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对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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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顷，天空乌云攒动，淅淅沥沥的小雨急速落下，湖面很快便起了水雾，朦朦胧胧。
一眼望去，万顷湖面不停地勾勒出圈圈圆圆，我心里的那些阴郁也仿佛被缓缓冲刷着。
或许一个人只有放下了，才能活的轻松一些吧。
我努力地告诉自己，”东方和煦，你已不再是大将军了，从此以后，你只管尽情活着吧，风花雪月也好，百年孤独也好，纸醉金迷也好，碌碌无为也好......“
可思来想去，似乎也躲不过一个字，愁。
嘈杂的雨声似乎让每日政务繁忙的皇兄暂时躲避了往日朝堂的喧嚣，忽的来了兴致，召来远处伺候的太监后，令其端来一副棋盘。
对弈往往都要找棋力旗鼓相当的对手，一思一落之间，才觉过瘾。
我与皇兄相对而坐，皇兄执黑，我执白。
在皇兄屏退左右后，偌大的园子里只有我跟皇兄二人，我一时想不明白皇兄要做些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下棋么？
我有些坐立不安。
皇兄似是胸有成竹，不假思索的落下第一手，竟是天元，笑问道：“和煦，你我兄弟二人已有多久没有对弈过了？”
棋盘里有这样一句话，金角银边草肚皮。我看着他这第一手棋，十分不合棋理，难不成这是让着我么？紧接着，我在棋盘右下三三位落子，企图在角落抢下一块，最后应道：”有五年了。“
皇兄皱起眉头，随后又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手里反复地捻起棋子，行云流水，与我各自快速下完五十手后，棋盘上黑白棋子已经隐约形成“龙虎相争”之势，除中府一点外，其余皆是寸步不让。我神色愈发凝重，心知若是再这般纠缠下去，我必败无疑，我微笑道：“皇兄以前的棋风颇为厚重，讲究后发先至，怎的如今这棋风这般犀利，倒有些像父皇了？”
皇兄朗声笑道：“天子自有天子的下法。”
须知行军打仗，排兵布阵便如国手落子攻杀，所以军营里不乏对弈好手，哪怕与他们对弈时，我也从未有过如此大的压力。我深吸一口气，捻起一子，随即跳出，不愿与之纠缠，这意味着，这一处要地，我已拱手相让。皇兄怔了一下，下一手棋却是迟迟不落，而是皱眉道：“朕记得，小的时候，你的棋力可是在朕之上啊。”
我尴尬笑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皇兄如今的棋力可是远胜臣弟了。”
然而下一刻，皇兄却盯着棋盘，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那为什么当年那盘棋，第七十八手你已立于不败之地，最后会输给朕？“
那盘棋？为什么？
呵……
见我沉默良久，皇兄站起身，望着脚下壮阔的千顷湖面，“和煦，你可知道父皇当年为什么要你我对弈那一局吗？”
此中缘由，我确实不知，只记得对弈的前一天，母后唤我去安宁宫，突然问我，“和煦，你是爱江山多一些还是爱美人多一些？”我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母后笑而不语，只是眼中那一丝一闪而逝的怜悯神色，那个眼神，我这一生都不会忘却。
皇兄抬眼，盯着我缓缓道：“这江山本来是你的。”
我呆了呆，这什么情况？皇兄啊，难不成你又在试探我？我浑身一震，立刻跪下道：“陛下！”
皇兄却抬手，示意我不要打断他。
“父皇曾经当着朕的面说过，想立你做太子，但自古立嫡立长，而朕年长于你，所以这天下本就该是朕的。朕很不服气，什么都想跟你争一个高低，但朕知道，无论是治国经略，领兵之法，还是拳脚兵器，朕都不如你，所以朕恳求父皇要与你对弈一局，决一个储君之位。”
我细细的听着，心里骤然翻起惊涛骇浪，我原以为是母后，没想到竟然是皇兄！
“你恨朕吗？”皇兄的神情异常严肃。
我只瞄了皇兄一眼，便十分惶恐，从他的身上我仿佛看到了父皇的影子。
我低下头，言语真切，“臣弟不敢，臣弟一直以为，这皇位本就非皇兄莫属，这天下也本该是皇兄的天下。”我如此说道，当然，一直以来，我也确实是这么想的，我不愿让皇城的高墙束缚我的一生，也知道那个位子只能一个人来做，虽然这话我只跟慕容婉说过，不过在我向她倾吐心声的时候，她始终背对着我，看不到她的神色。
”咳咳...只是不敢吗？“
突然之间，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怎的，皇兄剧烈的咳嗽起来，身形摇摇欲坠。
我立马起身，一边扶着皇兄，一边焦急地高喊，“太医。“
皇兄再一次抬起手掌，阻止了我。
我担忧地看着他，但这刚好让我也能长舒一口气，我偷偷擦了擦额间的冷汗。
皇兄苦笑道：”朕最近也不知道怎得了。“
我扶着皇兄重新坐下，心里却在想，“如此看来，那个位子也不是那么好坐的，不仅要心系百姓，还要担着为皇室传宗接代的重任，果真心身俱疲。”
慕容婉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沿着廊桥从远处缓缓走来。
她随意地瞥了眼棋盘，然后又笑颜如花道：”陛下，跟和煦都聊些什么呢？“
我躬身请安，“有劳皇嫂挂念，陛下在跟臣弟叙旧。”
慕容婉笑着点点头，她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人如沐春风，“陛下，该吃药了。”
皇兄撇撇嘴，竟像个稚童一般委屈道：”婉儿，这药太苦了些，朕能不喝吗？“
慕容婉轻轻摇头，佯怒道：”陛下！良药苦口，臣妾也盼着陛下的龙体早日康复。“
皇兄斜靠在凉亭柱子上，仰起头，宠溺的笑道：”婉儿莫生气，朕喝就是了，喝就是了。“
我静静地看着，仿佛眼前的一幕定格成一幅惟妙惟肖的画卷。
一个温婉动人的女子一手端着小碗，一手拿着勺子，轻轻吹一吹，缓缓向心爱的丈夫嘴里送去，女人眉眼带笑，红唇微启，而男人则仰起头，痴痴地望着女人的眼睛，说不出的宠溺神色。
好像我在这里，是如此的多余。
我百无聊赖，望着远处的山峰，云遮雾绕。
皇兄忽然开口道：”和煦，朕与婉儿昨夜商议，是时候给你定一桩婚事了。“
“啊？”一句话，我便又懵了。
说实话，到目前为止，我委实想过要娶妻，更别说纳妾了。在北境的时候，我常常在想，若是能战死沙场倒也不错，至少能赢得个身前身后名。
皇兄道：“古今往来，长兄为父，所以朕代父皇给你安排一门亲事，想来你也不会拒绝。”
我顿了顿，语气低迷道：“谢皇兄”。
皇兄白了我一眼，然后自顾自地说着，”朕听闻，郭尚书有个刚过及笄之礼的女儿.....“
我怔了怔，连忙摇头，一想起那个时常将钱银挂在嘴边的户部尚书就十分头疼，更别说日后还要称他一声岳父大人了，实在不敢多想下去。
慕容婉与皇兄交换了一个眼神，”那张侍郎家的小女儿？生来就花容月貌，年满十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那个老匹夫！“
完了！我竟下意识的将这句话说了出来，君前失仪，罪责不小！我赶忙扇了自己一巴掌，”皇兄恕罪，臣弟这嘴委实快了些。“
好在皇兄并没有怪罪我的意思，他哈哈大笑，”朕想起来了，几年前为了北伐一事，他在朝上还与你起过争执。“
我当然记得！那时候何止是争执啊，退朝后趁着出宫，我愤懑地骂了他一路，差点把他十八代祖宗也连累了进来，若不是朝廷律法始终悬在心间，我定还要狠狠揍他一顿。
见我默不作声，皇兄思忖片刻，道：”那汤丞相？……“
我摇摇头，心想一个老腐儒家能生出什么样的孙女？满口仁义道德？半点不解风情？若是我日后又纳了妾，难道要天天听她念‘氓之蚩蚩，抱布贸丝’不成？“
“孙将军？”
我再次摇头，并且嗤之以鼻，嗨....将军的女儿，连马都不会骑，日后怎么随本王上阵杀敌？拉的开弓么？
”郑学士？“
我继续摇头，一想起老郑这人，人虽不错，但跟他多说句话都费劲，张口闭口礼义廉耻，之乎者也，他的女儿，得是啥样啊？我干脆背过身去，连连摆手，我只感觉自个儿的脑袋都快成拨浪鼓了。
皇兄微微一笑。
皇兄的性子一如既往地温和，除了喜欢修园子以外，无愧仁君二字。倘若有人在我面前挑挑拣拣，我早就不耐烦了。
一旁的慕容婉似乎有些听不下去，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打断道：“陛下这是在给和煦找媳妇么？臣妾怎么听着怪怪的？倒有点像是....寻断袖？”
皇兄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显然也意识到有些不妥，轻咳两声，尴尬道：“婉儿，你怎么看？”
慕容婉似乎胸有成竹，斜眼看向我，温声道：“臣妾心中倒是有一个人选，就看和煦愿不愿意了。”
我心里一紧。
皇兄却似乎比我还着急：“和煦愿不愿意，你也得把是谁说出来啊。”
慕容婉轻笑一声，这才缓缓道：”臣妾有个妹妹......“
话音未落，皇兄好似灵光乍现，一拍大腿，笑得合不拢嘴，“对对对，真儿今年有十七岁了吧。”
慕容婉掐指算道：“下个月初八就是她十七岁的生辰。”
皇兄上下打量我一番，然后道：”婉儿你还别说，你还真别说，他们两个还真挺般配的，而且和煦跟真儿也见过了。“
般配......吗？见过......吗？如果只是见过几面也算见过的话，未免太儿戏了些。
可我一句话都没说，这边我的人生大事已经给我定好了，我又还能说什么？而且，我见慕容真的时候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我真的欲哭无泪，一个十来岁的女娃儿，我能看出个什么来？幼稚？可爱？还是美人胚子？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但最终变成什么样，天知道！
皇兄问道：”和煦，你以为如何？“
我连忙躬身道：”呃.....这个....臣弟刚想起来，御内卫那边还有一大摊子事要去处理。“既然不好拒绝，我索性躲开岂不是更好？皇兄日理万机，等他再想起来此事，说不定已经是猴年马月了。
皇兄勾起嘴角，斜眼看来，”和煦，你这可是欺君哪!“
这！！！！
“御内卫有什么要紧事朕会不知道？”皇兄挑挑眉，仿佛在说，你小心在想什么，老子门清儿。
皇兄靠近我，然后耳语道：“总不能让太后为你挑选王妃吧？”
我瞪大双眼，让一心向佛的太后去挑？那得给我选个什么样的妻子？杀只鸡都得落下几滴泪来？而且我还能有选择的余地？皇兄啊皇兄，你竟然也威胁我！既然如此，逃不掉，索性我也就不拒绝了，我对那个小丫头，第一印象倒是不错，只不过多年未见，倒不知道出落的怎样水灵灵了。
我假意长考良久，施礼道：“臣弟先行谢过皇兄，皇嫂，多年以前，臣弟便对慕容府二小姐有爱慕之意了，后来，臣弟去了北境，不得不将这份喜欢藏了起来，如今承皇兄皇嫂赐婚，臣弟不甚感激，臣弟祝愿皇兄万岁，皇嫂千岁。”
皇兄顿时龙颜大悦，扶起我后道：”和煦，既然如此，那朕便即刻下旨，然后让钦天监选一个良辰吉日，朕与婉儿亲自为你主持大婚。“
”谢皇兄，皇嫂。“我叩首道。
只不过，就在皇兄扶起我的一刹那，我猛然间看到皇兄身后的慕容婉神色些许有些阴郁，一双美目间满是怒火，然而在触及我的目光后，重又温和如水。
许是我眼花了吧。
下一刻，我挣开皇兄扶我的双手，重又跪下道：”皇兄，臣弟还有一个请求，望皇兄一定答应。“
“起来说话，只要不是北伐之事，不管什么请求，但说无妨。”皇兄大手一挥，显得十分慷慨。
“臣弟请皇兄先行答应。”
皇兄正色道:“君无戏言。”
“臣弟还想再纳一房妾室。”我知道这不合礼法，毕竟大周祖制，娶妻然后纳妾的顺序不能乱，但我有自己的打算。
一时之间，皇兄眉头紧蹙，陷入长考。
慕容婉也觉得此事不妥。
沉默良久，皇兄忽然喜笑颜开，在我身边左右踱步，拍着我的背，又递给我一个眼神，叹道：“看来，这几年你在北境长大了不少，体魄也好了许多。“
我瞬间明白皇兄这话的深刻意味，但我说我想纳妾属实不是了证明我的体魄啊，皇兄，你委实误会我了。
”和煦，说吧，是哪家女子？“
我低下头，一字字道：“秀女李沁芮。”
皇兄如遭雷击，神色有些呆滞，似乎是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纳她为妾，毕竟李沁芮在皇兄的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姿色不错，舞技不错的寻常女子罢了。
我静静等着，直到我跪着的膝盖生疼。
也许正因为我所求之人不过是个”寻常女子“，许久之后，皇兄沉声道：“允了。”
”谢......“
谢字尚未出口，皇兄悄声叮嘱道：”悄悄入府即可。“
”臣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