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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第 9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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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诘可知父皇爱什么?”李长安一本正经双手负在身后, 在王维面前走来走去,对王维进行上岗前培训。

王维脾气好, 只是看着李长安笑吟吟问:“请公主赐教。”

李长安扬起下巴:“我父皇最爱的臣子就像我的老师张九龄那样的臣子。”

她的说法不是没有依据。

她老师张九龄被罢相后,李隆基一直闷闷不乐。有人给李隆基举荐贤才,李隆基必问:“风度得如九龄否?”,意思就是这个人的风度能比得上张九龄吗?

听一听,举荐的人才还必须每一个都拿过来和张九龄比一比!

还有另一件,先前官员上朝都把笏系在腰带上, 然后再骑马,张九龄身体虚,经常找人替他拿着笏板,因为这个李隆基就设立了笏囊, 专门装笏板。笏囊的设立,从她老师开始[1]。

就算是现在张九龄被贬到了荆州, 可李长安依然觉得,她那个老眼昏花的父皇心里还是重视张九龄。证据就是心眼这么小, 报复心这么重的李林甫到现在也没有对张九龄赶尽杀绝。

卢绚就因为被李隆基多看了一眼,都被李林甫害得贬官离乡,张九龄当宰相的时候对李林甫可是极尽打压……

昔日仇敌在另一方落魄后没有痛打落水狗,其中肯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反正李长安觉得唯一能让李林甫忌惮的原因就是李隆基。

这么想着李长安上下打量了一番王维, 摸摸下巴,颇为满意:“妙年洁白,风姿郁美,看起来的确有些柔弱。”

王维哂笑:“臣只是生得白净, 臣自幼习剑,可和柔弱不沾边。”

王维眉眼弯弯念道:“‘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这是臣前几年写的诗。”

只是王维做这首诗的目的是反映军队中不合理的地方罢了,开元二十五年,军队中已经有了许多不合理之处。

可王维是实打实有着随军经历,的确和柔弱二字不沾边。

“你装一装,就当作你剑术不精。”李长安道。

王维无奈:“好吧,臣剑术不精。”

就算他一手教养大的弟弟王缙能在安史之乱中以将领身份出头,可王维该不善剑术的时候还得不善剑术。

人设嘛。

“然后性情还要耿直一些……但是也不能太耿直,要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用一用文人风骨。”李长安接着教导王维。

李隆基的爱好比起年轻时好像有了些许变化,起码耿直的张九龄和更加耿直的李白都不太受李隆基的待见了。

但是通过李长安从杨玉环那儿打听到的李隆基喜好来说,李隆基还是挺喜欢杨玉环偶尔跟他使使小性子的。

王维越听越觉得李长安教他的东西不像是正经技巧……

他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想到自己弟弟的前途,王维又闭上了嘴巴。

天宝元年甲寅,陈王府参军田同秀上言:“玄元皇帝降见于丹凤门之通衢,告赐灵符在尹喜之故宅。”上遣使就函谷故关尹喜台西发得之,乃置玄元庙于大宁坊[2]。

李隆基心情颇好,他上了年纪,对修道更加推崇,就连天宝这个年号,也是和修道有关。

他想要长生,可李隆基也知道长生之事虚无缥缈,所以他并不打算如秦皇汉武一般求仙炼丹,只打算修道养气,长命百岁。

连带着李隆基对朝政更加厌烦了,他要保存精力,就不能再干这些劳神伤力之事。

可李隆基又更加追求名声,他一边凝气养元,追求长命百岁,一边却还又贪图身后名,文治武功都想要。

李隆基自认为他创造了盛世,文治已经有了,只差武功了。

所以李隆基打算对吐蕃用兵。

李隆基在用诏书上写下了“王忠嗣”三字后,推开诏书,吐了口气。

一侧的高力士识趣将诏书卷起来收好,伸手略用了些力气为李隆基按着肩膀,询问:“陛下可要去见见贵妃?”

李隆基思索片刻,侧头一看看到窗外正耀眼的日光,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传李龟年来吧。”

李龟年和李隆基的关系十分亲近,李龟年是梨园弟子的领军,他一心只扑在音乐上,和李隆基有着相同的兴趣爱好,而且平日往来的也都是文人乐师,除了偶尔会拿钱到王公贵族府上表演之外,李龟年私下从不结交大臣,也因此,李隆基才会一直宠爱他。

“唱一曲清淡些的曲目。”李隆基松散靠在软榻上,闭着眼睛,高力士在他身后给他揉捏肩膀。

李龟年抱着琵琶,轻轻拨弄了几下,随后边弹琵琶边轻歌:“空山新雨后……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随着歌词展开,李隆基眼皮渐渐睁开了。

他颇有兴致地哼着调子,手指还在腿上轻点,打着节拍。

一曲罢,李隆基轻轻拊掌,赞叹道:“这是谁的诗,写得极好。”

这股随意自然的意境,正是如今渐渐沉迷修道的李隆基最爱的意境,他爱这股“道法自然”的味道。

“听此诗,朕倒像是看到了吴道子的画一般。”李隆基又细细品了品,觉出了更深的意味。

李隆基也爱画,画圣吴道子开元二年就被李隆基召入宫中做了宫廷画师,时常为他作画。甚至因为来找吴道子求画的人太多,李隆基还命吴道子“非有诏不得画”,李隆基甚爱吴道子的山水画,近来还打算派吴道子去嘉陵江游览,归来后再画给他看。

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王维就太对既爱诗又爱画的李隆基胃口了,果不其然,只听了一遍诗,李隆基就忍不住开口问起了诗人姓名。

已经在李长安的谋划下和王维“偶遇”,并且和王维一见如故的李龟年深知李隆基喜好,听到李隆基的询问后欣然道:“启禀陛下,此诗乃是吏部员外郎王维所作。”

李隆基对这个人名有些印象:“朕还记得此人是哪一年的状元……持盈点的状元。”

持盈正是玉真公主的名字。

“传他来见朕。”李隆基兴趣又高了两分。

他也不太在意王维的本职工作,吏部员外郎,在李隆基眼中就是芝麻粒大小的官职,莫说只是一个小员外郎了,就是吏部尚书,李隆基相见也不会顾及时间场合。

很快王维便由宦官领着入了勤政楼,他低眉顺眼,面见帝王面上也没有紧张之色,只是平静又不失尊敬:“臣王维,见过陛下。”

李隆基一见到王维便对他升起了好感,毕竟是见到风度翩翩的臣子打马从楼下经过都会夸赞两句的颜控,王维很对李隆基的眼缘。

李隆基饶有兴致盯着王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这句诗是你所写?”

“是臣所作。”王维温声道。

“那你便以兴庆宫为题作一首诗。”李隆基命道。

王维思考了一阵,左右打量了一番勤政楼,高力士带着王维来到后窗,“王员外郎,此处可看到大半兴庆宫。”

“多谢高将军。”王维倒是很有礼貌,高力士也不禁多看了两眼王维。

这个倒是比那个敢让他捧靴的李白知情识趣多了。

若是他真有本事讨得圣人欢心,自己也未免不能帮他一把,也好让陛下移开注意,不放在那个没眼色的李白身上。

高力士拿准了主意,面上的笑容更深了些。

王维沉思一阵,很快就打好了腹稿,回到李隆基身前缓缓开口:“欲笑周文歌宴镐,遥轻汉武乐横汾。”

竟然第一句就以周文王和汉武帝起调做铺垫。

李隆基来了兴致,身体微微往前倾。

“……万岁千秋奉圣君。”王维念完了最后一句。

李隆基拊掌:“好好好。”

竟是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人总是爱听吹捧,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李隆基觉得他的盛世需要诗赋点缀。

原本李隆基正想着贺知章辞官回乡之后,谁能接替贺知章的位置陪他吟诗作赋,如今看来这个王维倒还不错。

“朕听闻你还颇善音律和画道?”李隆基又问。

一个时辰之前,李隆基对王维的印象还只停留在他是某一年的状元上,一个时辰之后李隆基已经知晓了王维擅长之事。

李隆基只要对一个人感兴趣,自然会有下面的宦官将这个人的消息告诉他。

王维倒是不谦虚:“臣与吴道子是好友,曾一起为佛寺提过壁画。音律一道,臣也略擅琴、萧。”

“甚妙。”李隆基朗声大笑,看王维的眼神已经带上了欣赏。

他倒是不怕王维夸大,天下间还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撒谎。

“你的武艺如何?”李隆基又问。

王维按照李长安教他的说法:“臣曾学剑术,只是身体不好,学无所成。”

王维选择性将自己跟随边将在大漠奔袭百里,写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记忆暂时遗忘。

他的剑术的确不好,跟他的好友剑圣裴旻比起来不好,这么说也不算是欺君。

不知为何,李隆基心中竟对王维生起了淡淡的怜悯。

毕竟李隆基自己文武双全。

“无碍,身体不好,好好养着便是,张九……朕的大臣也并非人人皆是身强体壮之人。”李隆基下意识想起了张九龄,话说到半截又忽然停顿了一下。

整整一天,李隆基跟王维畅谈不停,聊琴棋书画,聊诗歌赋,聊音律舞蹈,李隆基惊喜地发现无论他说什么王维都能接上一两句,就算偶尔有王维不知道的东西,他也会坦言自己不知道。

有张九龄之风度,却无张九龄之严肃。有李白之文采,却无李白之狂傲。

从兴庆宫中出来时,王维已经由吏部员外郎变成了吏部员外郎加翰林侍读,正五品的官职。

勤政楼内,李隆基却轻轻叹息了一声。

“不如张九龄擅治政务啊……”

可惜,张九龄虽然处处都合他的心意,只是李隆基不再需要一个总是顶撞他的臣子了。

纵使张九龄对他再忠心,李隆基也不得不为了大局,将张九龄发配出长安。

寿安公主府,李长安打了个喷嚏,心里却美滋滋的。

“肯定是老师在荆州惦记我。”李长安手中拿着几张信纸。

这是张九龄寄给她的信,狠狠夸赞了一通李长安上年强烈要求兴修水利的决定。

今岁雨雪泛滥,荆州却因为水利完善而没有受到什么灾害,甚至因为安素稻推广粮食产量总体还上涨了两成。

在信中,张九龄还关心李长安去洛阳救灾有没有受伤,还叮嘱李长安洪涝之后常有疫病让李长安多加小心。

一句都没有提李隆基,句句都不离李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