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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马匪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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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缓坡之后,轰鸣如擂鼓般的马蹄声,已清晰可闻。

高旭疾驰中的大声示警,简短几字便令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年长的亲卫茂叔迅速转头,对车队另一侧的同袍高声喝道:“东子,速回报讯!”

那年轻的亲卫涨红了脸要分说些什么,茂叔却怒形于色:“勿做小妇人状!军情紧急,速去禀报屯将!”

东子猛然红了眼睛,一咬牙打马回转,向南面的乌泥镇飞奔而去。

茂叔此时才面色一缓,随即镇定地喝令辅兵们领着一众民夫,各将满载的大车依托路边那片小林子围拢起来。

就是这一细节,便显出了久经战阵的经验老到,大车紧邻路边树林围成车阵,却是比龟缩在道路之上更要易于防守。

一是树林可作为天生的拒马,虽不茂密,树干及其枝杈却可有效阻止来袭敌骑的高速冲阵。骑兵皆知“逢林莫入”的道理,便是唯恐在林间周旋不开,还须顾忌密集横生的枝杈扫打马眼的隐患。而在林间降低马速,骑兵便失去了先天优势,极易被依托林木遮护的步卒所袭杀。

二是此行民夫居多,手无寸铁且毫无战阵经验,龟缩在林间车阵之中最是稳妥,不仅避免马队的直接冲击,如若有箭雨袭来,树干及枝杈也能最大限度地阻挡杀伤。

边军辅兵们忙而不乱,引着民夫刚刚将大车摆成一圈,百余马匪便呼啸着跃上了山坡,居高临下望着不远处迅速结成的车阵。

百余军民夹杂的队伍看着颇为怪异,既不是汉军阵列,也并非全然百姓畏缩成一团。一众马匪彼此面面相觑,原本虎视眈眈坡下待宰的羔羊,转而心生犹疑。

望见远处一骑于茫茫雪原中飞速南去,马匪中一个高大干练的短须汉子喟然一叹道:“这伙人倒是警醒,怕是阻截不得了,那乌泥镇距此仅仅三十里许,边军得讯后须臾便至,此次我等出山怕是……”

话说一半,身旁一个彪悍凶狠之人却粗鲁地开口打断道:“燕大如此瞻前顾后,岂能成的了大事?既已追之不及,何不快刀斩乱麻?赶紧冲下去杀了这帮乌合之众,抢了粮便走,边军又奈我何?”

身后一众匪徒皆乱纷纷地应和,七嘴八舌地聒噪不已。

马匪们受够了饱一顿饥一顿的苦日子,眼见坡下不远处十余辆大车满载粮物,只有数十持刀的汉军步卒,其余尽是手无寸铁的民夫而已,岂不是轻松已极的手到擒来?如今凛冬已至,待大雪封山之时,难道困于山中吃风饮雪?

短须汉子回首看了看那群蠢蠢欲动的匪众,踌躇道:“胡首领稍安勿躁,报信之人只说是胡商运粮途经此处,我等可寻机下手。此刻却是汉军协同百姓在此,消息显然有误,只怕其中有诈!”

那姓胡的首领面上目露凶光道:“胡商也好,汉民也罢,便是汉军又怎样?俺们自随左帅兴兵直至四方乱战,即便是朝廷的精锐官军也面对面碰过!俺们却不含糊!此刻纵横白山黑水,怎的却怕了?既已下了山,难道空手而返不成?”

一席话将身后部下的血勇斗志都鼓动了起来,面对唾手可得的粮秣辎重,一个个岂能耐住嗜血的性子,乱糟糟在一旁鼓噪,更有人骂骂咧咧道:此时不杀过去更待何时?

见军心可用,胡首领鄙夷地看向燕大冷笑道:“燕大既然犹豫不前,便在此为俺撩阵如何?只是稍后分粮,却不能说俺偏心!”

燕大摇摇头:“胡首领,昔日我等兵败来此落草,皆不得已而为之,在辽东却是从未伤及汉民,更是不曾招惹边军,因此方能保全。今日之事恐有蹊跷,切勿为人所乘,中了借刀杀人之计!”

胡首领闻言却脸色突变,眼中杀意陡现,“燕大此言是讥俺愚钝?为人利用尚不自知?”骨节暴突的大手猛地握住了腰畔的刀柄。

燕大身边几骑在喧哗中一直默然不语,此时见状皆抽出长刀,急纵马上前将燕大护在当中。

其中一个瘦削纤细的身影,仅凭一双长腿控马,只堪一握的腰肢被牛皮袴带扎束得紧紧的,如弓一般强韧挺直,左手持圆形骑盾护住燕大身侧,右手紧握一把少见的弧长弯刀,掩面披巾之上一双晶亮的杏眼,怒目而视胡首领的一举一动。

胡首领所率的一帮马匪见势头不对,大声呵斥着拔刀挺枪围了上来。人马挤挤挨挨彼此碰撞刮擦,喧嚣中乱作一团。

双方剑拔弩张,彼此吹胡子瞪眼,口中皆不干不净地相互问候。

此时燕大却面色不改,扬手止住了身边几骑的动作与斥骂,双眼一瞬不瞬盯着胡首领。

“怎么?还未闹清此事究竟,自家人就刀兵相向?”燕大冷冷喝道。

胡首领仰面发出瘆人的嘶哑笑声,笑罢一指坡下已经围拢的车阵道:“燕大,此刻俺们纠缠如此,岂不被那乌合之众所笑话?”

燕大却已拿定主意,只淡淡一笑道:“今日事有蹊跷,我左校精骑虽残余不堪,却断然不会参与,胡首领自便,但有所获,我等也绝不沾分毫!”

胡首领见燕大如此坚定,微微耷拉了眼皮,双目半阖眯眼看着燕大,阴恻恻道:“既如此,燕大这是决意要坐壁上观?或是……”

后半句无非趁火打劫、渔翁得利之类的讥讽之辞,尚未说出口来,坡下传来白马少年的声音。

马匪内部纷乱对峙之际,那白马少年竟单人匹马前出车阵,对着坡上猬集成一团的马匪放声喊道:“不知对面何方英雄?我等只是寻常百姓,今日运粮只为过冬。如不嫌弃,这些谷粮留下一成权作见面礼,以解各位燃眉之急。不知意下如何?”

这番交涉有理有节、言辞恳切,也是秉着先礼后兵之道。

燕大转而望向那少年,心中对此颇为赞赏。途中突遭变故,面对伏击却能处变不惊,尤其是少年一人一马立于两阵之前,那份自信的洒脱,很是令人钦佩。

正待回复对方的善意,却听见胡首领愤怒地高声咆哮:“哪来的黄口小儿?视我等如行乞之辈吗?别说是一成,全部粮货俺都要!”

斜眼看了看燕大铁青的脸色,胡首领张狂道:“便是你连人带马,也须是俺胯下之物!废话少说,此刻下马跪求还来得及,胡爷若是心情好,便留尔等狗命!”

燕大身侧的蒙面骑卒一直未曾出声,此刻听这污秽的指桑骂槐再忍不住,斜睨胡首领的目光透出一丝杀意,自披巾后冷哼一声,却被掩盖在匪众的嗡嗡喧嚣中。

然而这骑卒却暗暗绷紧腰肢蓄力,蕴藏其中的腰劲仿佛随时会爆发,只待恶言恶状的目标稍有异动,便会骤然发动格杀此獠。

燕大近在咫尺却听得清晰,随即侧首看向这名骑卒,微微摇头以目示意。

高旭在车阵围拢之际,协同茂叔安排辅兵立在大车之后,将民夫们围在当中遮护住,已做好了困守待援的阵势。

然而见到坡上的马匪彼此争执,甚至拔刀对峙,看似内部出现了分歧,高旭便知机会来了。

若能用数十石谷粮化干戈为玉帛,倒也不算什么,毕竟那些民夫毫无战力可言,若能避免双方一场厮杀,也可谓各取所需,毕竟这次谷粮采买的足够。除此之外,慷慨赠粮之举也会导致马匪内部更为分裂,临战乱其军心也是高旭愿意看到的。

“你我同为汉家儿郎,何苦刀兵相向?”高旭见为首一人如此嚣张跋扈,出言不逊,也随即冷了脸,只在言语中还留着最后一分余地。

胡首领见少年犹自劝说,呵呵冷笑不已,汉家儿郎?想当初起兵造反杀的不就是汉军与百姓吗?况且那飞马返回的报讯之人已去多时,再这般迁延下去恐于己不利。

遂不愿再多耽搁,胡首领向两边部下扫视一圈,大吼一声:“废话少说!降者免死!来啊……杀!”右手抽出长刀用力挥动,猛踢马腹率先冲下了缓坡,身后匪众呜嗷怪叫着,纷纷举起手中兵器跟随着蜂拥而下。

百余马匪在山坡上如同泥石流倾泻一般,轰响声中,来势汹汹不可阻挡。

浊流倾泻后的缓坡之上,只留寥寥十余骑兀自屹立不动。

那身形纤巧、眉眼灵动的蒙面骑卒左手盾、右手刀,娴熟控马上前与燕大齐头并肩,低声唤道:“燕大,我们怎样?”

燕大沉稳地望向坡下的少年,“且看着。”

蒙面骑卒此刻也双眸闪亮,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白马少年,口中喃喃自语:“倒是跟我年岁仿佛,却不知一副好皮囊,今日挺得过去不?”

方才这汉家少年单人独骑,遭遇大群马匪时的镇定自若,疾驰时勒马人立而起完成的瞬间转向,矫健英武的身姿,操控战马的骑术,皆令人印象深刻。

燕大闻言无动于衷,只拿眼角瞟了身侧骑卒一眼,沉默不语。

另一侧同伴中有个年轻汉子却忍俊不禁:“这却是小七头一遭夸人好皮囊……”

燕大出言喝止:“燕五!”

就在这一分神之际,那被唤做小七的骑卒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却是清丽悦耳:“呀……射中了吔!”

燕大凝神望去,只见一窝蜂冲坡而下的人马中,当先一骑已被箭矢射落马下,迅即消失在随后的浪潮中。而白马少年正麻利地抽出第二支箭,远远望去,嘴唇还一开一合,似乎在自顾自说些什么。

高旭确实在懊恼:“哎……偏了,对不住啊,本来想射右边那人的……”说着双臂发力引弓如满月,锋锐箭簇再度指向张牙舞爪的胡首领。

擒贼先擒王,高旭打算一开始就将这帮马匪领头的射死,尽快以最小代价结束这场战斗。

然而天不遂人意,高旭原先使用猎弓在山林中徒步射猎,如今骑在马上使用骑弓颇不适应,且第一支箭未及测准风速,意外射中了目标身旁另一名马匪。

眼见一旁的部属被射落马下,随即在后面密集的马蹄下化为一滩黑红白相间的血肉雪泥,胡首领忙将身体伏低缩在马颈之后,六十步!再等一箭射过,便要将你斩落马下践踏为泥!

胡首领狂吼下令:“放箭!放箭!”,身后随即几声弓弦铮然作响,然而却见到自己另一侧的部下呐喊着前冲之际,突然间惨嚎一声,胸口深深扎入一支羽箭,摇晃着跌落立刻被随后涌来的马队所吞噬。

“哎?怎的又偏了?”高旭摇摇头抽出第三支箭来。

“怪人!这般紧要时候,还叽叽咕咕些什么?”坡上的小七见状蹙眉道,言下之意比挽弓的少年还着急,竟然巴望着尽快射死那胡首领。

燕大依旧无言,只在喉中清了清嗓子。毕竟,那还是山里一同熬苦的同伙不是?小七太过率性了些……

方才出言玩笑的燕五禁不住扑哧一乐,却被小七狠狠剜了一眼。

四十步!胡首领喝骂着从马颈后探出身来,然后就见一支羽箭在瞳孔中迅速放大迎面激射而来。

惊呼一声,胡首领右手挥刀去拨打箭支,同时借力身子斜扭,一刀击空,羽箭如电而至,箭簇锋刃将胡首领的腮帮子划开一道长长的血口,白齿森然裸露在淋漓的血肉之间。

箭支去势未消,直钉在尾随其后的一个马匪肩头,那人猝不及防头下脚上倒栽了下去,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随即被马队隆隆的蹄声所掩盖。

“三发三中!倒是不赖!还不快走?!”小七此刻兴奋地脱口而出,言罢忙收声轻吐舌尖,幸有掩面披巾遮着无人看见,眼神却是紧张莫名,只顾遥遥盯着即将被百余奔马吞没的少年。

燕大等人此时也关注着战场,无人去搭理小七无意间的口不择言,这敌我不分的言辞,等闲是恍若未闻就是。

与此同时,林间车阵之中也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见到高旭箭无虚发,民夫们的胆怯之意顿时消减不少,不约而同大声为高旭助威,同时在宣泄般的呐喊中为自己壮胆。

胡首领半边脸上横亘着一条巨大的伤痕,鲜血淋漓,龇牙咧嘴痛呼不已,双目已充血变得赤红,表情狠戾而残暴,恨不得将这特立独行的少年乱刀分尸,此时顾不得脸颊伤口处还漏着风,嘶声狂吼:“杀了他!杀了他!”

高旭快速地射出三支箭后颇为遗憾地将骑弓插入弓袋,迎面射来的几支羽箭歪歪扭扭飞过,略一低头避过稍有准头的一箭,双腿一夹马腹,却控着飞雪银狐迎着大队马匪冲去。

没有迅速掉头回避浪潮的冲击,没有退向身后车阵寻求遮护,而是独自一人悍然迎面对冲?!

此举引来车阵中高进等人大声的惊呼。

与此同时缓坡之上,静静观战的燕大看到这疯狂的举动,也疑惑地发出难以置信的“咦”?

小七却失声叫道:“傻子!求死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