀兵自敝。今诸葛亮送臣女装，羞辱至甚，三军难忍，臣谨表陈奏，誓率众将效死一战，上报朝廷之恩，下雪三军之耻。臣顶盔掼甲，拜候明诏。”曹睿问众官曰：“朕令仲达坚守不出，今其上表求战，何意也？”卫尉辛毗奏曰：“众怒难平，仲达之意，欲求明旨以压三军之愤。”曹睿即令辛毗为使命，往传天子圣谕。是日，辛毗至魏军大寨，宣天子口谕曰：“再言出战者，以抗旨论罪。”众将只好奉诏。

忽，费祎自成都至曰：“东吴起三路大兵伐魏，损兵折将，无功而返。”孔明忧虑长叹，忽旧病复发昏倒于地，众人慌忙救醒。当夜子时，星河灿然，孔明扶病出帐，仰观天文。忽大惊回帐，顾姜维曰：“我见三台星中，客星倍明，主星昏暗，我命休矣。”姜维惊曰：“愚闻，奇门遁甲可夺天地造化，丞相何不施法以救？”孔明曰：“我自会施法，但不知天意如何。你引甲士四十九人，各穿皂衣，皆持皂旗，环列帐外，勿使他人接近。我于帐中施法术祈北斗，若七日内主灯不灭，可增寿一纪，若主灯灭，我必死矣。”姜维依命速备。

时值八月中秋，银河清澈，刁斗无声，姜维领四十九名甲士，守护帐外。孔明独自于帐内，外布四十九盏小灯，内布七盏大灯，正中置本命主灯一盏。孔明施法祈北斗曰：“亮，生于乱世，本欲终老山林，然受昭烈皇帝三顾之恩，不敢不竭犬马之劳，以期光复河山，重续汉祀。不意阳寿将终，谨以尺素，上告玄天，伏乞垂慈，恩延寿算。”祝毕，焚了青词，踏罡步斗，施法达旦。

司马懿夜观天象大喜，谓夏侯霸曰：“我见将星失位，孔明不久必死。你引一军去五丈原稍探，若闻蜀营嚷乱，即是孔明病亡，我可乘机攻之。”夏侯霸引兵出寨。孔明于帐内施法六昼夜，姜维入帐观看，见主灯愈加明亮甚喜。忽听寨外人喊马嘶，方欲出问，魏延疾步入帐曰：“魏兵至矣！”魏延行匆，带风入帐，竟吹灭本命主灯。孔明弃剑叹曰：“生死由命，不可改也。”姜维大怒，拔剑欲杀魏延。孔明止曰：“我命当绝，非文长之过。”魏延请罪。孔明曰：“司马懿料我病重，令人来探虚实，你速出寨迎敌。”魏延领命，引兵杀出。夏侯霸见是魏延，慌忙退军，被杀得丢盔卸甲，狼狈而窜。

孔明卧病，姜维入帐问安。孔明曰：“天意难违，亡在旦夕。亮，平生所学，着书二十四篇，遍观军中，惟伯约可受我书。”童子取书出，姜维泣泪拜受。孔明又嘱曰：“蜀中各要径不必多虑，惟阴平一路，此地虽险，最易有失。”又唤马岱入帐，授以密计。马岱拜领，洒泪而出。孔明又唤长史杨仪至榻前，付与一锦囊，附耳嘱曰：“我死后魏延必反，待与其对阵便开锦囊，依计而行，自有人斩之。”

后主闻诸葛亮卧病，急命尚书李福至军中问安。李福兼程赶至五丈原，入见孔明。孔明卧榻泪曰：“亮，提兵伐魏，不幸中道丧亡，我死之后公等竭忠辅主，国家现制不可轻改，现用之人不可轻废。我之兵法皆传姜维，其能继承我志，为国效力。”李福拜领嘱命。孔明强支病体，于榻修表。其表略曰：“亮，兴师北伐，然大功未成而身先死，饮恨无穷。伏愿陛下，清心寡欲，约己爱民，达孝道于先皇，布仁德于四极，提幽拔隐，淳厚风俗。臣，家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倾，子弟衣食无忧。臣日常用度，悉仰官禄，别无治业，臣死日，内无余帛，外无赢财，以不负陛下也。”李福溅泪接表，拜辞而回。

孔明卧榻日久，时忽有精神，下榻出帐。夜正子时，繁星璀璨。孔明遥指一星曰：“此我之将星也。”众视之，见其昏昏暗暗，摇摇欲坠。孔明凤目遍观大寨，各营严然，纵横有序，乃长叹曰：“再不能临阵对敌矣。”忽觉寒气透骨，遂返身回帐。

孔明唤杨仪吩咐曰：“王平、廖化、张翼、张嶷、吴懿等皆忠义之士，堪可重用，我死后，军中诸事，皆依旧例。”杨仪泣拜受命。孔明又嘱曰：“我死之后不可发丧，作一大龛，将我尸身坐于龛中，以米七粒放我口内，脚下置明灯一盏，我自起魂魄镇住将星，司马懿见将星不坠，不敢出兵。我军切勿举哀，自后寨逐营而退，若司马懿引兵杀来，你可大竖旗鼓列阵，将我木像安于四轮小车推出阵前，司马懿必惊骇而走。姜维智勇兼备，可以断后。”杨仪一一领命。忽，尚书李福又至，见孔明双眼紧闭，乃大哭曰：“我误国家大事矣！”孔明微开凤目：“我已知公复来之意。”李福泪拜曰：“奉天子诏问：丞相身后，谁可继任？”孔明曰：“蒋公琰可任之。”李福又问：“公琰之后，谁可继之？”孔明曰：“费文伟可继之。”李福又问：“文伟之后，谁可继之？”孔明不答。众人近前视之，已亡矣。时，建兴十二年秋，八月二十三日夜，享年五十四岁。

后人有诗曰：六出雄师度剑关，运筹设谋谈笑间，巍巍功业盖三国，凛凛威风镇八番，羽扇纶巾扶社稷，忠肝义胆铸江山，壮志未遂身先死，秋风洒雨五丈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