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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吾心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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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阁。

“好好好。”

嬴政较为振奋的道:“原以为还要多点麻烦,却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只要黄石公和应曜入套,后续很多事情都可以事半功倍。”

嬴政对于这些在野名仕,一直都不太喜欢。

比如商山四皓。

穷的叮当响,什么家产都没有,而且本身还是半只脚踏进棺材板的年纪。

你杀了他吧?

他巴不得呢!

千古留名的死法,谁都想要。

更重要的是,杀了这些在野名仕,也没法给底层百姓黔首分发土地或者其余福利。

这就代表着斩杀在野名仕,纯属赔本买卖,啥好处没有,反而容易亏输民心。

所以。

嬴政现在觉得,夫子邀请黄石公和应曜前来坐而论道,这一手实在是太绝了。

论道的过程中。

咱们话赶话,悄悄的引导话题,直至形成赌约,最后把结果牢牢的掌控在己方手中。

完美!

这时……

扶苏微微蹙眉道:“父皇,我怎么觉得这黄石公和应曜,好像并不像传闻中的那般渊博高深。”

扶苏从黄石公和应曜的身上,感受到了很明显的执念。

让他很是费解。

他预想中的黄石公,应该如同北冥子那般才对。

国尉屠雎闻言握拳道:“长公子,黄石公曾说过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他的立场从一开始就无比坚定,楚虽灭,却仍旧有很多人心怀故国,黄石公和应曜都是其中之一。”

屠雎莫名觉得黄石公和应曜,有点像民间的屈原……

当然。

也有区别。

屈原对于故国的执念,堪称青史之最。

武成侯王翦饮尽杯中酒:“两三年的时间,还是太短了。不过也无妨,两三年不够磨灭故楚的存在,那就花费二三十年,一代人过去,所有执念,都将化作尘土。”

王翦非常相信时间的力量。

抹平一切。

淡化一切。

“……”

华阳太后对于这个话题,保持了沉默。

因为故楚的彻底消失,会让她的内心,不可抑制的出现一些窒息和感伤。

没错。

这一刻。

她是非常能够感同身受,并理解黄石公和应曜的。

毕竟楚地是她曾经长大的地方。

纵然小时候的记忆已经模糊。

然而。

有些刻进骨子里的本能,是无法彻底磨灭的。

就像……

两人相爱,男方出轨。

女子便会出现生理性的极具恶心和窒息的感觉,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尔后这些生理性反应,就会全部转化成怨恨和愤怒!

包括人在垂暮之年以后,半辈子远在他乡,一朝回到故土,那种发自内心的踏实和舒服之感,可以让你一人坐在田间地头,就什么都不干,你依旧会感到十分的舒服。

对。

没错。

就是身体和精神的全方位舒适。

很多时候。

人在出现情绪反应之前,都会率先感受到身体上的极度不适。

那么问题来了。

北冥子是如何克制这种人之本能的呢?

我们的天宗太上,必定有着一些确切的方式方法,可以克制自我的情绪与心境。

许尚对这方面倒是研究不多。

因为许尚更注重的是入世。

而北冥子始终都保持着出世的状态。

这便是许尚和北冥子之间的差异。

也让华阳太后甚为好奇,两人后续的论道表现。

忽然。

嬴政再度开口道:“夫子的有句话说的是真好……夏朝灭亡了,说明大势倾轧,就应当灭亡。”

“同理,殷商如此,姬周亦是如此。”

“包括我大秦之国祚,百年后慢慢走向崩塌,也都是命定之事。”

“我等青史功绩,当为后世铭记。”

……

嬴政莫名的有些看开了。

曾几何时。

他都在梦想着让大秦能够传至千秋万代。

现在看来……

似乎曾经的他之所愿,与黄石公、应曜并无区别。

当我们沦为遗老遗少以后。

其实都会陷入一样的心境。

无法自拔。

“呃……”

国尉屠雎眉头紧锁的道:“陛下,那如果是外族入侵呢?比如匈奴人南下意图侵占九州天下,届时我们若是不敌,难不成也要顺应大势倾轧?”

话音未落。

嬴政和王翦面面相觑。

紧接着。

嬴政立即道:“那自然就是两码事了,我们九州华夏的内部朝代更迭,才是顺应大势使然。若与外族入侵……必须是死磕到底,星火燎原!”

内部之争。

什么都好说。

外部入侵,那就游击持久战,迂回鬼神舆论战,必当与外敌斗到底!

屠雎:“……”

屠雎若有所思,他总觉得皇帝轮流做,会出现一些淡漠的危机。

那就是谁当皇帝不是当呢?

跟我们平头老百姓有啥关系呢?

或许也正因此。

满清才能钻了大明的空子。

不过。

有些青史过程,是必须要按部就班的走上一遭的。

九州天下,分分合合。

不断演化。

不断融合。

直至提前迈入近现代的工业社会,并完成华夏民族的统一共识。

到时候。

才是东方的盛世莅临。

另一边。

北方阁。

王绾和冯去疾也都在讨论着许尚的一些言词。

旁侧还有李信、渭阳君和昌文君搭腔。

毫无疑问。

这五个人坐在一块。

你让他们坦然接受未来大秦的崩塌。

对不起。

坦然不了一点儿。

尤其是渭阳君,身为嬴族宗亲派系之首,他宁死也无法接受这个观点。

至于对那些心怀故楚之人。

渭阳君会抱以敬意,尔后再帮助那些人体面。

总而言之。

渭阳君还是比较情绪化一些的。

李信也一样,他觉得自己的子孙后代,应该会战死在大秦崩塌的前夕,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还有什么大秦的遗老遗少。

李信表示谁爱当谁当,他只做马革裹尸的壮烈之人。

相比之下。

王绾和冯去疾虽然嘴上比较强硬。

但两人都很清楚。

或许只要利益足够,关中勋贵派系中的很多人,都会选择认清现实。

当然。

王绾和冯去疾本人,他们对于大秦的忠心其实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如果让他们的子孙后代,数千族人全部为大秦殉葬,这显然就是两码事了。

对于王绾和冯去疾而言。

家族的传承高于一切,其次是大秦的国祚,最后才是个人性命。

三者依次按照顺序排列。

先后立分。

……

东方阁。

许尚、尉缭子、黄石公和应曜的话题交谈,暂且进入了中场休息阶段。

几人开始用起了膳食。

人是铁,饭是钢。

只有吃饱了才能更好的论道。

反观我们的北冥大师,其依旧保持着出尘的姿态,只喝少许茶水,就像进入了辟谷的状态一般。

随即。

北冥子稍做思索,他对刚刚四人的青史大势,楚人执念的论点,进行了评断:“众所周知,我道家存在着三个境界,分别是【有我】,【忘我】,【无我】。”

“有我:顾名思义,就是我执,执着于爱恨、故国、家族兴衰,身份信仰、血脉传承等等。入世之人,先为有我,也不失为以身践道的法门。”

“忘我:开始尝试放下我执、我念,进而站在更高的维度去考虑世事。就像荀子之徒韩非,其若能冲破自身韩国公族身份的枷锁,无论入世或出世,都能更上一层楼。”

“但……我却并不认为【忘我】就比【有我】更好一层,人生在世,有所执,就真的是桎梏难消吗?其实只是入世和出世之分罢了,本质上并无高低之论。”

“无我:物我两忘,离神去知,与大道玄同而观天下。”

“所以,按照上述三个境界标准,显然黄石公、应公仍处于【有我】较多,【忘我】较少的状态,很是执着于楚民的身份,并受限于中原之地域。”

“许公和尉缭,则是以青史大势为基,诸夏的民族融合为主,对于大秦百年后的注定崩塌,许公也没有表现出太过强求的执念。”

“这么一来,确实是符合【忘我】较多,【有我】较少的境界。”

……

北冥子再次从他的角度,开解了许尚、黄石公四人若处的心境划分。

一个人的境界心态。

显然不可能始终一成不变。

在不同的年龄,不同的地方,面对不同的人,应付不同的事。

或许都会让我们的心境产生起起伏伏的变化。

也正因此。

北冥子才会说,【有我】和【忘我】,没有高下之分。

毕竟追根究底的话。

你若未曾【有我】,又何谈【忘我】呢?

就像一个孩童……

都不曾入世就大谈出世,只会让人觉得夸夸其谈,啼笑皆非。

黄石公轻叹一声:“物我两忘,与大道玄同而观天下……或许这【无我】之境,应当只有老子才能够达到吧。”

老子的至高境界,绝对是古今公认的。

神游物外,不可测也。

黄石公在年轻的时候,肯定也曾向往过老子的无上之境。

但当他到了现今这个年龄以后。

他才发现。

【无我】之境。

似乎随着年龄的增长。

就会距离自己越发遥远。

原因在于。

所谓的物我两忘,从某种角度来说,非常像是新生儿的那段懵懂时期。

孩童的双眸,总是无比明亮的。

亦如北冥子的双眸,也是十分明亮,可见北冥子的境界保持的非常好。

其次便是许尚,尉缭子,黄石公,应曜。

没错。

应曜垫底。

因为这位淮阳一老,才是真正的大限已至。

尉缭子的身体都比应曜好上许多。

而人一旦被百病缠身。

那就根本不用扯什么心境之类的了。

身体的状态,乃是心境之基础。

当你病入膏肓之时。

你再怎么物我两忘,双眸也不可能回到最初时的明亮……且返璞归真。

“大道归止,玄同守虚。”

应曜声音低缓:“我等存于世间,终究还是难以彻底脱离红尘诸事。”

应曜心境急转直下的时间节点,便是大秦攻灭楚国的那一年。

他原本能够与北冥子肩并肩的出世忘我。

却最终因为心怀故国。

惨遭坠落凡尘。

从那时起,应曜的身体状态也开始急转直下。

恍若他的人生,在楚国灭亡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会一路滑坡不止。

尽管北冥子强调【有我】和【忘我】之间,并无高低之分。

但对应曜而言。

他此生所追求的……正是堪破自身的桎梏,进而达成入世再出世的目的。

奈何。

现在一切都毁了。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由,才让应曜对于大秦表现出了相当情绪化的抵触。

半生心境不存。

任谁都会怨气横生。

应曜没有彻底的心态破防,其实就已经很好了。

当初尉缭子得知自己的天命局被许尚横扫之时,其可是吐了好几口鲜血,好悬没能缓过来。

幸亏后续发生了那一场血屠稷下。

让尉缭子得以一展内心郁闷,也让他的身体状态得以好转。

“尘归尘,土归土。”

尉缭子十分无状的伸了个懒腰:“许公,你对于北冥大师那句,与大道玄同而观天下,如何看待?”

尉缭子觉得在座的五人中。

唯有许尚和北冥子的境界最为接近。

他和黄石公、应曜三人,现在多少都有些走了下坡路,反而不如过往了。

“我的看法很简单,人人皆可做到物我两忘,只不过世人茫然未知罢了。”

许尚直接反驳了黄石公的发言。

黄石公刚刚说只有道家开派祖师老子,才能达到……与大道玄同而观天下的【无我】之境。

许尚现在却言及人人都能物我两忘……

这怎么可能呢?

霎时间!

别说黄石公、应曜和尉缭子惊讶了,就连北冥子也很意外许尚居然会这么说。

根据尉缭子对于许尚的了解,后者在这种话题上,一般是不会开玩笑的,更不会无的放矢。

既然许尚说了。

那就一定是有根据的。

下一刻。

黄石公和应曜还没说话。

北冥子难得的迅速开口询问道:“许公,何以人人都能进入【无我】之境,你是想说人之新生的阶段吗?”

北冥子也本能的以为,许尚意指新生儿什么的。

但……

这种举例是毫无意义的。

新生儿确实可以算作物我两忘,因为其还什么都不懂。

而许尚要说的是,我们作为成年人,什么道理都懂,却仍旧过不好这一生……可我们依旧每天都能经历物我两忘的境界一瞬。

许尚摇头:“非也。”

北冥子饶有兴致:“哦?看来许公是有独到见解了。”

尉缭子抬手摸了摸下巴:“让我来猜猜哈!”

尉缭子很喜欢预判推测许尚之所言。

这是他近期的乐趣之一。

基本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唯独这次……

尉缭子确实一点头绪都没有。

再观左侧席位。

黄石公抬起茶杯,小呡一口:“许公,若人人都能达到【无我】之境,我等今日还在此论什么道呢?大道周行不殆,人人皆悟,岂非成了现世即桃源?”

道家的理想乡:世外桃源。

墨家的理想乡:兼爱大同。

儒家的理想乡:儒教大兴。

纵横家的理想乡……乱世纷争……

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

纵横家跟兵家是一样的,都是在乱世之中,方有用武之地。

相比之下。

道、墨、儒、法等等,都有着较为完整的治世框架。

“呵呵。”

应曜仰头透过房梁,仿若能够直视苍穹:“想来应该是许公认知中的【无我】之境,与我等不同。但我想说,在这种共识之事上,特立独行是很可笑的。”

应曜的意思,放在现世应该叫做:最大公约数。

即,你说某位被称作神仙姐姐的一线明星不好看。

那只是你以为的。

按照最大公约数的论调,神仙姐姐就是能够符合普罗大众的共识审美。

这便是最大公约数。

同样的。

北冥子对于【无我】之境的解释,不仅代表了道家,更代表了诸子百家的共识。

许尚却无法通过自我巧辩,轻易推翻的。

“诸公误会了。”

许尚解释道:“北冥大师对于【无我】之境的解读,我绝对是十分认可的。”

“但我依旧认为……”

“每个人,每天时间,都能够达成【无我】之境一瞬。”

……

所谓境界,并不是你只要达到了,就能够一直处于最好的状态。

而是会受到诸多影响。

甚至直线滑落。

这就是入世的弱势之处。

所以选择出世的话,确实能够很好的保持巅峰心境。

“一瞬。”

北冥子恍然,他差不多知晓许尚的言外之意了。

而尉缭子、黄石公和应曜,则是反应都慢上一些。

终于。

许尚组织了一下语言,缓声述说:“我所说的人人都能够达到【无我】之境,其实是建立在【夜气】之上。”

“所谓夜气,便是指一个人大梦初醒的刹那,亦或者沉睡了一整晚,在次日清晨睁开眼的那一瞬间。”

“我们在醒转之间,也就是无意识之中,本质上就是放空了自己。”

“无所知,无所想,无所觉,无所扰。”

“因此,这又能够联系到道德经的另一层解读,也就是形容【常无欲】的状态。”

“从某种角度来说,我等所追求的至高境界,本身就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之中,奈何弹指一瞬着实太短……当大梦初醒以后,我们又会再度被凡事所扰,从而被最普遍的负面状态所充斥。”

……

老子在撰写道德经的时候,是没有标点符号的。

北冥子刚刚对这段话的解读是……

常无,欲以观其妙。

常有,欲以观其徼。

而许尚则是将其变成了。

常无欲,以观其妙。

常有欲,以观其徼。

仅仅只是把逗号稍微的往后挪了一个位置,两句话的意思,立马就出现了极大的差别。

“至于【常有欲】的状态,也就是更加良好的【有我】之境。”

许尚顿了顿,接着道:“我认为应当是儒家的格物致知,知行合一。”

“讲究意诚心正,时刻克制,并扶正自己的念头。”

“如此,古今至理,处处光明。”

“天地之间,万物皆道。”

“大梦之人,开眼即是。”

“曜日当空,映照吾心光明,亦复何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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