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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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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城市也是南宫行生活过的城市。

那首曲子点燃了这一意识,按照南宫行的说法,他的五到十岁都是在伦敦过来的。

所以,这样的阴雨天气他也是经历过的吗?这样的甜点也是他尝过的吗?这样的小路也是他会走过的吗?

这种意识起来之后南宫行就成了一个鬼,他无处不在。

已经这么久了,但姜糖还是放不下。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爱过那个人之后她就不再完整了,和之前面对纪灼时不同,这是她第一次见识这种深入骨髓的伤痕。

也许这种程度的伤口并不会愈合,恐怕这种缺失会跟着她一辈子,直至肉体消弭,一切归于寂静。

就在姜糖哀怨的都不像自己的时候,她遇到了一个人,那是她读大学时的一个学姐。学姐长她一届,当初她会对珠宝感兴趣最终走向设计的道路也是受了那位对珠宝有异常兴趣的学姐的影响。

这次偶遇也是因为学姐要结婚了,想要一个独特的婚戒才找上了门。把公事谈完,两个人便很自然喝着下午茶叙了一会儿旧。

大家聊的还挺愉快,临到分别了,姜糖才想起什么,她甚至因为自己大胆的想法而颤抖:“等等,学姐,那年你参与了一个社会活动,具体内容是精神病人处境调查,当时你来找我,但我因为一些私事没有去,那个项目你还记得吧?”

“当然,怎么了?”

“您还有那边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吗?”

“这个公益项目这些年我一直在关注,怎么了吗?”

“麻烦你给我一个联系方式,我想调查一个人。”

姜糖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颤抖,她知道自己将要触碰什么。

事情发展的很顺利,十九年前南宫行母亲以多种方式交叠自杀的事情在知情人士那里根本不算是什么新鲜事,姜糖第二天一大早就拿到了具体地址。

她并没有立刻行动,而是等到了周末,然后整理好心绪慢慢走近南宫行的禁区。

那个地方很偏,姜糖租了车花了足足三小时才看到一个粘了些铁锈的招牌,外面是一圈极高的铁栅栏,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地方虽不至荒废,但已经有种陈旧落魄的势头,而且看着很阴森。

难以置信,南宫行小时候就是被关在这种地方生生捱了半年。

姜糖握紧拳头,敲了很久的栅栏才有一个老人探出了脑袋,老头穿着一身古老破旧的神父衣袍,佝偻着身子隔着大门问话。

这人语速太快,吐出来的单词还带了点口音,姜糖反应不及,她让老人家重复了一遍才听清这人问的是她要干什么。

姜糖连比带画才把自己的想法表达清楚,她是别人介绍过来的志愿者,想进去参观以及与院长交流。

老头最后把门打开让她进去了,姜糖仰头看着正前方的高楼,良久才问:“儿童和成人有划分吗?病人有单独的房间吗?住在一起会不会让彼此的症状更严重?”

这个人连说了三个no。

姜糖就不再问了, 她在整个院子里绕了一大圈,路上还遇到了些在晒太阳的病人,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是打架,疯疯癫癫吓人的厉害,护工劝架的动作也透着不耐烦和粗鲁。

姜糖心里念着南宫行,在这种地方下只觉得压抑。她草草绕完,大致看了下环境之后直接进了主楼,进去之后才发现楼里也是随处可见的栅栏,这地方不比监狱好多少,到处都是阴森森的,光都透不进来。

姜糖最后在顶楼那里停下了。

通往天台的那扇门明明上了锁,那他母亲是怎么样在割完腕大量失血的情况下撬开锁,再爬一段楼梯上的天台?

除非吃的安眠药不多,并且腕也割的不深,否则单从体力上来讲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吧?

亦或者,真的是谋杀。

姜糖胆战心惊,她指着锁缓缓开口,咬字极真生怕自己表达不清楚,她问身后的洋人老头:“锁可以打开吗?”

老头看着,举起三个指头,拇指来回擦过中指和食指。

这是要钱的意思,没有犹豫没有停顿,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姜糖沉下脸,打开皮夹子捏出好几张五十镑的纸币,她把钱递过去沉着脸问:“十九年前,有女人在天台自杀,你是不是也收了钱开锁?”

“If you want to live, you have to die.”

若想真正活着,得先彻底死去。

这不是姜糖要的答案,她把钱塞进老人手里,又抽出了同样数量的钱。

“there are few people here whose lives are forgotten.”

这里鲜少有人生还,被遗忘才是宿命。

不对,姜糖继续抽钱,直到这个人两只手里都握不住了,老头才看着她低喃出声。

“A woman”

死的确实是一个女人,姜糖还想继续抽钱,钱还没拿出来,姜糖就僵住了,她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又确认了一遍。

“一个女人?”

姜糖心口都在发冷,她仿佛能看到多年以前这里发生的一切,脚下的地方有血,女人步履维艰沿着别人给她铺好的路走到尽头,纵身一跃,了结一切。

为什么?姜糖想不明白。

她失魂落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要离开这里。姜糖像是丢了魂魄,身后的老人低吟了一句话:“may God bless you.”

明明说的是愿神保佑,但姜糖听着就像是一句咒语。姜糖下了楼,忍不住回头看,楼很高,天台到地面,想也知道能把人摔成什么样子。

她尚且不寒而栗,而那一天南宫行在下面肝肠寸断,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被什么东西笼罩。

姜糖忍不住捂着胸口倒抽了几口凉气,痛苦几乎将她吞噬,直到现在姜糖才明白何先和她说的避风港究竟是什么意思。

事已至此,姜糖怨不下去了,她曾经那么的喜欢南宫行,就算那个人没有报以同样的心意,就算两个人在一起时南宫行怀揣着最无聊的恶意。

真相如此惨烈,她不愿意去想南宫行背负着什么,也不愿想他千疮百孔的灵魂,就到此为止吧。

她接近过,喜欢过那块钻石的硬冷璀璨,疼惜过那块钻石的瑕疵划痕,虽然最后停在了柔软红心之外,但她爱过恨过付出过,到此为止,亦无憾恨,从此这个人和她没关系了,他的爱与恨,伤与痛,都与自己无关。

接到消息的时候是一个下午,这是南宫行最讨厌的季节和天气,外面热的让人烦躁,家里空调开的再足都觉得烦闷。

南宫行穿的轻薄,胳膊和小腿都露了出来,还是觉得燥热难捱。家里有冷饮,但他向来受不了那种冰冷的东西,一口都不碰,再闷再热都生捱着。

等那边把话都说清楚之后,南宫行才起身喝了一口温热的白开水,补充完水分之后,他才靠着墙低声道:“我知道了,谢谢。”

“先生,我们这边希望您可以联系亲属尽快安排治疗。”

“不治疗的话,还能活多久?”

南宫行的语气过于平淡,对面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病患,楞了良久才缓缓道:“你已经是晚期了,少则两月多则半年,当然不治而愈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折中来看的话,差不多三个月是吧?”

“南宫先生,不要放弃希望,您还有治愈的机会,请先和家属协商,其他方面有困难的话,我们可以再想办法。”

“我没有家属。”南宫行笑的温顺,又喝了一口水,再次表示感谢:“谢谢你,就这样吧。”

挂断电话之后,南宫行把一整杯水都吞了下去,这消息对他来讲并不算意外。

很早的时候,他就对自己的寿命不抱什么期望,好像自己这个命数,不让他早死反而怪异。

而且,胃上面的毛病也不算稀奇。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最开始成把成把的吃药,会有损伤再正常不过。更何况在小房子里的那些年,他甚至不明白食欲是什么,痊愈之后才开始对着喜欢的食物有想法。

外面茸茸在叫,南宫行起身把狗放进来。茸茸似乎也有预感,一进来就往他身上扑,南宫行被扑倒在地,手指揉着茸茸的大脑袋。

真奇怪,明明都要死了,他居然有点畅快。

茸茸拿脑袋蹭他的胸口,南宫行不知道是痒还是怎么回事,居然仰躺在地大笑出声。

笑了一会儿,才揉着茸茸的脑袋,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我想修改遗嘱。”从他有资产的那一年开始,南宫行就立好了遗嘱,现在还是第一次更改。

“调整一下结构,之前说的百分之三十给李管家,剩余百分之七十用于捐赠,现在我想把捐赠的那部分拿一半出来赠与他人。”

“对,无偿赠与,受赠人,姜糖。”

南宫行把话说清楚了,刚打算躺床上歇一会就又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小王打来的,一个大男人在电话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南宫行不言语等小王哭完了才缓缓道:“帮我订一张机票吧。”

“老……老板,你想去散心吗?这样也好,出去散完回来就康复了的人也不是没有,要不我陪你吧?”

“不用,我只是去伦敦一趟,我想见一个人。”

其实南宫行一直知道,所谓正常与不正常之间有一道鸿沟,局外人来看只不过是有一点点缝隙,可对局内人来说却是天堑巨壑般的存在。

起初和那些喜怒哀乐都简单的普通人遥遥相望,连他们的悲伤都觉得羡慕,总想跨过去,但后来,就不想了。

渐渐的,习惯了如此。

所谓鸿沟大抵都是这样,就是让人慢慢的都算了吧。

他不再渴求不再希冀,这个时候被剥夺生存的权利也没什么,咬着牙堵着气活到现在,天灾人祸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可以让他名正言顺去死的借口。

只是,他还想再看看自己真心喜欢的那个人。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