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飞豹豺狼叫,赤须着皇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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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旷在去往许昌的路上扑了个空,东海王司马越已经搬到了兖州的鄄城。好在王旷去得早一些,与有飞豹之称的乱贼王弥擦肩而过。
飞豹王弥声如豺狼,面似虎豹,一看就是人间凶种,也确实是没干什么好事,青州、兖州、豫州,王弥是抢了这里抢那里,直到这天,王弥一个不小心闯入了许昌,发现原本守备许昌的左司马王斌带着五千人去守卫洛阳。
这可就如了王弥的心愿,打开了许昌的军械库,钱粮库,就是一顿的抢,抢完之后,王弥突然发现,不但队伍壮大了,而且都装备了起来,一时之间,王弥有了一个想法——打洛阳。
那边左司马王斌听说王弥占据了许昌,想要回援,却怕寡不敌众,赶紧加了一鞭子提前了几个时辰到达了洛阳,面见了洛阳的实际掌控者王衍。
王衍颇为意外的见到了王斌,要知道作为陪都的许昌,就他麾下这点正规部队,他要是带着部队离开了,那许昌不是成了一座空城吗?
王衍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脸也阴沉了下来,“左司马,你何故无诏入京,想造反不成?”
一顶巨大的帽子压下来,再辅以旁边王敦那个蜂目怒视,王斌立刻就说了实话。
“司徒大人,末将不敢,是东海王见贼寇王弥寇略,担心洛阳安危,命末将来驰援洛阳。却不想那消息竟然是王弥军中谋士刘灵模仿王爷的笔迹写就,就为了骗末将率军出城,他们好占据许昌。”
王衍一边听一边生气,撩着衣袖就上去给了王斌两脚,“蠢猪,这么说,飞豹贼王弥攻陷许昌,不但没有折损一兵一卒,反而开了我许昌的府库?那伙贼寇,现在是要人有人,要枪要枪,要粮有粮?”
“司徒大人,末将罪该万死,但请留末将这条性命,那飞豹贼已经弃了许昌,直奔洛阳而来,就算让末将去死,也让末将打完洛阳这一仗再死。”
“额~,把五千人交给处仲节制,你一个人滚到前将军曹武那里,当个步卒吧。”王衍挥挥手把左司马贬到了大头兵一个。
“处仲,情况比我们想的还要坏的多,王爷现在被北边的石勒刘渊牵制着,恐怕是再抽不出兵来支援洛阳。”王衍展开王斌带来的一封亲笔信,连同那封假信一起递给了王敦。
“夷甫兄,不得不说,这个飞豹贼,有些心眼,这两封信件一真一假,确实让人难以防备。也怪不得王斌,他本就是个武人,心思就粗,哪能想到贼寇这种诡计。兄长对他的处罚有些过重了。”王敦拿着两封信件比对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长短来,“看字迹这方面,咱们还都比不上世弘贤弟家那个小子。他看我们的信,一眼就能看出是谁的写的,正是个书法的好苗子,将来我王家的书法,或许也可以和卫家钟家比肩。”
刚刚被谈到的那小子,自然就是王羲之。正如王敦所言,谁写的字,这小子一眼就看出来了。姨母卫铄的伎俩自然也没有瞒太久。
“姨母,你和母亲是在考量羲之的眼力吗?这封书信,是姨母刚刚写就的吧?”
“没有,哪能哪?”卫夫人起身来打圆场,“羲之啊,一定是你今天的字写得太多了,快出去看看这琅琊的山水,心中若无山峦,用笔怎能有锋。
卫夫人连拉带推的把王羲之赶出了书房,防止他继续追问,她就不得不拿出她那封你侬我侬的情书来了。
“母亲,这是你的主意吧?姨母字诚人诚,想不到这种骗人的办法。”
“好啊,长能耐是吧?敢指摘我的不是了。看我不打你。”卫夫人只是作势要打,但并没有下手的意思,只等着王羲之条件反射的往外跑,那她就能省下一顿打的同时还是省下一顿解释。
王羲之也和其他这个年龄的孩子一样,听到了这句话,甚至都不用思考,腿已经带着人出了自家的院子跑到街上。
王羲之跑着跑着才发现,自己好像又一次被母亲给骗了,心里有些郁闷的坐到路旁的石墩子上,对着路过的大鹅发呆,巧得是一只大鹅挺着脖子和他对视了起来。
“大鹅啊,你说母亲怎么那么多的心眼哪?我不过是想看看父亲的信件,我其实也不在意里面的内容,我就是想从字里看看父亲的伤好些了没有。父亲的手本来就有旧疾,在琅琊见到他时,又添了新伤,想来是在淮南剿匪的时候,留下的。大鹅啊,只有……哎呀,妈呀,你这么啄我。”
王羲之正向一只大鹅述说自己的心思,手自然而然的就抚摸了上去,要知道,在街上,大鹅可是全能斗士,哪里受得了这份气,何况对方还是个六岁的小孩子,直接扇动翅膀就要来啄王羲之,却被旁边过来的一只大手,扼住了咽喉。
“羲之,今天就吃它了。怎么样?”
“你放……父亲?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王羲之刚刚还心疼大鹅被卡住了命运的咽喉,下一秒抬头看到是王旷回来了,立刻就跳入对方怀里。
王旷的嘴角闪过一丝痛意,想来是数日未见,儿子又结实了不少。
王羲之立刻意识到,父亲接他的那只手臂正好是受伤的那只,他便是忍着疼痛也还是将他稳稳接住。
王羲之从父亲的怀里下来,拉起父亲的手臂来看,果然那处旧伤又有些撕裂,一些血从破痂处渗透出来。
王羲之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乖,不哭啊,我这不是回来了吗?男子汉嘛,身逢乱世,怎么能没有一两处疤痕。”王旷抚摸着王羲之的头顶,领着儿子抓着大鹅,迈步回到了家中。
“夫人呐,今天加个菜,把这欺负人的大鹅吃了它。”王旷爽朗的笑声穿透了家里的影壁和围墙,不多时,卫夫人和卫铄就走了出来。
卫铄在屋前就停下了脚步,伸手招呼王羲之过去,卫夫人又紧走了两步,想要再上前,看到丈夫王旷的另一只手臂已经有鲜血淌下来,心疼的一把拿过来,就往屋里拉。
“夫人,不妨事的,小伤,过不了几天就好了,就是回来的时候,马骑的快了一点,不碍事的。”
“小伤小伤,这也是小伤,那也是小伤,你是不是脑袋掉了也是碗大的疤?琅琊都传开了,刘渊、石勒、王弥到处作乱,兖州豫州,甚至洛阳都没有一块安生的地方,你还不和茂弘兄他们过江南去?”卫夫人看着王旷身上的新伤旧伤,也抱怨起了王旷还在淮南坚守的事情。
“夫人,我等锦衣玉食,不就是为了今天,朝廷需要我等出力的时候,我等怎么能往后缩哪?”
“就数你有道理,行了吧,你就不担心我们这孤儿寡母的,你要是出个闪失可怎么办?”
“夫人,就当我是个负心种吧。”
“当当当。”
此时叩门声响起,不用问就知道是王羲之。
“进来吧?”
“阿父,孩儿听到你路过了许县,有没有给孩儿拓回几张碑文来,姨母一直说不学魏碑,笔无锋。”
“啊,没有,走到匆忙,下次下次。”
“哦。”王羲之略带失落的拉上门又出去,嘴里喃喃自语,“这魏碑到底是怎么个好法?”
“这孩子还真是钻了这个,也好,他本来就不爱说话,倒是个好去处。”
“夫君,你这趟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难处?没有啊?一切都顺利,顺利了见了王爷,汇报完了, 就回来了。”
“那咱们现在渡江过建邺吧,最近琅琊都走了一半人了,街上都冷清了好多,别在淮南了,那些贼寇说不定哪天吃完了颍川就跑到淮南来了。”
“夫人,莫再说了,我这算什么,淮南已经是江北之地的最南边了,你不知道,刘渊占平阳,石勒陷邺城,王弥寇许昌,中原乱成那个样子,刘琨刘越石还是在晋阳坚守,这才是男儿应该做的事情,否则那么多年的圣贤书,不是白读了吗?”
卫夫人再无言,只是默默的给夫君换上伤药。
洛阳城。
有了王斌的五千生力军,又有王敦和祖逖的加入,寇略青、兖、豫三州的飞豹王弥,在洛阳城吃了败仗,只是祖逖还是祖逖,没人提过该给斩将夺旗的祖逖封个什么官。
王弥收拢溃兵,逃到七里涧。
王弥看着身旁东倒西歪的军队,还有一个刚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谋士刘灵,那个年头,读书的人都不多,何况还是个有些脑子的。
“刘灵,看来朝廷还是有能人啊,咱们这个草台班子太脆了,一个前后夹击,几个冲杀,数万大军如蝼蚁散,真是实实在在的乌合之众。”
“主公的意思是?”刘灵也发现了,他们这一路上虽然看着威风,青州、兖州、豫州这些个大城小县都被他们打了个遍。但实际上就是打得一个时间差,占得优势就是朝廷的主力要去对付并州的刘渊和冀州的石勒。
这并州的刘渊可了不得,那是大单于的后裔,听说还是汉室那个和亲公主的后代,所以这一支的汉姓都随了刘。
再说那石勒更是一个狠人,本来就是个奴隶,被司马越的弟弟司马腾从并州驱赶到了冀州,没想到恰好是龙归大海,虎归深山,结识了那个贩马的汲桑,一起造了反,汲桑被田兰砍死后,石勒就当了这支造反队伍的头子。
“我游历四方,求取功名的时候,在洛阳和当时还是质子的刘渊关系不错,现如今刘渊聚拢诸王旧部,虎踞平阳。我意去投奔他。”
“主公英明。刘渊现在兵强马壮,况且并州之地,本就背靠羌胡,实乃是上上之选。”刘灵不禁为自己主公王弥清醒的头脑点赞。
王弥撤军,渡河,不日,到了平阳。
听到王弥到来,刘渊激动的差点跳起来,立刻派出了侍中去迎接王弥的到来。
王弥一来,就献上了一个令刘渊睡好觉的枕头。
“晋德已衰,将军乃刘姓子孙,汉家公主的后人,当继承汉之遗志,伐诸逆贼,清洛水之不白,还天下之正气,扫除司马家这些不忠不义之辈,再造大汉辉煌。”
刘渊当时就激动的不行了,人才啊,你看看手下这些人,让自己称什么大单于,打出什么匈奴的旗帜,匈奴早亡了四百年了。
再看看人家王弥一句话就说中了要害,咱不是匈奴入侵,是光复大汉,扫除司马家这种玷污了洛水的叛贼,咱才是正义的化身。
这,就是水平。
“王卿所言甚是,实不相瞒,这事孤和谁都没有讲起过,季汉思帝公嗣(即刘禅)当年受困于洛阳之际,认孤做了养子。拉着孤的手说——这大汉的基业,就靠你来复兴了,不能让司马家毁了洛水之誓。”
别看刘渊是个匈奴王子,但从小就爱读书,脑子转的特别的快,王弥才一提,刘渊马上为自己的政权找到了正统——季汉刘禅的养子。
反正刘禅被带到洛阳的时候,他确实也在洛阳做人质,两人还确实是见过面,至于说什么呢?时过境迁,当时在场的人都已经死绝了,那自然是刘渊怎么说就怎么是了。
“当年父皇(指刘禅)拉着孤的手说啊,汉室血脉传承,不在胡汉之别,而在于是不是行仁义之道,若行仁义,施仁政,虽夷狄,亦中国。”
“实不相瞒啊,当年晋武帝有意让孤率军南下灭吴,但那些奸邪小人说孤有三根赤须三尺六寸,这是天生异象,千万不能让孤执掌兵权,还说孤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谁能想到到头来,复兴汉室江山的,还是孤哪?”
然后下面自然有那些懂事的相士,献上了他们新鲜出炉的异象,来佐证刘渊所言不虚。
永嘉二年,十月甲戌日,刘渊在平阳称帝,国号为汉,追刘禅为孝怀皇帝。晋的丧钟敲得更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