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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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纹禾院,这会儿院里的灯已经熄了大半。

晚间陈琇简单用了些易克化的吃食,才服了汤药,觉得陈琇应该静养的康嬷嬷老早就伺候她歇下了。

睡就睡吧,反正也出不去。

可临睡前,因着守夜的事,陈琇和康嬷嬷却难得的起了争执。

上辈子在王府被牢牢地盯到死。

现如今身边又多了个陈莺莺,陈琇任凭康嬷嬷好说歹说,就是不愿意叫人在屋里守夜。

两人僵持不下,一旁的彩云和逐月不敢说话。

看陈琇死活不松口,康嬷嬷只道傻子是一根筋,于是退了一步,叫逐月和彩云守在外间。

这次陈琇同意了。

很快,床榻上青色的帘帐也被放了下来,屋内只留了盏灯。

“咔——”

房门被关上了。

听着动静的陈琇连忙坐起,她掀开帘帐往外看,正对上陈莺莺看过来的眼睛,两人相视一笑。

这院夜间湿寒,哪怕知道陈莺莺不凡,可看着此刻站在床前与常人无异的陈莺莺,陈琇还是忍不住掀开了被子,请她一同上榻。

陈莺莺有些讶异的看着陈琇的举动,可随后她轻轻一笑,像模像样的上了榻,睡在了里侧。

时隔多年,又有另外一个人躺在身边。

冲动过后的陈琇本以为自己会不习惯,甚至是感到恐惧……可嗅着身侧若隐若现的清浅香气,陈琇紧绷的身体反倒微微放松了下来。

寒气往床上渗,陈琇裹紧了被子,她甚至忍不住主动向陈莺莺靠近了些。

明知道无法触及,可陈琇却像是觉到了温暖。

这是陈琇第二次从他人身上感受到温暖,第一次,是她娘。

这样静谧的夜里,明明只是安稳的睡着,陈琇却忽的落了泪。

陈莺莺轻轻侧了侧身,看向陈琇,温柔的问她:“怎么了。”

抹着眼泪的陈琇哽咽着,:“我想我娘了。”

陈莺莺默了片刻,随后她伸手拍着陈琇的后背,尽管根本碰不到人,可她却还是坚持这样安慰着陈琇。

有人安慰,眼泪反倒像找到了苦主,陈琇一下没绷住,裹着被子哭了起来。

外间,打地铺睡着的彩云抬起头。

她隐约像是听见了哭声,但隔着里外间又关着门,混着屋外的风声,陈琇的声音又很小,彩云听不大真切。

她坐起来推了推一旁的逐月,:“你听,四姑娘是不是在哭?”

逐月却没似彩云一般竖着耳朵细听,她甚至不耐烦的翻了个身。

看彩云不死心还坐着,逐月闭着眼压低了声音,:“四姑娘有病,这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现如今连康嬷嬷她都能撅过去,她的事,是你我管的了的?”

“你管她是哭还是笑,是发疯还是撒泼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四姑娘没唤人,我们管好嘴,那就没我们的事。”

彩云有心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她犹豫了片刻,又再没听见屋里旁的动静,她也闭上眼重新躺倒。

屋里,陈琇哭着不敢大声,捏着鼻子哆嗦着嘴唇,:“她是为了我留在陈家的,我没用,我亲眼看着她一日日的消磨在无望里...”

“我也不喜欢这京城,可我没地方可去。”

“我不喜欢陈谦,可我得叫他爹,得叫他的妻子大娘,大娘生了两个儿子,我又得叫他们兄长。”

“可他们明明只是陈玉岚和陈玉盈的兄弟。”

......

白氏由妻变妾这事,陈府的人瞒得很好,甚至白氏也不曾提及。

她教陈琇读书写字,却没教过陈琇自己最拿手的绣活。

她在陈家老两口面前百般维护陈琇,私下却也一直教陈琇要孝顺父亲,要懂事,要听话...

只偶然一日,缠绵病榻的白氏悲怮的抱着半梦半醒的陈琇偷偷哭了一场,她哭陈琇从嫡变庶,一辈子抬不起头。

从前的陈琇不太懂所谓的嫡庶,她甚至觉得自己是睡迷糊了。

白氏临终前要陈琇她藏好一本绣册谁也不能说,若是往后陈琇觉得自己实在过不下去了才能翻开。

这是她娘的遗愿,陈琇很听话藏着这本书从未打开过。

后来在王府,逼得走投无路的陈琇翻开这本夹层里贴着婚书的绣册...却将它亲手交给了陈谦。

想明白一切的陈琇曾经埋怨过白氏的不反抗...可临了,到自己身上重演的时候,陈琇却忽然懂了白氏的闭口不言——

她就是那把锁,牢牢锁紧了她娘的嘴,又将她锁死在陈家。

也是那一刻,陈琇对自己、对陈府、对陈谦的恨意到达了顶点。

在王府躺着熬命的时候,陈琇有很多时候可以用来胡思乱想。

她怨恨陈谦,却又心惊于他的手段。

明明是他攀上高枝,可骄纵的尚书府千金刘莲珍却成了贤妻。

当年大婚不久刘莲珍有了身孕,是她自己主动将陪嫁丫鬟关氏做主抬了妾。

贤惠的刘氏备受‘称赞’,可谁也没料到关氏竟很快也怀上了。

正当众人揣测府里的长子是嫡是庶时,关氏不慎染了风寒去了。

大着肚子的刘氏受惊,众人顾不上其他,只一心紧着刘氏的身子,好在最后她平安生子,陈府有了嫡长子陈蕴椋。

人还没等出月子,刘氏又给陈谦抬了个妾,是如今府里的吴氏。

吴氏是个乖巧的,运气也不错,在两年后刘氏生了龙凤胎时赶着这喜气也有了个女儿陈茉,如今已嫁了人。

一对龙凤胎虽然添足了府里的喜气,可刘氏却也伤了身子,时隔三年才有又了陈玉盈。

陈琇她娘白氏死了以后,府里添了个新侍妾徐氏。

只不过这徐娘子至今没有一儿半女,人也不如吴氏会来事,在府里没什么声响。

“大哥好读书,人生的沉稳,虽然看不上我,却也不会刻意刁难于我。”

“可陈蕴棠不一样,若是陈玉盈和他告状,他就会使下作的法子教训我...”

“他甚至有时无聊了都会拿我寻开心,却每每都打着为陈玉盈的旗号。”

师出有名,没人觉得陈蕴棠欺负陈琇有什么不对。

哪怕他做的过火,也不过是一句替陈玉盈出气就了了带过。

如此,于陈琇而言这陈府里几乎都是披了人皮的虎豹。

他们抬爪随意的将陈琇来回拨弄,即便抓的她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们却只是舔舔利爪上的血,笑看陈琇低着头跪的再恭顺些。

惶恐不安的陈琇那么急着要逃出去,上一世王府哪怕几乎是悄默声的抬了她去做妾,陈琇还是抱着侥幸一头栽了进去。

“我原想着,我对肃王好歹也算有救命之恩。”

“我一个人的吃用也多不到哪去,王府里家大业大的,容下一个我不难,谁知道是我瞎了心。”

“我又窝囊的跪在王府,任由他们摆布,连我的孩子都没保住...”

陈琇说的零碎,甚至东一句西一句还有上辈子的事,可陈莺莺却没有不耐烦,一直静静的倾听着。

没人在乎陈琇的过往,也从没人愿意听她的委屈,陈琇很少能这般痛快的说话。

可她啰啰嗦嗦的说着,陈莺莺却敏锐的品出了陈琇对自己的那份厌恶。

那是陈琇陷在泥潭里无力改变的痛苦转为对自己失望的内耗。

这样的人,陈莺莺见过。

不是所有人重来一次都会成功的。

绝望积攒的太多,人会消极或是走向极端。

但陈琇又和他们不一样。

是,不敢说陈琇上一世活成那样自己没有错。

老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陈琇自己的不争气也是噩运的推手。

但也是这样,蜷缩着舔舐着伤口的陈琇眼里写满了绝望,却又一边挣扎着微微伸出手——

瞧啊,你伸伸手,就能成为她的救世主。

她的过往一眼可见,她的身份实在无害,她可怜又可悲,但却还有救,她什么都没有了,身边只有你一个人。

近距离‘抱着’哭得不能自己的陈琇,哪怕见多识广的陈莺莺,此刻都难免有些错觉——

伸伸手,成为她的神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