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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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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叔急忙扶住他,发现他的手有些抖。

他照顾他一辈子,曾经很多次听到他说这三个字,提起某个人。

但是,他见他面对一位年轻的女子这样喊,以为他是眼花了,或者又是出现了幻觉。

“老太爷。”

他担心他太激动,影响身体。

老太爷充耳不闻,步子迈得反而快了些。

水乔幽站在原地未动。

他终于走到她面前,与她只有一步之遥,仔细地瞧看她的脸。

“……像……真的太像了……”

老太爷年纪虽然大了,脑子却没有糊涂。他望着她,确定自己没看错,却也清醒过来,他都已经老了,她自然不会是她。

“你很像她!”

只是,她们真的太像了。

不仅是长得像,还有气质。

她就这样站在这里,同他记忆里的那个人一样。

水乔幽听着他说,没有接话问他嘴里的她。

老太爷盯着她看了许久,又似乎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这一刻,他仿佛跨越很多年,神魂落在了远方。

直到他实在撑不住了,身体晃了一下,那种眼神才压制了些,冷静下来,询问水乔幽,“姑娘贵姓?”

这点水乔幽相信他清楚,但是他既然问了,她便也回答了他。

“免贵,姓水。”

“上善若水之水?”

“正是。”

“哪里人士?”

“祖籍西都。”

大邺覆灭百年,很快‘西都’二字也随它消散。

老太爷抓着拐杖手柄的手收紧了些,“……老朽已经许多年没有听见这二字了。”

“老者去过西都?”

老太爷摇头,“不曾。”

水乔幽没再询问其他的。

老太爷又瞧了她一会,情绪缓和了些许,山叔赶忙又将他扶回主位。

老太爷示意水乔幽也坐下,“姑娘,你也坐。”

水乔幽没有推拒,坐下后抬眼,见他还在看着自己,她也没有不悦,任由他看。

老太爷因她的话想起西都,望着她回忆,“老朽年幼时,曾有幸遇过两个自西都来的贵人,其中一人,恰也姓水。”

水乔幽聆听着,神色平静,并不插话。

“老朽初见她时,她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握着一根青玉横笛。后来我才知,那是一件兵器,名曰浮生。”

他停顿了一会,转了话语,“前些日子,老朽听说,浮生重新现世,此刻正在姑娘手上,故而冒昧让人请了姑娘前来,想向姑娘借看一眼故人遗物。不知姑娘,可否应允?”

水乔幽未答反问,“老者说的故人,是水羲和?”

“……姑娘知道她?”

“听过一点。”

“……现在知道她的年轻人不多了!”

不仅是年轻人,现在都没有人可以和他谈起她,谈起那些故人了。

“姑娘……”

他想问她,可是水家后人。

然而,那时,天下皆知,那个同大邺一起升起的西都水家,后又同大邺一起落幕了,再无后人。

水乔幽听着他感慨,将浮生拿到了手上,“不知老者,同她有何渊源?”

老太爷看见她手里的玉笛,眼底又有了克制不住的激动。

看起来,是真的像!

这一刻,眼前的人又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叠了起来。

过了这么久,他本以为那些久远的记忆已经模糊了。

见到这一幕,他知并没有。

他听出了她是在打听,瞧着她手上的浮生,以为她是在戒备,一边回想,一边还是回答了她,“幼时不幸,失恃失怙,流离失所,蒙她心慈,缘得庇佑。两面之缘,一生之恩。”

水乔幽从他的神情可以看出,那应是很久远的事情,却让他印象深刻。

“老者,可是姓傅?”

老太爷的回忆戛然而止,旁边伺候的山叔闻言望向她,眼神凌厉了不少。

水乔幽已从他们反应中得到了答案。

他们就是那些世人嘴里逃入神哀山的大邺遗民。

水乔幽起身,步向老者。

山叔生出戒备,老太爷用眼神阻止了他。

水乔幽在离他两步远处站定,“老者所言,两面之缘,可在曲城?”

这件事情,如今知道的除了老太爷自己,就是他身边听他讲过那段往事的山叔了。

老太爷没有想到,还会从他人嘴里听到‘曲城’,他压住震惊,探究地望着水乔幽,“……正是。”

“一面在城门口,你惊了她的马。”

老太爷呆望着她,之前那种错觉,又浮现在心头。

“一面在街头,她将你带回了城中别院。两面之缘,在同一日。”

“……”老太爷许久才发出声,“姑娘,从何处知道的这些?”

水乔幽没有再说下去,望了他旁边的山叔一眼。

老太爷看出她的意思,他的目光从她脸上落到她手中的浮生上,偏过视线吩咐山叔,“你先出去。”

山叔也看出水乔幽的意思,不认可他这个决定,“老太爷。”

老太爷打断他,“无事。”

山叔听出他的坚决,不敢违逆他,还是退了出去。

老太爷重新望向水乔幽,“姑娘现在可否告知,从何处得知的这些?”

水乔幽也望着他,已经想不起来当时那个小孩的样貌了。

她静默了片刻,道:“无人告知。”

“那你如何得知?”

水乔幽未语。

老太爷和她对视着,这个角度,仿佛和那日他在马下看着她的一幕,重合起来。

他如醍醐灌顶,脑中冒出一个离奇的想法,“姑娘……”

他觉得那实在是荒诞至极,却又止不住这种想法的蔓延。

两人互望半晌,水乔幽续起了往事,“那年,无论我如何问你,你一字不言,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姓。”

老太爷怔怔地看着她,他再次试图站起来,“……大将军!”

他站到一半,拄着拐杖的手有些脱力。

水乔幽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他。

“我未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能再见你。”

老太爷瞧着她的脸,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水乔幽扶着他坐下,别说是他,她自己也觉得现下这一幕,实在荒诞。

老太爷意识到不妥,想要站起来给她让座。

水乔幽看出他的想法,“无事,你坐。”

老太爷心中惶恐,却又站不起来。

水乔幽在旁边坐下来,“我坐这里即可。”

老太爷只得作罢。

水乔幽陪着他坐了一会,他终于缓过来,有很多想说,张嘴却不知道先说什么。

水乔幽出声,“你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我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三年前,我在肃西山下醒来,却得知,世上已过百年。至于为何会如此,我亦不知。”

肃西山!

老太爷缓缓摇头,“不,我相信您就是她。”

“为何?”

“您看我的眼神,还和当年一模一样。”

这是一种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愿意相信这离奇之事。

既然是她,昨日那么多人都没能伤到她也就不奇怪了。

水乔幽没想到他还记得那么多年前的事,而她已经记不起他说的眼神了。

山叔虽然不放心傅老爷子和水乔幽单独在一起,但还是没有违背他的意思,一直在院外等着,也未去探听他们谈论的内容。

他也相信水乔幽不敢在此处放肆。

他在外面站了一会,外面来人通报,宋二爷来了。

他没让人让后者进来,自己去了前面院子见他。

宋二爷已经等在那里。

许是被人拦住,他的脸色看起来比平日还要沉上几分。

看到山叔,他脸色稍微调整了一下,同他说明自己的来意。

“山叔,我来给祖父请安,祖父可起了?”

山叔眼神示意拦住他的人退了下去,实话告知,“二爷,老太爷正在见客。他老人家知道您的孝心,让老奴告知您,今日的请安免了,您忙您的,不必记挂他。”

“见客?昨日那位水姑娘?”

“是的。”

“那正好,我一起去见见。”

宋二爷说着就要往里走。

山叔没有让路,“二爷,老太爷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

宋二爷听出他这话里的特殊之处,“祖父也未让你老人家在旁伺候。”

“是的。”

宋二爷望向前面,有些不悦,“他那么大年纪了,身边没有人照顾怎么行。”

山叔身形不动,“老太爷的命令,我等不敢违背。”

宋二爷听出他的一语双关,目光落回到他身上,审视着他,不再如先前那般尊敬。

山叔不以为意,同他说起其他事情,“另外,有件事老太爷吩咐我转告二爷,他还请了一位贵客前来山庄,对方这几日应当就会抵达丹河。老太爷让二爷留意此事,代他去城中将客人请上山庄,不可怠慢。”

宋二爷注意力被转移,“祖父还请了一位客人上山?”

“是的。”

“何人?”

“这个老奴不清楚,老太爷没有告知。”

宋二爷留意着山叔的神色,看他不像在说谎。

连他都不知道的客人,这让宋二爷更好奇了。

以往,他们这竹海山庄,可从未来过客人。

水乔幽手握浮生,又是姓水,也就罢了。

还有何人,值得老太爷亲自派人去请。

宋二爷知道自己的话在山叔这里不好使,看老太爷对自己另有吩咐,也就没再执意往里进了,下了山去着手安排这件事。

山叔目送他下山,返回院子中,继续等着。

正厅里,傅老爷子对于水乔幽的存在适应了些,想明白了一事。

“您这次,是特意同他们来山庄的?”

水乔幽也不瞒他,“没错,我回来后,在繁城住过一段日子,后来听说那座别院的主人曾与水家有些渊源,就过来看看。”

傅老爷子一听她这话,就猜到她所说的渊源了,忙欲起身请罪,“您别误会。”

水乔幽抬手拦住他,“坐着说即可。”

傅老爷子有些紧张,面对依旧年轻的她,平日里看透世事的老人,仿佛又回到幼时,还有些拘谨,不知从何说起了。

水乔幽看出他的紧张无措,“你不必拘谨,不如,你给我说说,你这些年的经历。”

她想听,傅老爷子自是愿意讲述。

“只要您不嫌烦闷,我愿言无不尽。”

水乔幽见旁边摆着茶壶,给他斟了一杯茶,“无事,你按你想说地说。”

傅老爷子受宠若惊,“多谢。”

他回忆了一番,“那我便从遇见您的那年说起?”

水乔幽轻点了一下头。

傅老爷子见她应允,就从那时说了起来。

那年,她牵着他走进那座府邸,他记忆犹新。

她看他的眼神有善意,但不知那日是太冷了,还是他在外面冻太久了,觉得她看上去也有点冷。

因此,他都不敢开口说话,面对她,很是矛盾。

这一次,他补上了当年没有告知的回答。

他姓傅,单名一个澍。

那一年,他记得自己才三岁。

那也是那时他为数不多记得的事情。

如今,他马上就步入人生的第一百零七个年头了。

他笑了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这人世间熬这么久。

唏嘘过后,他收起笑容,继续讲述。

后来,她匆匆离开曲城。

翌日,他看不到她,有些恐慌,害怕被赶走。没想到,这事没有发生,那对看守别院的夫妇,对他还很是照顾。

他从他们的嘴里得知是她发话让他以后留在那里,也知道了她乃是大将军。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大将军代表什么,可他知道她应该是个好人。

一年后,他无意间听到那对夫妇惋惜,才知道她去世了。

她死了。

四岁的他,还不太能理解死亡,但他大致明白,他不会再见到她了。

彼时,他太小了,已经忘记了她的模样,只记得她看他时的眼神。

他听着那对夫妇叹息她英年早逝,莫名也有些难过。

同时,有些担心,她死了,他是不是就会如父母死了后一样,再次流落在街头。

好在那对夫妇心善,并未因为她死了而赶走他。

第二年夏日,水家来了人,他听那对夫妇说,那人是她的堂弟。

那人听说他是她允许留在那儿的,他也没让人赶走他。

他得以正大光明地继续留在那。

到了冬日,西都又来了人。

那是一位风流蕴藉的年轻男子。

他不是水家的人,自称是她的友人。

水乔幽没想起自己有什么风流蕴藉的友人。

唯一能与她算作友人的年轻男子,跟风流蕴藉似乎也扯不上太大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