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第 9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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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指着李白, 戏谑道:“瞧这厚脸皮的李太白,分明是醉鬼, 却自称酒中仙。”
他一开口,众人便纷纷发出了大笑声。
“朕将你喊来,是让你写诗,你醉成这样,如何写诗啊?”李隆基笑骂了一句。
李白不服气地梗着脖子:“臣醉了,写的诗才更好!”
此言一出, 又引来一阵笑声,就连杨玉环都没忍住,捂着嘴巴咯咯笑出了声。
只因李白虽是在回答李隆基的话,眼睛却看错了方向, 看着游船的柱子称臣呢。
这个醉鬼已经醉得连人都认不出来了,如何还能作诗?
李隆基也哈哈大笑, 他道:“好好好,你既然自言能写诗, 那今日便写一首诗,若是写不好,朕就治你欺君之罪。”
而后便挥手让游船靠岸,带着几个亲近之人登上了沉香亭, 李白被高力士架着,也被架进了亭子。
到了亭子中,高力士松开了手,李白又打了个酒嗝, 软烂瘫在了地上,后背靠着栏杆,抬头看着月亮。
高力士将纸笔铺在李白身前, 笑吟吟道:“李翰林,写诗吧。”
李白歪头看了看他,忽然将脚上靴子一蹬,踢到了纸上,举起手中的毛笔问:“笔上无墨如何写诗?”
高力士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看着那被踢到雪白纸张上的靴子,心中不悦,却碍于不能扰了陛下的兴致,只能亲自伸手将李白的靴子拿到一旁。
李白是什么身份?也配让自己为他捧靴?
李长安没有错过高力士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悦,她心里叹息一声,知道李白得罪了高力士。
可李白并不在意,他这样的狂,这样的傲,根本就不知道陛下身边的宦官不能得罪,也不知道只是这么一件小事就能得罪高力士。
他只是直勾勾盯着杨玉环,冲着她举起了手中的毛笔:“贵妃可愿替白将砚台端过来?”
为了方便帝王贵妃起了兴致红袖添香写诗,沉香亭中放着笔墨纸砚,只是砚台放在杨玉环身侧,方才高力士只拿了纸笔,没有将砚台一并捧来。
杨玉环倒没有觉得冒犯,她一手拿起砚台,一手拉着李长安走到李白身边,仔细瞧了瞧李白,而后侧头对李长安道:“安娘觉得这个醉鬼能不能写出好诗?”
“当然能,李白醉酒,才更诗兴大发。”李长安没有一丝迟疑,话语中满是对李白的信任。
杨玉环眨了眨眼,轻笑:“不妨打个赌如何?我赌李白写不出好诗,你赌他能写出好诗。”
今夜的气氛实在太好,杨玉环方才浅饮了两杯酒,如今也有点酒气上头了。
“好。”李长安毫不犹豫答应了下来。
不是她说,要是让她自己写诗,给李长安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跟别人赌,可李白……李白自带出口成章天赋,醉酒状态下天赋翻倍。
李白是上下五千年最会写诗的人,杜甫都赞同!
一旁的李隆基插话凑热闹,笑眯眯道:“玉环和寿安打赌,一个是朕的爱妃,一个是朕的爱女,那朕该压哪边呢?”
李长安唇角一弯,狡黠道:“阿爷先说说您打算拿什么当彩头,彩头要是不够,我和母妃可不带你玩。”
“你们想要什么彩头?”李隆基倒是很大方。
杨玉环微微一笑:“妾身家中还有兄长……”
李隆基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朕应下了这个彩头,那朕压玉环赢。”
李长安翻了个白眼,她还没说话呢,这就成了李隆基彰显自己男子威风的工具了。
不过李长安也没有说什么,这亭子中的所有人目的都是逗李隆基开心,包括杨玉环,也是在演戏逗李隆基开心。
所有人都在围着高高在上的帝王转圈。
杨玉环随意趴在栏杆上,双手撑着脸,一双眼睛却落在李白身上,里面满是好奇。
沉香亭,月光如水,洒在亭中,杨玉环整个人都仿佛要乘风奔月一般,仙气飘飘。
李白歪着头,面上满是赞叹,目光却很清明,他并不把杨玉环当作美人垂涎,在李白眼中,杨玉环只是美的化身,就和他笔下的瀑布高山一样美。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扶槛露华浓……”
李白依旧瘫坐在地上,背靠栏杆,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大声唱了出来。
沉香亭中安静了下来,在场之人都是饱读诗书,都听得懂李白的诗。
只是李白写完一首还不满意,他随手将面前写满了字的纸一扔,干脆直接挥舞着毛笔以地为纸又写了一首。
“……可怜飞燕倚新妆。”
又写完了一首,李白依然不满足,他站起来,跌跌撞撞,直接将手中干透了的毛笔一扔,靠着栏杆,大笑唱歌。
他的眼前是牡丹花,是人比花美的杨玉环。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名花与美人相与欢,使得君王满脸笑容,忧愁一扫而尽,只有快乐。
李长安觉得李白酒醒了,证据就是最后一首诗里面出现了李隆基。
牡丹花美,杨玉环美,可李隆基在李白眼中可没有什么美感可言。
“臣此首诗如何?”李白朗声询问李隆基。
李隆基则看向了杨玉环:“玉环以为如何?”
杨玉环眼中异彩连连,抚掌笑道:“这个赌约是我输了,李太白之诗神彩焕发,音律调高,的确是极好的。”
“那朕便也认了你这个酒中仙。”李隆基大笑,挥手赐下美酒,又带着一群人回到了游船上。
时近子时,宴会才更加热闹。
游船中央已经搭起了一个高台,台子上面铺满了锦绣。
有两个女子正在台边窃窃私语,李长安好奇走过去听了一耳朵,才得知这两人一会要上台表演。
一个舞剑,一个唱歌。
舞剑的女子年纪看着要大一些,要唱歌的女子则还很年轻,她说话声音十分婉转清脆。
没一会,又有几个抱着剑的女子走了过来,口中称“师父”。
这个舞剑的娘子竟然就是公孙大娘。
要唱歌的女子则是名为许合子,是如今大唐第一女高音。
“喉音妙绝,为天下第一”,被认为是韩娥和李延年之后一人,韩娥有“余音绕梁”,李延年有“倾国倾城”,比起前两位歌唱者来,许合子就没有什么流传千古的事迹了。
又过了一会,有一群身着乐师服饰的男乐师也走了过来,为首二人似乎和公孙大娘很熟悉,没一会就聊起了天。
从话语间,李长安得知这二人的身份,一个是大唐第一笛子乐师,名为李谟,另一人则是大名鼎鼎的李龟年。
李长安是第一次见到李龟年,她对李龟年的印象来源于王维和杜甫,王维的那一首《相思》便是写给李龟年的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王维和李龟年是好友,虽然现在他们还不认识。杜甫则是那一首《江南逢李龟年》,“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李长安也没有在此停留多久,她只是装作路过来顺便听一耳朵罢了。
经过乐师群时,李长安还看到了她的故人雷海青,雷海青也是教坊司的乐师,今日也要在宴席上奏乐,李长安对着雷海青眨了眨眼睛打招呼,雷海青也回了她一个微笑。
很快,李长安就入了席。
她的座位很靠前,和政郡主如今已经不坐在她身边了,坐在她左手边的人是永穆公主,也是李隆基的长女。
长女坐在诸位公主的第一位是礼法规定,长女之下的公主座位就是凭借帝王宠爱分配了。咸宜公主数年前受宠时也坐过这个位置,只是咸宜公主的恩宠是凭借着母亲,武惠妃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李隆基有了新欢,女凭母贵的咸宜公主自然也就没那么受宠了。
路过和政郡主座位时,李长安还对和政郡主俏皮眨了眨眼。
终于,宴会开始了。
公孙大娘带着她的弟子登上了台子,她的舞是剑舞,极为刚劲。
如雷霆,如江海波涛,一招一式都凌厉无比,剑光耀眼,身形矫健,仿佛仙人驾着游龙在天上翱翔。
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李长安正沉浸在公孙大娘的剑舞中,一道婉转的声音忽然响起,穿透了宴席上的窃窃私语。
“——云想衣裳花想容。”
唱的正是李白刚刚写出来的《清平调》。
许合子的歌声响传九陌,连丝竹乐声都被她的歌声压了下去。
随后,箫声笛声起,琴声起,鼓声起,万音齐奏。
李隆基手中举着夜光杯,里面装着西域诸国进贡的葡萄酒,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与诸卿共饮。”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牡丹鲜艳,美人在侧,江山在手,李隆基觉得自己的确是“解释春风无限恨”一点忧愁都没有。
公孙大娘的剑舞、许合子的歌声、李龟年的乐声、李白的诗、杨玉环的美貌,为这开元二十九年的盛世画上了最完美的句号。
不知何时,许合子又唱起了贺知章的诗。
“昭昭有唐,天俾万国。列祖应命……”
新年的钟声敲响了,回荡在整个兴庆宫,回荡在整个长安城。
李长安抬眼望着游船的殿顶,心想。
开元盛世,结束了。
李长安抬眼看着坐在高台上的帝王,她的眼神很好,能在一百步外射中悬挂的铜钱,所以哪怕是烛光晃眼,李长安也看到了李隆基头上的白发。
他的盛世结束了,而她的盛世,才刚刚开始。
李长安的目光又落在了不远处正针锋相对的太子李亨和右相李林甫身上。李亨在笑,他也觉得李隆基老了,他才是赢家,所以他在笑。李林甫也在笑,他知道帝王要对太子动手了,李林甫认为赢家是他。
没人注意到她,她只是一个公主,哪怕从不受宠的小可怜变成了最受宠的公主,可依然只是一个公主。
就像安禄山一样,李隆基、李亨、李林甫,没有一个人看得起他,可安禄山就是有这个本事逼得高高在上的帝王仓皇逃窜,终结大唐百年盛世。
李长安举起酒盏,遥遥敬了一杯,而后一饮而尽。
为开元盛世,送行。
宴会散后,李长安带着醉醺醺的李白上了马车。
李白短暂清醒了一会,在宴会上喝了许多酒后又醉倒了,他一上马车就滚在车厢中。
李长安无奈拉着李白,把马车上的靠枕塞进李白脑后,省得马车颠簸把诗仙撞成了傻子。
就在李长安将枕头塞进李白头下面时,李白忽然睁开了眼睛,拉住了李长安的手。
他的声音沮丧极了。
李白看着李长安,四目相对,李长安从李白眼中看到了浓郁复杂的情感。
“李二十九,长安城没有李十二想得那么好,李十二没找到他的明主。”
李白颓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