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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亲眼见到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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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片的牡丹群群丛丛生得茂密繁盛,又夹杂着种植了一些别的奇花异草,所以以一个成年女子的身影穿走在其中,只要弯下些腰身来,并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何况这一片的花木大多色泽艳丽,本就有让人眼花缭乱之用,观柔今日恰好穿了身浅青色的衣裙,正适合她躲在里面。

很快,观柔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便发现了一大片的洛阳白牡丹。

她遂蹲下了身子收集牡丹的柔嫩绿叶和花蕊。

这还是她在江都的时候,从赵省荣那里学来的本事。

南地的女子爱惜自己的容颜,概因地处江南鱼米水乡,富庶膏肥,也就滋生出了许多用以给富贵官商之家女子作养身子的药方子。

赵省荣于此道上也颇有研究。

平日里光靠着给乡里百姓看诊,是赚不了几个钱的,为了敛财有道,赵省荣和丁夫人也时常在闲暇时候制备了许多有养身美颜驻容之效的香膏玉露,贩给那些家境富庶的贵妇千金们所用。

赵观柔向来学什么都快,所以连带着对这些了解了不少。来洛阳之前,赵省荣也将自己经年心得所编的几卷女子养身养颜医术药方塞在了观柔的行囊中。

她躲在繁花丛中摘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的花蕊,掂了掂篮子,觉得约莫是够了,便打算起身按原路返回。

谁料恰在这时,观柔抬眼一望,发现自己头顶上正浮着一只大大的纸鸢儿,身侧几十步开外的地方还能隐隐听见一个五六岁女童的欢笑声。

那纸鸢飞得并不高,以至于观柔可以大致看清它的图样。

是一只幽州鹰的图形,巨鹰张着宽阔有力的臂膀,鹰嘴尖利如刀,勇猛异常。

一般人家的孩童,是不会使用这种纸鸢样式的。如今民间官中流行的纸鸢式样,多是些雀鸟青鸾之类的温顺漂亮鸟类,谁会用这般的猛禽,也不怕吓哭了孩子。

但是赵观柔小时候放的就是这样的纸鸢。

是整个北地、整个幽州独一无二的猛鹰纸鸢。

也是梁立烜亲手为她做的。

观柔的母亲早早病逝,她的父亲赵将军则是梁立烜之父、当年幽州节度使的部将,在一次守城之战中为了掩护梁立烜父亲撤退而战死沙场,壮烈而亡。

赵将军死后膝下唯有观柔这孤女一人,梁节度使于是就将她带回梁家收为义女,亲自抚养长大。

她因此年少结识梁节度使的嫡次子梁立烜,在梁家同梁立烜青梅竹马长大,感情深厚。

他为她做过纸鸢,为她爬墙摘过果子,她人生中第一次来月事时惶恐不安,更是梁立烜亲自为她买来柔软舒适的月事带,给她熬煮了补气血的红枣燕窝粥。

这个人,当年若是什么都没有为她做过,也不至于后来就招致了赵观柔的情根深种,那般爱慕于他。

*

望着眼前物是人非的一幕幕,观柔心下却猛然感到一阵困惑,这个时候是谁会在昌仪行宫里悠然自得地放着这样的纸鸢?

女童的笑声越跑越近,观柔的心也不由得有些乱起来。

她听人说过梁立烜现在膝下已有三子两女,两位公主分别是出生在龙徽三年的大公主真宁公主和二公主真嘉公主。

大公主的生母据说是皇帝梁立烜随手临幸过的宫人谢氏所生,沾着生了皇帝长女的光,谢氏也就被封了一个美人的位份;而二公主出身则比大公主高贵上许多,其生母是皇帝所宠爱的薛贵妃。薛贵妃位份只在皇后之下。

若这女童是梁立烜的女儿,似乎不大可能,因为那两位公主现在也才三岁左右,哪里就到了能放纸鸢的年纪。

可是能在行宫之内玩耍,已经足够说明这女童的身份不低了,至少是皇室宗亲才对。

那莫非是梁立烜的亲弟弟,秦王梁臻的女儿?

以秦王的身份,他若是想进这昌仪行宫游玩,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赵观柔眼下更加无暇思索这些事情了。

她只担心一件事,就是这女童跑到她这里来,发现了她。

孩童大多不善于掩饰自己的内心世界,这女童若是发现了她,恐怕很可能会大声叫嚷,询问她的身份,届时再招来其他人的注目围观,对赵观柔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说不定她还要背上一个“不安分”“四处走动”的名声,对一个秀女来说,这是十分可怕的。

观柔越发伏低了自己的身子想要掩饰自己的存在。

不知为何,随着花丛之外那小小女童牵着纸鸢的鱼线越走越近,观柔的心脏似乎都被人攥紧了,百般的不适难安,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浑身瑟瑟地发着抖。

她不明白自己的这种反常情绪从何而来,当年,便是围剿幽州城的敌军兵临城下,整个幽州不到三日就要断水断粮、而主公梁立烜却征战在外的情况下,她幽州侯夫人、赵氏女君依然能镇定自若地站在城楼上稳定军心,从未怕过半分。

眼看那个女童迈过几束花丛就要走近赵观柔身边来,数十步外忽然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东月,别走远了,到爹爹这边来。”

“那里的花草繁密,当心别被花木绊到,到爹爹身边来好不好?”

这道声线清冽冷毅又带着天然的威严压迫感,只是在面对面前这个女童时,他可以放柔了嗓音去哄她,听起来却俨然是个慈父了。

听到这个在她脑海记忆中万般熟悉的声音时,赵观柔整个人愣住了片刻,而后便更加僵硬如冰地顿在了原地,大脑一片放空,黑亮的瞳仁也不由得扩散了些。

是他。梁立烜。

即便不再爱他分毫了,可是他们过往数年的夫妻相守却是谁都无法忘记的,她仍然记得他的声音。

这些事情早就刻在了她身体的本能里,短时间内难以剔除干净。

虽然她灵魂不知在何处的虚空中昏睡了五年才再度醒来,外面的世界一转眼五年已过,可是对于赵观柔来说,龙徽元年的正月依然离她很近。

她清楚地记得当年这个人在合璧殿内是如何折辱于她、弃她如敝履的。

那个人的字字句句,她都还没有忘记。

几息的功夫后,观柔才后知后觉地恢复了神智。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想要掩饰那一瞬间的失态。

不急,以后也还有的是见面的机会呢。

而那个女童似乎听了梁立烜的话,终是收着纸鸢的线蹦蹦跳跳地回到了梁立烜的身边,所以也就并没有发现离自己几步之外的深深花丛中还蹲着另一个人。

赵观柔猛然想起了什么,呼吸再度滞住了。

方才,梁立烜叫她什么?

东月。

东月啊,这不是她为自己女儿所取的名字么?

他对这女童自称爹爹,这女童竟是梁立烜的女儿?

梁立烜当年那般厌弃她,便是他后来又与旁人有了子女,大约也不会再用她取过的名字吧?难道他就不嫌晦气吗?

他已有这么大的女儿了吗?明明他所承认的、他的大女儿是生在龙徽三年二月的真宁公主,真宁公主现在也才三岁多呢。

他哪来这么大的孩子!

心底闪过某个卑微的期望,赵观柔颤抖着手轻轻拨开面前的花丛,留出一条小小的缝隙来,然后费力循着梁立烜声音所来的方向去找寻那女童的身影。

在某个角度,倒真让她偷偷看见了。

只见梁立烜弯下腰身望着面前的小女孩儿,满目的柔情慈爱,女孩儿忽然转过头对着赵观柔所在方向的那片花丛望了一眼,笑道:“爹爹,我第一次见白色的牡丹!”

那双清澈如碧海的瞳仁也在这一刻落入了赵观柔的眼中。

蓝色的眼眸。

在大脑还未彻底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本能却率先一步做出了反应,赵观柔微颤着身子无声垂泪,珍珠似的泪珠如断了线般的一滴滴坠落下来。

只是那一眼,赵观柔已然看见那个女孩的面容分别肖似极了自己,又生得那般的瞳色。

她焉能不知道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