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淮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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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内游廊众多,小房错落,丹楹刻桷,不失雅致。
穿过崇文馆正馆庭院,正堂便是皇子皇女受学听教的地方。
堂内檀香袅袅,烟青帐幔斜系在梁柱之上,窗前遮阳的竹帘高高卷起,宫灯错落在屋内各角,堂内透光极佳,看起来格外透亮。
西席处摆放着一套墨梅书桌并褐色斑竹椅,后置一架六尺仙鹤座屏,下首摆放着七张条形书案,各置三把直棂小方凳,而其中一个书案前已经有人坐下。
这人萧棠还真认得。
正好那人抬眸看过来,萧棠抬手向他行礼:“祁王殿下安。”
祁王显然对她也有印象,他起身回礼,声音清润:“萧五娘好。”
萧棠忽而想起临走前萧茉交代她的事,她这几天到处跑,担心把小荷包丢了,便好生收了起来,今天出门也给忘到了脑后。
心下盘算下次上课一定要带着,寻着没人的时候交给祁王。
她的目光落到剩余的六个书案上,因着上面没有名签,萧棠一时不知道坐哪里好。
综合考量了一番,萧棠觉得前面位置太显眼,自己初来乍到不太好,便带着宫人走到了最后面的位置上。
宫人坐在一旁的陪凳上,将笔墨纸砚从书箱拿出来,依次摆到书桌上。
整理就绪后,萧棠无事可做,便从一旁的书架上挑了一本书安安静静地看起来。
不多时,门口传来响动。
萧棠还以为是梁文雅,余光划过,却不想进来的是一个身形瘦削的小郎君。
那郎君身上穿着竹枝纹圆领右衽窄袖常服,腰间系着丝帛束腰,头上用布条子束着发冠,只簪了一个素玉簪子。
容貌和祁王有些相像,只是眼眸更加深邃,轮廓也比祁王要硬挺凌厉几分。
不过应该是有些营养不良,面容消瘦,脸色蜡黄。
萧棠的目光扫到郎君的衣饰上,两端袖口多有磨损,衣摆也稍微有些短,穿在身上有些捉襟见肘的局促感。
而且外面冰天雪地,郎君身上的棉绒却已经打绺发黄,可见是旧衣。
一旁的梅月凑近小声提醒:“五娘,这位是四皇子,钟才人之子。”
钟才人……
萧棠想起早几日梅月带她在宫中闲转,偶然经过一座偏僻破落的宫殿,说殿里现今住的是得了疯病的钟才人。
萧棠当时好奇,多问了一嘴,听后不免也有些唏嘘。
钟才人原本是华中道华州商户之女。
当年民间采选女子充实后宫,钟家得罪了花鸟使[1],即便钟才人是天残,但是却生了一副好模样,便被强行采择到宫中。
进宫后,钟才人终究还是因脑袋不灵光未曾登御,便被草草安排到了贵妃宫中做了扫洗宫人。
不想圣人去贵妃宫中时瞧上了她,宠幸过后给她赐了位份,之后便诞下了四皇子,被提为了才人。
但是这些年钟才人的日子丝毫没有因为有了位份而好过一些。
至于为什么,后宫之中的腌臜事大家心知肚明,却没人会拿到台上说。
可惜了钟才人,也可惜了四皇子梁定策。
宫中皇子众多,有的甚至刚出生就封了王,有了食邑,唯独四皇子,因为有个天残的母亲,如今十岁了,也没有封王。
萧棠眼底划过一丝同情,起身冲那郎君行礼:“四皇子安。”
四皇子放下书箱侧头看她,他眸色极淡,瞧着她的目光带着几分疑惑。
不过他也没有开口问,抬手冲她回礼:“女娘安。”
看样子四皇子还不知道自己是谁。
她看了一眼四皇子身旁站着的一个年纪相仿的小宦官,也是个青涩不知事的小孩子。
正兀自想着,门口又传来了动静,萧棠望过去,却见是两个与她年纪差不多的郎君和女娘。
一旁的梅月再次开口:“左边小女娘是六公主,赐号文贞,陈昭容之女。旁边的是七皇子邕王,淑妃之子。”
萧棠也有所耳闻,依次与他们见礼。
六公主和邕王倒是挺和善,回礼之后便也各自坐到了书案前。
萧棠看了一下最前面的两个书案,应该就是昀王和梁文雅的。
刚收回视线,梁文雅就进来了。
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萧棠,大有上来打她一顿的架势。
萧棠懒得理她,也压根不怕她,慢悠悠地将手里的书合上放回到书架里。
殊不知这般漫不经心的举动,落在梁文雅眼里挑衅意味更加浓烈。
她无处发泄怒火,咬牙切齿地抬脚将身后四皇子的书案踢到了一边。
一旁的六公主和邕王都不敢搭理她。
四皇子梁定策看着自己被踢歪的书案,默不作声地又扶了回去。
梁文雅气还未撒完,却听门口秉书小宦官尖细的嗓音传来。
“学士到。”
梁文雅闻声面上的怒气瞬间消散,眼角甚至还染上了几分羞怯。
她轻哼一声,回到自己的书案旁端坐好姿态。
门口出现一抹绯色,众人起身行礼。
“先生好。”
萧棠态度恭谨地行完礼,抬眸看向这位十五岁的大昭神童沈淮竹。
沈淮竹身量颀长,肤色白皙,头戴一顶黑色幞头,一身绯色官袍平整无一丝褶皱,他手持书卷,腰板笔直,目光深邃地静立在长桌前,面色温润平和却又带着几分拒人之外的疏离。
他只是站在那里,便不禁让萧棠联想到云遮雾绕的山间,缓缓流动的清泉,以及万里晴空处悠悠飘过的白云,纯澈,自然,带着浑然天成的出尘气韵,以及超然物外的气度。
俊极雅极。
然而这人,却仅仅十五岁,只是一个青葱少年郎。
沈淮竹微微俯首示礼,让众人坐下。
萧棠回过神,刚要坐下,却见沈淮竹的目光轻轻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动作一顿,抬手再次行礼:“萧太师之女萧棠,家行第五,拜见先生。”
一旁的梅月将早已准备好的束修六礼呈上前。
虽说萧棠只是作为陪读蹭几节课,两人算不得什么正经的师生关系,但是自古礼数规矩摆在那里,哪怕是一节课也是有教授之恩,礼节不可不行周全。
一旁的小仆见状,上前从梅月手中接过。
沈淮竹还礼点头,待萧棠坐下后,才缓缓开口,让众人将昨日的课业拿出来。
萧棠第一次来,自是不知道昨日的课业是什么。
一旁的六公主见状,小声向她提醒道:“是《尚书·周书·旅獒》篇。”
萧棠闻言,恍然点头,向六公主道谢。
在家时萧澜已经让他们兄妹几个将《尚书》通背了下来,所以萧棠还能回忆起来。
她没带书,便打算拿草纸默写下来。
刚有所动作,桌上便轻轻落下了一本书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