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灵虚子倾诉心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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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话未落音,众人便七嘴八舌,纷纷恳求。白素贞无法推托,只好冲小青苦笑一声,点头应允。二人遂作别老妪,被村人众星捧月般簇拥出陈家小院。
众人去后,院子里空荡荡的。老妪见陈骐还杵在那里发呆,便没好气地在他后脑勺上拍了几巴掌,高声呵斥道:“站着作甚,还不跟上看你姑姑去?今天的学先别去上了,就寸步不离地看好你姑姑,等事完了一同回来。”陈骐答应一声,如飞般去了。院子里老妪还在絮絮叨叨:“唉,这又是闹的什么幺蛾子哟……”
一行人走到路口,就见大路边停着两乘轿子,周围站着数名精干妇人。刘玉手臂一挥,那些妇人围将过来,不容分说将白素贞、小青拥入轿内,急急放下帘布。人伙中早抢出十六名壮汉,各就各位,齐齐发一声喊,轿子轻轻离地而起。又有人牵来一头健骡,刘玉扳鞍上蹬,头前开路。一头骡、两乘轿,在人们前呼后拥中来到白云峡玄妙观广场,却才停住。
白素贞、小青下了轿子,只见玄妙观山门前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单掌立于胸前,静静恭候;身后两个小道童,手执拂尘,满脸庄严。见白素贞止步不前,心存疑虑,刘玉凑到近前指着那老道士小声说道:“他是玄妙观观主,俗家李姓,号灵虚子,自打我记事起就住在观内。精通奇门遁甲,善识云气,道行高深莫测,是远近闻名的活神仙,尊称为灵虚真人。老人家闻听你的事迹,便找到砸下,非要先将你请进道观。刘某心中虽是不肯,但却不敢违拗,只能遵从。仙姑就胡乱先去会会,完了他这个心愿,接下来便将两位接到舍下,好生款待。不知仙姑意下如何?”白素贞落落大方地回道:“逢寺谒佛祖,遇观拜道尊,乃出门人的分内之事。要是我早知晓这里有个道观,就不到大风台歇脚,肯定先到这里参谒道尊了。”刘玉点头哈腰道:“仙姑说的是。”二人说着便朝山门处走去。
灵虚子全神贯注地将白素贞、小青二人细细打量一番,知非常人,十分谦恭地朗声言道:“两位仙姑大驾光临,贫道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白素贞躬身还礼道:“无端打扰道长清修,才是罪过。”
“彼此、彼此。”灵虚子笑着回说一句,看着刘玉道,“你们也幸苦了,就不要在这里干等着,教人先散了。我要留仙姑用茶,顺便盘盘道,估摸着要费些时辰。你们回去置办好吃喝,至于如何款待二位仙姑,肯定是人人有份,谁也不会落下。”
“谨遵真人法旨。”刘玉毕恭毕敬地给灵虚子行个大礼,转身吩咐道,“大家先散了罢。”
众人齐齐答应一声,尽皆散去。刘玉问道:“要小的陪侍吗?”灵虚子摆摆手道:“不必了。你也回去,待会来接人罢。”刘玉心有不甘地殷殷道别,讪讪离去。
人去场空,玄妙观复归平静。灵虚子将她俩迎到静室,三人在挨着案几的蒲团上坐定。童儿奉上茶水,相互推让一番,便品茗攀谈起来。白素贞道:“你我素昧平生,奴家贱脚踏到贵地,应当先行拜会道长,才是正理。蒙您如此礼遇,心中委实不安。”灵虚子道:“仙姑毋须谦辞。二位昨天的善举,贫道感恩不浅。”白素贞道:“举手之劳罢了。道长何必念念不忘,屡屡提及,奴家实在不解。还望道长明示。”灵虚子手捻银须,沉思片刻,微微一笑道:“仙姑快人快语,那我就实话实说,将那些陈年旧事抖落出来。但愿仙姑不要嫌我人老话多,啰啰嗦嗦。”白素贞道:“道长请讲,奴家洗耳恭听。”
灵虚子娓娓言道:“我本汉中人氏,俗名李长青,自幼体弱多病,至三、四岁还不会言语。父母便四处求神问卜、延医用药,终是罔效。后偶遇一相士,延请到家。那相士看了我的面相,又问明生辰八字,掐指推算。说我虽然命犯孤辰,却是天生道骨,当送入道观,方能健康成长,将来还有天大的造化。父母听了,半信半疑,也并不当回事,只是厚礼打发了相士。怎奈十岁那年,身染重疾,命悬一线,父母万般无奈,想起那相士的话,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狠下心肠,忍通割爱,将我送到太白山松风观一鹤道人门下,做了小道童。说也奇怪,刚刚出家为道,便灵智大开,不痴不傻,能说会道,百伶百俐。父母喜忧参半,只得掩面伤心离去。自此专心在太白山学道,蒙师尊看得起,视为心腹,将他胸中所学,倾囊相授。我亦勤于修炼,道法日见精进。熟料好景不长,将及三载,恩师仙去,我形单影孤。师兄弟为了争名夺利,相互倾轧,太白山容身不得,只好投奔在黄龙洞修行的师叔处。蒙他老人家收留,有幸成为天字号弟子。师叔仙去之时,留下遗言,令我前往他的故里白云峡,明里修行弘扬道法,暗中护佑一方,广积阴功。师叔临终断言,说白云峡五十年内将有五灾:谓之虫灾、兵灾、荒灾、震灾、水灾。要我代其消弭此五灾,他在尘世便再无牵挂,才能问心无愧地归于天界。当然,对于我来说,亦是大功一件。倘若做成,便有了日后飞升的资本。我见难度太大,自己独木难支,探询解困之法。师叔回说到时自有高人相助,要我尽力而为,一切皆看天缘,说完瞑目而逝。发送完师叔,我便辞别黄龙洞师兄弟,只身来到白云峡,在此玄妙观足不出户地隐匿三十余载,除了静修参悟道法,就是考究师叔的临终遗言。黄金巨蟒一到白云峡,我便有所察觉,一来念及它来自黄龙洞,算是故地旧邻,心生怜悯之情,不忍加害;二来知其乃毒虫中的善类,平生未曾作恶,在此只是委身古树,饮朝露,食柏叶,人畜无害。我也没有一个稳妥的处置良策,因此便任其栖居。近日风闻有孩童从那树下经过时会腾空飞舞,村人视为谣传,但我却晓得是那孽畜在作怪。寻思任其发展下去,肯定会闹出事端。思来想去,还是趁其羽翼未封,早早剪除为上。可是,以我的神通修为,实无胜算,只能求助黄龙洞师门。师尊回信道,只要我同意,他就会派人过来,使用五雷阵法,招引天雷,将其击杀。这样一来,不但那孽畜会形神俱灭,千年道行毁于一旦,还带累那棵蓟仙人亲手栽培的已有灵性的千年古柏亦难逃一劫。正可谓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令人进退维谷,左右犯难,故此迟迟没有动手。昨夜听闻仙姑使用大神通将黄金巨蟒活活生擒,又保全了它的性命,免除了玉石俱焚之祸,可谓是功德无量,善莫大焉!仙姑此举,自是做了贫道想做又做不了的事,贫道怎能不心存感激?这个带给贫道的意外惊喜,当真应验了师叔的那句临终遗言:‘危急时自有高人相助。’现在,我方才恍然大悟,师叔说的‘虫灾’,并非害虫之灾,乃是指这巨蟒作怪也。贫道这里涎着老脸,恳求仙姑暂且歇足白云峡,助我消弭剩下的四灾危害,拯救黎民,多积阴功,广种福田。不知仙姑意下如何?”
白素贞听了,心中暗暗思忖道:难怪我屡屡心血来潮,总是不能静心修炼,却原来有这等缘故。我虽是异类,但对出生之地始终却是念念不忘,十分眷恋,真情流露,比万物之灵的人类也不遑多让,有过之而无不及。再说,我已修成人身,这个孕育之恩须当报答。如今地方有难,我岂能不管不顾,眼睁睁地看着乡民遭难?既然如此,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就答应灵虚子,共同应对未知灾难,方才问心无愧。想到这里,便慨然应允道:“承蒙道长看得起奴家,那咱们就携手合作,齐心协力,共同应对,争取将损失降至最低。将这个世外桃源的优良传统保持发扬下去,还世间一片蓝天净土。”灵虚子道:“仙姑虽是道门中人,却更像传说中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降世。你俗家姓白,今后我就呼你白菩萨便了。”白素贞道:“道长莫要折杀奴家,万万不可如此。再说,相会就是缘分,我也与白云峡有一段扯不清、道不明的情缘,所作所为,尽皆分内之事。从今下后,‘白菩萨’一词再也休提。”灵虚子道:“虽然说大恩不言谢,但这里我还是要代表师叔及白云峡周遭千余民乡亲们先行谢过。衷心感谢二位仙姑的大恩大德,救苦救难的菩萨心肠。”小青接口道:“我们还没有啥子作为,道长的这个‘谢’字有点言之过早。”
“不早、不早,绝对不早。”灵虚子满面春风道,“未雨绸缪,方能成就奇功;临渴掘井,只会于事无补。我这就知会刘庄头妥善安置,保证教二位仙姑有宾至如家的感受。”
白素贞道:“道长千万莫要过于张扬。我们二人住在陈婆婆家感觉挺好,就别节外生枝了。”
灵虚子呵呵笑道:“这可就容不得你我二人做主了。”
小青奇道:“这怎么说?”
灵虚子挺直身子,仰天长笑,顾左右而言它道:“民心呀——民心,民心不可违也……”
白素贞疑惑不解地道:“何为民心?”
灵虚子复又笑道:“就是普通民众的感恩之心。咱们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着,灵虚子便从蒲团上拾起身子,白素贞、小青亦随之站起。灵虚子将她们二人让到前面,三人一同出了玄妙观,只见山门口聚拢着一大群人。看到她们出来,刘玉匆匆走出人伙,冲灵虚子抱怨道:“真人恁般不晓事——你是半仙之体,不食人间烟火。仙姑怎比得了你?大清早起来连口水都没喝上,就被众人接到此间,你却迟迟不放人,饿坏了身子咋办?”l
灵虚子听了,只是嘿嘿陪笑,也不分辨。白素贞只得上前一步说道:“刘庄主多虑了。我姐妹二人长期在外奔波,有一顿、没一顿的早就习惯了,也没有那么娇贵。感谢众位乡亲们的好意,要是没有别的事,我们还是回陈婆婆家方便些。”
“我婆婆早将饭菜做好了,就等着两位姑姑回去用餐。”陈骐冷不丁从人伙中钻了出来,跑上前拉住白素贞的衣袖道,“婆婆还说了,如果不与姑姑一同回去,就不给我饭吃。”
“那可不成。”刘玉将陈骐拨拉到一边道,“你先回去告诉婆婆,就说刘玉我要好好招呼两位仙姑,饭菜业已备好。婆婆她是明事理的人,绝对不会难为你的。”
“那却如何是好?”陈骐可怜巴巴得看着白素贞,求救般说道,“姑姑你说一声,去还是不去?”
见刘玉态度坚决,万难推托,白素贞只好借坡下驴,右手抚摸着陈骐的后脑勺道:“乖,你先回去,就照刘庄头的话告知婆婆,说我吃完饭即便回去。你吃罢饭就赶快上学去,莫要耽搁了学业。”陈骐听了,极不情愿地答应一声,便一蹦一跳地快步离去。
白素贞、小青告别了灵虚子,便随着几位陪客去了刘玉家。果然是一方首富,庭院深深,曲径回旋,花园假山,玲珑秀美;亭台楼阁,富丽堂皇。行过三重院落,拥出一群女眷,个个千娇百媚,热情洋溢地将她俩迎进客厅,由刘玉的夫人陪侍。客套过后,先上茶点,后是筵宴,还有几个女乐,吹打弹唱,丝竹声声入耳,好不热闹。刘夫人热情大方,极善言辞,片刻间便与白素贞混个熟络。二人叙了年齿,死活要认白素贞为义妹。白素贞难以推托,只得依允。于是便在厅堂上点燃香烛,两个人插金山、倒玉柱地对拜了三拜,此事才算了解。
一直欢到天晚,陈骐奉婆婆之命来到刘府,要接白素贞回去。刘夫人哪里肯放,非要留她们住宿。白素贞苦苦拒绝,这才知会刘玉,唤来两乘轿子,将二人送回大风台。
从此日起,每天早上都有人登门邀请,稍有推迟,便抬轿迎接。先是那些被救孩童的家人,后是白云峡住户,渐至周围村庄的头面人物……于是,大风台便不再寂寞,早晚间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只为迎接白素贞家中做客。白素贞不胜其烦,又盛情难却,见长此打扰陈家,终不是办法,便有些乐极生悲之意,郁郁寡欢。灵虚子知其心事,私下与刘玉计议一番,在玄妙观戏楼后面,收拾了三间闲房,请来高手匠工精心装修一番,总算给二人安了个舒适小家。白素贞心中十分满意,便说好说歹辞别了陈妪,搬到新居。二人的生活用度由白云峡村民自发轮流供给。为了答谢乡亲们的盛情,白素贞便经营起医馆,施药疗疾,自是药到病除,一时名声大噪,日子倒也过得充实满足。时间一长,渐渐与村民混得熟络,便打听许、杜两家后人的信息。怎奈是千百年前的古事,竟无一人知晓。偶尔有些老人从上辈人口中听到过这些传说,亦是一鳞半爪,东拉西扯,没个准信。更为奇怪的是,白云峡上下数百户人家,三十几个姓氏,无有一户许姓,亦无一户杜姓。后来与灵虚子闲谈,言说白云峰是传说中蓟仙人的道场,在其结庐修行之处,经常有精灵聚汇,沐浴仙气,生发出种种异象。正所谓言之无心,听者有意,白素贞心中遂冒出一个念头,决定前往白云峰探查一番。将心事说与小青,自然是极为赞成。为了不惊扰他人,二人便不使用神通,决定徒步上山。于是,选个晴天好日,起早与灵虚子告别。灵虚子问意欲何往?白素贞假说要前往秦州城一趟,一来散心,二来采购些药材。灵虚子不疑有他,叮嘱其凡事小心,快去快回。还亲自将二人送到村口,殷殷惜别。
二人沿着官道行进,经过大风台时,又进村与陈妪打了声招呼,被老人家强行留住用完茶点,却才上路。走到碎石山口,坐在山石上稍事休息,缓了口气,这才一头扎进密林,沿着被药农猎户踩踏出的羊肠小径,攀藤附葛,艰难行进。登上白云峰顶时,已是日色过午。她们先是来到前山,举目遥望,顿感万象排空,视野无垠,胸襟开阔,惊叹天下竟有如此磅礴之景。只见晴日朗朗,头上悠悠蓝天,身下霭霭白云,俯视是十里田园,清亮的白云河似玉带萦绕。远望则众山拱伏,奇峰矗立其间,峻岭横亘天际,确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让人深深体会到那唯我独尊的雄伟气势。观览半晌,意性盎然,二人便沿着悬崖边缘绕到西边。白素贞指着前面一座孤峰慨叹道:“那就是鹰愁崖——我昔日的修行之所。就在那里遭人暗算,失机被捉,要不是许翰文放生,生死实难预料。不过话又说回来,也算是因祸得福,终于在峨眉山成仙了道,又几经周折,结识了妹妹你这唯一的亲人,真乃不幸中的大幸也。”小青道:“暗算你的是那路子神仙?要是有些印象,妹妹倒想要替你出头,讨回这个公道。”白素贞道:“当初我被雄黄所制,失了道行,虽然被擒,却未遭毒手,看他们的行事作风,亦是正道中人。”小青忿忿不平道:“管他正道邪道,只要被我遇到,定然不会轻易放过。”白素贞笑着劝说道:“妹妹也太小家子气了。咱们修道之人要心胸宽广,待人须以德报怨,遇事毋斤斤计较,方能成就大道。此话以后休要再提。”小青颌首道:“姐姐好心性,妹妹记下了。”白素贞忽又叹口气道:“仇不可再寻,但恩不能不报。这许家后人究竟去了何方,倒是人的一桩心事。”小青道:“凡人的寿命有限,近千年的岁月,已经过去了数十辈人,肯定问不出什么。想要弄明白,只能从精怪身上着手,也许还有知情者。”白素贞道:“妹妹言之有理。经你这一提点,我倒有些思念阿黄,不知她最近过得怎样?”小青道:“姐姐想要见她,我即刻唤来就是。”白素贞道:“她虽有些灵性,可道法不高,亦不会腾云驾雾,即便知觉,也飞不过来。”小青道:“那我就去带她过来。”说完便将身一纵,足踏祥云,冉冉而去。白素贞顿足埋怨道:“这个冒失鬼,说好的不用神通,却怎么死活记不住。你难道不晓得在人间显露神通不但耗损道行,还会招致天谴,惹祸上身……”
正怨叹间,小青已去而复返,轻轻落下云头,衣袖一挥,从中抖出一条菜花小蛇,一着地即变成黄衫女子,盈盈一笑道:“婢子参见姐姐。”白素贞还了个礼,十分关切地问道:“妹妹不须多礼,最近过得怎样,吃苦没有?”阿黄道:“承蒙姐姐天恩,赐阿黄神通,生活安逸,哪来的苦吃?”白素贞道:“你一个人孤单寂寞,还住得惯吗?”阿黄道:“那里人迹罕至,与世隔绝,确是修行的好去处,阿黄当然住得惯了。”白素贞嗔怪道:“好一张利嘴,巧舌如簧,能说会道,分明抹了蜜糖似的,听的人心里甜甜的,十二分的受用。但愿不是口蜜腹剑,外热内冷。”阿黄听了,面色绯红,急忙分辨道:“姐姐言重了,阿黄绝不是那口是心非之徒。”白素贞笑道:“开句玩笑话,妹妹千万不要当真。我且问你,那地方灵气如何?”
“灵气嘛——倒也充盈。“阿黄沉思片刻,蹙眉回道,“只是阿黄道行太浅,有些事体不甚明了,倒要请教姐姐一番。”
“都是自家姐妹,还客气什么?”白素贞满脸认真地问道,“有甚疑虑,说来听听。”
阿黄道:“只是最近那山崖中心不时发出怪异声响,搅得人心烦意乱,无法静修。还有那些山顶的古树,枝叶枯萎,了无生机,不知是何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