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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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妙明白,她爸这是在宽她的心,告诉她、她妈脑血管早出问题了,就是一直没发现,突然发病跟她无关。
这会子只剩父女俩人了,说话方便多了,她爸还给她打了一盒子预防针,给她做了不少心理建设,劝她、如果她妈真醒不过来,她也别自责。
齐妙不想说话,随意偏头,竟看到那个早上来过她家的邻居爷爷,旁边还有个穿白大褂的女大夫陪着。
她爸也看见了,迎上去打招呼,顺便问了问家里谁不好了,毕竟这边是重症监护区。
齐妙心里其实也好奇,但她目前处于失语状态,即使那个爷爷人品没毛病、值得尊重,她也没力气上前问候。
原来是早上丢衣服那孙子刚做完手术进了重症监护室,他从他爷爷家离开后去了一家不正规的网咖上网打游戏,不巧赶上有人举报网咖容留未成年人上网,有关部门突击临检,老板怕罚款,就让这帮小孩儿从二层跳下去,楼下有个平台能接着他们,其实不高。
结果丢衣服这男孩儿太慌了,据跟他一起跳楼的‘逃犯’描述,男孩儿当时没跳好,右脚刚好落在一个凸起的铁管子上,腿一崴,后仰躺倒后脑着地,摔的极重,刚做了开颅手术。
家里人是在男孩儿脱离危险后才通知的爷爷,爷爷就这么一个孙子,得了信儿差点没过去,来看过、确认人能醒才放心。
齐妙听完齐大军的转述没什么感觉,虽然男孩儿嚣张跋扈,可还是希望他能早日康复,重生后最好轻点嘚瑟。
回想起早上吵架的事,明明刚发生,却仿佛过了很久,她这一天也没干坐着,一直在自省,回忆她跟她妈生活在一起的那十七八年都被逼着做过哪些不情愿的事,明明都忍了,今早为什么偏偏没忍住。
不多时,初恋他们一大帮人呼呼啦啦赶来,除了初恋和龙哥两口子、初恋她爸和她后妈,还有许玖玥的舅舅舅妈,也就是除了齐妙之外、那帮人学散打的师父师娘,还有姜兵小夫妻俩,反正是原本要吃团圆饭的能来的都来了。
幸好姜兵奶奶和小朋友们没来,这IcU阴气太重了,齐妙越呆越冷。
“叔~”
“诶你好……”
……
打过招呼后,长辈们跟齐大军稍微走远了点儿,去聊闫笑萍的情况,齐大军没隐瞒,小声说着:“脑血管爆裂,比普通脑溢血严重……”
年轻人们围着齐妙也不好说什么,什么‘吉人自有天相’之类的话也说不出口。
都是从小玩儿到大的感情,认识十几二十年了,都知道齐妙她妈咋回事儿,虽不至于被归类为恶人,但实在称不上什么吉人。
刚好陪着邻居爷爷的女大夫再次经过,齐妙突然想起去派出所销案的事儿,仰着头问初恋能不能找人帮她去。
初恋问:“哪个派出所?”
齐妙:“好像是七路,我当时就没听清,出了事儿脑子更乱。”
“没事儿,咱家这片儿派出所我爸都熟,七路所长总跟他一块儿喝酒,回头我叫他打一圈儿招呼。”
齐妙听初恋这样说,紧绷的神经松了几毫米,初恋总是这样,大事小情面前都很淡定,能替她做主。
再一抬眼,初恋从司机手里接过一个饭店里会用到的白瓷汤盅摆在椅子上,蹲下身边掀盖儿边嘱咐齐妙:“这术后观察至少得十来个小时,你和我叔都得盯着,你刚说我姨是早上病的,那你肯定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赶紧的,把这小米粥干了。”
“对对,丫头,这温乎的,正好喝……恋恋,底下那盒里是甜萝卜,刚从饭店出来我着急,装的不多,给,勺儿。”
说话的是初恋的后妈,跟初恋她爸搭伙过了十来年了,也是这两年初恋给俩人做主才领的证,大家都跟着初恋管她叫燕儿姨。
燕儿姨为人爽利,帮初恋带孩子也很尽心,人很好,齐妙从前几次跟燕儿姨打交道都冒出过一种大不敬的想法——初恋这后妈,真比她那个暴戾的亲妈强百套。
可现在,她亲妈躺在那死气沉沉,靠仪器吊着命。
她被那忤逆的想法来了个当头棒喝——
亲妈对她再怎么不好,也是亲妈,再来十个比燕儿姨还好的后妈,她也不换……
“谢谢燕儿姨。”齐妙勉强扯了扯唇角,抬起的双眸有水汽在翻涌。
喉咙堵的厉害,一大股悔意滚着热浪直往脑门上冲,这大概就是她妈脑溢血时的生理感受吧,只不过那热浪肯定比这凶猛成千上百倍。
怕自己哭出来,齐妙赶紧接过粥、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划拉,勺子一搅,发现还有根海参埋在小米粥里,那海参新鲜亮泽,比她高三时被她妈i逼着吃的海参至少粗壮两三圈。
这么贵的东西,她妈自己根本不舍得吃,每周却要盯着她吃三根,就像早上泡饭的特仑苏一样,除了她最在意的女儿,她不舍得给任何人吃。
齐妙觉得,没有人会因为海参的口感和味道爱吃海参,更不可能有人会喜欢牛奶泡饭,她高三的时候不敢告诉她妈她不爱吃海参,不爱吃就硬吃,今天早上为什么就不能硬吃那碗牛奶泡饭?
或者建议她妈自己先尝尝,只需尝一口,她妈没准儿就理解她为什么拒绝了。
‘妈,你快醒醒啊,我现在挣的多了,海参这东西想吃就吃,都不用看价钱,初恋拿来的也没事儿,你怕欠她人情回头我再还她……
你先起来尝一口,这东西你没吃过,真的不好吃,但你非逼着我吃我也不是不能忍,我以后听话,我继续忍着你。
你起来啊……接着逼我啊……
起来尝一口你没吃过的海参啊……’
齐妙没吃海参,口中却尝到海水一样的咸涩,她憋到脑中有闷雷轰轰作响,眼泪如同暴雨,瞬间倾泻,乌云盖顶,噼啪不停。
见齐妙情绪突然崩盘,初恋赶紧接过汤盅将其递向身后,另一条胳膊搂紧齐妙,什么都没说,只轻轻拍着她的背。
龙翼接过初恋手里的汤盅递给随行小弟,正色问了问他老婆:“用不用联系转院?我现在安排?”
初恋朝后摆了摆手,她也是见识过生命脆弱的人,知道这脑溢血爆裂意味着什么,这人即使是过来了,也很难醒过来了……
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比起久病床榻,任何一个家人和朋友突发疾病或被意外撂倒都令人猝不及防。
那些尽职尽责的医护人员,那些病房外的祈祷,那些强忍着泪水也要挤出来的笑容,所有的人间鲜活,都阻止不了该走的人登上那趟列车通往没有返程的——黄.泉.站。
就在众友人还在温声安抚齐妙父女二人之际,重症监护室里的某个仪器突然发出一串急促又狰狞的叫嚣。
医护人员像奔赴战场一样冲进病房,动作快而不乱,有序展开急救。
齐妙疾步冲向病房门口,却被医护人员拦停,她紧紧抓着初恋的手,被初恋带着、快步走向窗口,焦急地望着医护人员抢救。
完了,她妈妈的情况看上去太糟了,左一个右一个强心针推进去还不见稳定,从医护人员打仗一样的动作就能看出,这种抢救,就是在和阎王爷抢人。
突然,护士拉上了病床转圈的帘子,齐妙只觉眼前一黑,靠在初恋身上几乎站不住。
完了,车来了,要接她妈妈走了。
等待何其煎熬,可抢救持续的时间其实很短,最多十几分钟,医生出来宣布——患者已经脑死亡。
刚刚是麻药苏醒引发的血压和气道刺激,目前患者完全靠机器维持生命,人如果继续戴着呼吸机想活也能继续活,但苏醒几率几乎为零,已经脑死亡的患者在临床上是没有任何抢救意义的,患者的最终结果是临床死亡,至于是否继续抢救,取决于患者家属的意见。
医生没有说那句熟悉的‘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的台词,但齐妙看见了,医护人员真的已经尽全力抢救她妈了,可……她妈最终还是成了一个活死人。
活死人,她怎么会想到这个词?
哦对了,这三个字下午貌似有某个亲戚提起过,当时说的不是她妈,说的是同样在家突发脑溢血、瞳孔扩散后来医院抢救的某个、别人的妈妈,年纪很大。
不像她妈,才刚退休两三年,连海参都没尝过。
对啊,她妈才五十出头,到底五十几来着?
天呢……她竟然想不出她亲妈的确切年纪……
“诶妙妙!”初恋胳膊一松,没能搂住齐妙,眨眼间,就见齐妙跌坐在了地上。
“妈!!!啊啊……妈!!!……”
绝对是因为有初恋在身边,齐妙才敢如此放纵,她跪坐在地上、扑在初恋腿边放声大哭,那凄厉的嘶吼从灵魂深处发出,她从未发出过如此慑人的声音,那悲恸又无力的喊声令在场所有人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