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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梅花苦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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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年纪尚轻,阅历不深之时,父皇教导过我句话,至今仍在我的脑海中盘桓。

“大丈夫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他又语重心长的说:“和煦,以后在向禹面前,一定要谨言慎行。”

我与父皇交流不多,但素来心有灵犀,我深知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于是在父皇驾崩后,我事事听命于皇兄,也从不反驳。

三年前,大军开拔前夜,皇兄在御书房郑重地嘱咐我,“和煦,此去定要将北莽人打怕了,打服了,让这些马背上的蛮子彻底臣服我大周。”

我当即下跪立誓,目光坚定,“此去北莽,若无建树,臣弟誓不还朝,若贻误战机,臣弟当自刎于塞外戈壁。”

我本以为我会死在战场之上。

与北莽鏖战地三年间,斩将、夺旗、陷阵、先登,我亦无不可。

所幸上苍垂怜,将士们也开始服我。

我以为很快就要为大周立下不世之功。

然而,北莽未破,我却被皇兄接连三道圣旨召回了京城。

三道圣旨上皆是,朝廷没钱了……没钱了?…...没钱了!

我无言以对,我无可奈何。

我以为一心一意在战场上拼杀,就足以令我忘记那些不愿回首的往事,但回到王府的这一刻,我才明白,有些事越想忘记,越记得清楚。

月上柳梢,微风透过纱窗,清清凉凉,惹地烛火也微微摇曳着。

睡意渐浓之际,我隐约听到王府里有少女的啜泣声。

信王府里住着四个美丽侍女,多是碧玉年华,也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

我喃喃道:“许是谁又翻到了伤心的话本子吧。”

脑海里的记忆令我舍不得睁开眼睛,眼睑沉重,梦回吹角连营。

翌日清晨,尚在梦中的我被窗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

“王爷,王爷,不好了,阿梅,阿梅她......”

是小兰的声音。

可小兰并不是个怕事的丫头。

现如今怎么乱了阵脚?

一瞬间,我的预感很是不好。

打开了屋门后。

生来便是一副俏丽面容的小兰正跪在台阶下梨花带雨,颤抖的双手之上一片殷红。

“阿梅?她怎么了?”

我希望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她...她....“,小兰止不住地啜泣着,一向善于言谈的她此刻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

见她只是一个劲的抹着眼泪,我无奈的叹了口气,索性直奔阿梅的住处。

不过五十步,我已来到了阿梅的闺房前。此时,门前已经聚集了不下数十人,有府里的其他下人,还有些身着黑甲的护卫,他们是我一手组建的“御内卫”。

众人皆是跪地施礼:”参见王爷。“

我木讷的点点头,从他们腾挪出的一条路上大步走了过去。

站在门槛之外便能清楚地看到,阿梅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床上,面颊早已失去了血色,惨白的脸上还有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子,大片的月白色罗裙被鲜血浸染,明暗相间,然而胸前正端端正正地插着一把镶着两颗红蓝宝石的金错刀,而她的右手死死地反握着那把刀。

乍一看,像是自杀。

这把金错刀出自北莽,之后辗转到了阿梅手里。

但我从未想过,这把刀会要了阿梅的命。

我终究迈不过这道门槛,只远远地凝望了她,面无表情道:”来人......“

我也心知肚明,阿梅将被带到一处我再也见不到她的地方。

最后,我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一十三年弹指而过,就仿佛她从未来过。

回到书房,我撑着脑袋,目不转睛的盯着桌案,眼睛似乎都忘了眨一下,诺大的房间内安静地只能听到我用四根手指来来回回敲着桌案的声响。

我垂着眼眸,时而思绪如飞,时而怅然若失。

只是心痛地厉害。

期间,秋菊端来一杯茶,偷瞄了我一眼后,又默默的退了出去。但之前这类活儿都是阿梅每日要做的,我这才意识到,我再也喝不到阿梅沏的茶了。

就在昨天夜里,阿梅还跟往常一样,为我端来了一杯安寝前的参茶,柔声道:”王爷,夜已深了,该休息了,莫要累着。“

阿梅六岁来到王府,仔细算来,她已在王府侍奉了我将近十三个年岁,在此期间,但凡是我的事,她总能做到事无巨细,从无纰漏,我也甚是满意。

我看着她从一个小姑娘到现在的亭亭玉立。

在我们大周,女子过了二十岁,便不太好嫁了,所以这次出征回来后,我想着,将王府内的几个贴身侍女全都送出王府,好让她们出府成婚,还她们一个自由。

世间向来对女子苛刻,但本王所想,无外乎一个左右平等。

今夜,阿梅穿着一身月白色纱裙,这是她平日里最喜欢的颜色,我虽然也喜欢,但这身纱裙,似乎过于薄了,竟隐约能看到点点春色。

我不禁皱起眉头,下意识的侧过脸,咽了咽口水,哪怕多看她一眼便觉得浑身燥热异常。

我正想着怎么措辞开口,阿梅却已跪在桌案前,似是下定决心一般,道:”王爷,阿梅愿一生侍奉王爷,求王爷不要赶阿梅走。“

她断然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所以心思玲珑的她或许早就猜到了。

我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也想过会有这么一刻。虽然我是主子,她们也都是下人,但我自问对她们都是极好的。我站起身,刚好看到阿梅青丝发咎上的一根木簪,这是我此次出征北莽时在草原砍下的树枝,而又亲自雕刻的簪子,簪子一端按照四个侍女的名字,分别刻着梅兰竹菊四位花中君子,四个侍女人手一根。

平日里,我也会听她们给我讲讲最近看了哪些有趣的话本子,譬如书生与破庙女鬼,书生与青楼花魁,书生与成精狐狸诸如此类。总归来说,我朝文人,总是喜欢将他们自己作成书中主角,唯独令我遗憾的是,偏偏没有一个人写本朝王爷与敌国公主的那些事,哪怕他们大不敬,将我写的浪荡些,但若写出来的故事有那么一两分生趣,本王也许不会与他们计较。

四个侍女之中,也属阿梅的性子最好,最温和,生着一副温婉动人的面容,所谓相由心生,大抵如此。

我轻声问道:”阿梅,你进王府多久了?“

她抬起头,柔声道:”回王爷,奴婢伺候王爷已经十三年了。“

阿梅年长些,入府最早,看来,我的记性也并不差。

话已经说开了,我开始在书房踱步,沉思片刻后继续说道:”阿梅,那你有心仪的人吗?如果有的话就告诉本王,如果现在没有的话,本王替你选个好人家,如何?想来日后你的婆家看在本王的面儿上,也不会亏待于你。“

总不能真让她们在王府孤独终老不是?我想我已经仁至义尽了,自然也算地上是一个好主子,百忙之中还想着解决侍女们的终身大事。

阿梅停止了抽泣,先是点头如捣蒜,然后又用力地摇着头。

我皱起眉头,有些不解,”起来说话。“

“谢王爷”,阿梅缓缓起身,目光平视着我的胸膛。

她似乎不敢看我,或者说不敢看我的眼睛,但我记得自己平时并没有那么的苛刻才是,而且长地也不是很唬人。庙堂之上,我总是一本正经的信王爷、大将军,但在庙堂之外,我只想做一个有血有肉有魂魄的寻常人,就像京城府衙的冷冽那样,每天查查案子就十分有趣了。

我伸出手指,挑起她的下巴,笑问道:“丫头,你尽管说,到底喜欢哪家公子?还是心仪哪个读书郎?亦或者哪个新进?“

阿梅低着头,几度欲言又止。

我认真想了想,道:”要是家境太差就算了吧,本王也不会答应,你嫁过去也未必过得比王府好。”

阿梅抬起头,目光变得异常坚定,一双明亮的眼睛冲我轻轻眨了眨,清澈的眸子里映出一张英气的年轻脸庞。

她什么也没说,又好像说地十分清楚。

我下意识的侧过脸,喝斥道:”放肆!“

阿梅身形一颤,重重地跪在地上,似带着哭腔,道:“王爷,我....”

我好像猜到她要说什么,用不容置疑的严厉语气呵斥道:“出去!”

她怔了一下,轻咬着嘴唇,似是委屈极了,到嘴边的话亦是戛然而止。

下一刻,阿梅一手掩面,低着头告退,然后在门槛外止步,又回望了我一眼,缓缓关上屋门,直到再也看不到我的身影,她才悄然离开。

我也不再看她,只静静地坐在桌案前,痴痴地望着烛光,怔怔出神。

然而,当书房里只剩我一个人时,我却发现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平静,看书不行,练字不行,甚至梦回铁马冰河亦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