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晚风菰叶生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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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忽起，瑟瑟凉意透人心扉。
无边的黑暗，像是一头张开巨口的魔兽，择人而噬。
富丽堂皇的蛊神庙后面竟有一处神秘的土楼，融入黑暗之中，与张灯结彩的庙堂格格不入。
黑衣老妇跪坐在龛陇前的，虔诚无比地叩拜着，青烟袅袅，偶尔念一两声咒语，双手十指变换结印，大多数时候是沉默地敬拜。纵然外面香火鼎盛，人声鼎沸，也和她无关。
供桌的帷幔后，隐着一个窈窕的人影，也在诚心叩拜。
蛊神镇因为设有蛊神庙而闻名于南疆，每年都有数十万苗人前来参拜教诲，香火鼎盛，乃南疆第一庙，故以此为名流传至今。
传说第一任蛊神就是在此精修，独得九尾狐仙青睐，赠予金蚕蛊。
百年之后，灵狐以七窍之心血淬成一朵伐髓紫云芝，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苗人奉为至宝，寻常之人难得一见，一直收藏于蛊神殿中，由当代蛊母保管。
那虔诚的老妇就是南疆当代蛊母——御影冬珠，面前的香炉青烟散尽，现出几段红丝，交叉缠绕在供桌上的十只小瓦瓮上。
瓦瓮原本莹白的光芒逐渐黯淡消失，恢复成原本的灰褐色。
那些交叉的红丝尾端系在一个小草人上，草人罩着铁甲似的衣服，形如将帅，身上还贴着一张白纸，写着生辰八字。
每隔一段时间，红丝就断裂一根，直至十根全断。
“噗”蛊母一口鲜血喷出，面前的摆设尽染殷红。
“姨婆！”一个颤抖的声音叫道，妩媚而令人动容，世间竟有如此美妙的声音，只是如今反而令人不忍闻听她的哀怨悲鸣。
“落儿，咳咳……姨婆已经尽力了，咳咳，实在是……实在是……无能为力……”蛊母断断续续地咳道，每一声咳嗽，都带出一口鲜血，身子缓缓软倒。
那隐在帷幔后的人影急忙扑上前去接住：“不，姨婆，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哭声哽咽在喉，充满着凄苦与不甘。
“以后……南疆，就……就交给你了，你……你要好好……”话未说完，就已气绝身亡。
“……姨婆……姨婆……不要……不要走……”人影心绞肠断，哭死过去。
“轰隆隆”一道闪电划过天际，伴随着一声巨响，秋雨哗哗而落，似乎也在为人间的惨事而悲鸣不平。
庙内苗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个个停止了叩祝，静听着内殿的动静。
两位身着五彩苗衣，饰着银铃的女子黯然而出，衣饰与寻常一样，只是在腰间及头冠上各系着一幅白布，红着眼眶，正在尽力憋着眼眶中的热泪。
众人心中一惊，已猜到几分，只是不愿相信。
“蛊母仙去了。”短短五个字，击碎了众人的心。
“扑扑”声响，庙内的所有人都跪拜在地，天人永隔，皆是伤心落泪。
苗人纯朴善良，一向把蛊母奉为天神偶像，乍闻噩耗，各个哭得昏天黑地，捶胸顿足，让人不忍再看。
连那两个前来传谕的侍女，在内早已哭过一遍，如今也忍不住跌坐在地，继续放声大哭。
哭声震天，将雷声雨声闪电声都一并掩盖，只闻山响的哭声绵延不绝。
九月二十二日巳时，已经下了一夜的雨仍然没有止住的趋势，左右将军进帐请战几次。
云无心看着尹原呈上来的密函，“蛊母已死，群龙无首”短短八字，似是宣告了战争的胜利。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人命的贵贱在死亡面前一文不值，而她还必须在他们伤口上撒盐。
“传谕下去，进攻蛊神镇。”
南疆各镇在蛊母御影冬珠仙逝之后，顿失所寄，在下届蛊母还未继位之时，群龙无首。
仅仅两天，尹帅的军队就攻破了蛊神镇，挟蛊母神棺号令南疆，苗人投鼠忌器，纷纷请降，只愿归还蛊母神棺。
还有一日，尹陌离就功德圆满，复体重生了。
最近云无心越来越觉得困倦不安，时常走神。
有次与众人商议军事之时，竟然睡着了，吓得尹原去请军医，连固灵膏都是加足材料，也不见好转。
云无心虽然害怕，尹陌离却道无妨，皆因此消彼长，他灵魂恢复之时，云无心必然要损耗灵力。
到时尹陌离自会寻一个好庐舍给她！
云无心摇着脑袋：可不要再是尹帅这种人了。
众人正在尹帅营中商议招降之事，帐外金甲掀帐而入，跪地禀道：“尹帅，南疆圣女御影雨落求见。”
云无心心里“咯噔”一下，一直在想南疆第一美女御影雨落是何模样，连身负魔族血统的冷於冰都亲自前来保其平安！
“有请。”
“喏！”
营中众人俱是南征北战的将士，对风土人情也知道不少，御影雨落的名字也曾听过，今日前来求见，各个将脖子伸得老长，争着一睹芳容。
云无心心中好笑，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些将士纵使在战场上骁勇善战，也改不了好色的本质。
正在暗笑之际，忽闻鼻端飘来一股异香，令人心旷神怡，就见帐帘掀起，一位身着紫红蓝三色苗服，头戴银冠，蒙着鲛纱的女子款步而入，施施然向着尹陌离行了苗礼，浅笑道：“久闻尹帅之名，特来拜见。”
竟是一口缠绵酥骨的吴侬软语。
云无心乍见其形，已忘记赞叹，天下间竟有如此美人，虽然未见其容，单凭那露出的眉眼，纤侬合度的身段已是无人能及，虽是苗人装扮，但自有一番风骨，雪白面纱又怎能掩盖住绝代风华。
其他人也是一样心思，一个个吸着口气，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啪”的一声，是齐淮方羽扇跌落的声音。
齐淮方涨红了脸，默不作声地拾起扇子，不再向御影雨落看一眼。
云无心也收起了贪婪的目光，干咳道：“久仰圣女大名，不愧是姿容绝代。”
云无心本意是因为冷於冰才对她久仰，然而听在御影雨落耳中却并非如此，反而像是“调戏”。
御影雨落微微皱眉，笑说道：“尹帅言重了，雨落一介孤女，何足挂齿。”
云无心暗忖：冷於冰的绯闻女友，南疆的圣女，倒是有些过于自谦了？
“御影姑娘是仙子一般的人物，又怎会是孤女呢？”
御影雨落惨然一笑：“御影自小父母双亡，是由姨婆抚养长大的，然而前日姨婆病逝，我因为伤心过度晕倒，今日起身，竟发现姨婆的神棺被人抢走了。”
云无心心下暗惊，苗疆蛊母竟是她姨婆，尹陌离并未说明啊！
原本云无心还以为南疆选圣女是因为御影雨落年轻貌美，原来还是个“官二代”！
御影雨落语气一变，挑眉说道：“尹帅准备几时归还姨婆的神棺？以死者要挟也是尹帅的用兵之道吗？”
“呃……”云无心一时语塞，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扣棺要挟这是对先人的不敬，然而却是最简单有效的取胜之法。
“只要姑娘愿意交出七心伐髓紫云芝，我们就归还蛊母的神棺。”尹原接口道，“两军对阵，各尽其能，前日尹帅被刺，姑娘敢说此事与你们无关？”
御影雨落柳眉一挑：“尹帅威名远播，有人向他挑战也不足为奇。”
“怪就怪在此人竟是西戎狼姆族长辛厉，姑娘是否认识他？”尹原步步紧逼。
云无心暗想莫非尹原真的查出御影雨落和刺杀案有关，办事效率这么高的吗？
御影雨落冷笑：“不认识？”
“三年前南疆与西戎曾经结盟，据说辛厉当时就被西戎王作为使者派来南疆，当晚蛊母设宴招待，姑娘似乎也在列。”尹原盯着御影雨落，看她如何回答。
御影雨落不动声色：“那么久的事我早就忘了。”
“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尹原冷笑，“那么三日前姑娘又与何人在红溪村相聚。”
御影雨落眼眉一跳：“我与他人相聚乃是我的私事，你们已经强占我姨婆棺木，难道还要禁锢我的自由！尹家军竟是如此不堪的吗？”
云无心越听越奇，这御影雨落果然与辛厉有关，该死的尹陌离还真是算无遗策。
御影雨落还想开口，却被身旁婢女制止道：“圣女，以和为贵，别忘了此行的目的，我们是来议和的。”
“议和？”云无心诧异道：“姑娘此来竟是为了议和？”
御影雨落肃容道：“不错，自从开战以来，两军死伤无数，为了避免再有伤亡，我谨遵蛊母遗愿，前来议和，并送上伐髓紫云芝，作为议和之礼。希望尹帅能交还姨母神棺，尹家军早日退出南疆，还我苗人一方和平。”
云无心之前也是了解历史的，议和向来是败的一方向胜的一方俯首称臣，可是这御影雨落竟是不屈不饶，言辞犀利，处处针锋相对，莫非这位南疆美女天生是政治家？
齐淮方一听议和，立刻上前禀道：“议和刻不容缓，尹帅还应早作定夺。”
云无心皱眉点头，尹帅已经发兵一月有余，离约定之期不远，若是再不班师回朝，皇后病发，纵然有紫云芝也不起作用了，到时恐怕辰帝会颁旨降罪，无人能免。
此时她愿意献出紫云芝议和，那是最好不过。
但她只不过是小小云无心，不是天朝尹帅，拿不定注意。
“要是尹陌离现身就好了。”云无心自言自语。
果然上天怜见，竟被她听到尹陌离的声音自灵窍中响起：“议和之事，不能草率，交给尹原与齐淮方等人商量。”
云无心啧啧，这人真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啊！
云无心对齐淮方说道：“御影姑娘诚心议和，自然不容有失，还请军师，尹原与御影姑娘一起商榷议和书。”
齐淮方与尹原齐声应道：“遵命。”
御影雨落冷冷一笑：“好。”
御影雨落一共带来九人，俱是能言善辩精通汉语的苗人，而尹陌离只是派出尹原与齐淮方二人，不知道是否公平，不过被南疆第一美女占便宜也不算丢脸。
云无心甚至觉得御影雨落比较可怜，毕竟人家刚刚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两个时辰之后，云无心望着面前的圣旨与签订的议和书傻了眼。
幸好尹陌离附身，虽然还未能完好如初，但是可以支配云无心开口做事。
圣旨大致是说：皇后已经病愈，尹陌离无需再取紫云芝。不过皇后失忆，特命尹帅前往北域毗尸国，一月之内取回还琼脂。
这辰帝对皇后楚滢可谓情深意重，简简单单生场病，就要大军出征，随随便便失个忆，就要兵戎相见。
不如让尹陌离把天下至宝都搜罗回来放在皇宫中，那岂不是更好？
而和议书却分明写着：“两军议和，第一条，南疆向大祁称臣，献出紫云芝，每年向大祁进贡十万黄金；第二条，大祁要在南疆设置管理局，苗汉两族共同管理南疆各镇，并且两地开通贸易，海盐丝绸茶叶，互通有无。”
南疆多金，十万黄金不过九牛一毛耳，然而盐茶互通却大利苗人，他们不必贵价购入私盐，私茶，自然有利生产。
何况此项条款对汉人来说也是有利可图，不必冒着贩卖私盐私茶被砍头的风险，就能赚钱，何乐而不为呢！御影这条立得可真是互惠互利。
然而第三条就是无理之极了，她竟然要求尹陌离赠送一枚竹君蛊母予她！
尹陌离冷笑道：“御影雨落如果愿意交出金蚕蛊，那么我们自然会将竹君蛊送给她。”
云无心也想看一看传说中的金蚕蛊，便代为转述。
御影雨落摇头叹息：“若有金蚕蛊，我们还会输吗？”
尹陌离一凛，原来金蚕蛊早已失传，难怪这次尹家军单凭竹君蛊就能赢下半城。
苗人失传金蚕蛊与竹君蛊，唯一留传的幻蝶蛊却没有杀伤力。
如今竹君蛊重出江湖，苗人自然希望能够得到一枚进行培育，然而竹君蛊是沧海潮生阁的之物，怎能随意赠送。
尹陌离顿了半晌，让云无心继续说：“既然是至宝，当然需要同等价值的宝物相换。”
云无心暗自嘀咕：尹陌离又要给人挖坑了，圣女小妹妹可千万别答应。
御影雨落却不知道云无心的想法，问道：“你想要什么？”
“你！”尹陌离开口，云无心刚开始没理解，反应了半天才明白，只是这话说出真是有损形象。
还好尹陌离继续说道：“以她容貌必能在上京掀起一番风雨，她若肯和亲，就将竹君蛊母送给她。”
云无心连连摇头：“和亲诶，要她孤身一人远离家乡，恐怕未必肯吧！”
尹陌离冷笑：“她的容貌是把双刃剑，与其做一个无人庇佑的南疆圣女，不如进京谋求一个前程。御影雨落是个聪明人，她一定会选的。”
云无心心里可惜，只能无奈地向御影雨落提出这个条件。
御影雨落沉默半晌，忽然笑道：“好，一言为定。”
云无心未料到御影雨落会答应得如此之快，张口结舌道：“这个……我军明日就要拔营，姑娘你是否同我们一起启程？还是过几天再……”
御影雨落浅笑道：“明日是御影族的幻蝶祭，我想请尹帅参观指教，不知是否同意？”
云无心只知道傣族有泼水节，不知道南疆还有幻蝶祭，闻言微笑点头同意，又向尹原道：“你陪御影姑娘将蛊母神棺送回，并代我上香。”
“是。”尹原躬身禀道。
御影雨落眸中精光一闪，道声多谢，转身飘然而去。
云无心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说道：“哎，女人啊！”
难怪殷素素曾说美丽的女人不能相信，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