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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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上升起弦月的时候，大街小巷每个角落都传出喷香的饭菜，勾得行人肚子里的馋虫闹腾个不停。
顾之薇摸了摸已经在拼命抗议的肚子，脑袋枕着双手，悠哉游哉，脸上是一派岁月静好。
偏头去看并肩而行的叶清欢，是难得的柔和，夜风不时吹过，将她淡淡的发香吹进她心间。
她扫了一眼临街店铺挂着的时钟。
差三分钟，七点。
她们晃晃悠悠，来回反复地在各个巷子里逡巡，像极了街上自在流浪的野猫野狗。
“清欢……我饿了……”
顾之薇笑眯眯地盯着她的侧脸，声音温柔的犹如四月天。
叶清欢无奈摇摇头，从口袋里摸了一块巧克力，拆开层层包装递给她，轻笑一声：
“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喊饿，你的身体构造怎么那么特别？”
顾之薇捏着剩下的包装纸，触着她冰凉的温度。
忽然想起，叶清欢是从来不吃巧克力的。
她怕苦涩的味道，哪怕一丁半点，闻了眉头一定会皱成倒八型。
自己前两天和叶奶奶闲扯的时候提过一嘴，说想吃巧克力了，那时候她在浇花，大概是听到了。
顾之薇眉眼带笑，放到鼻尖闻了闻，问：“你呢？给自己准备什么好东西？”
“我不用。”
她的嘴里永远不轻易说一句喜恶分明的话。
“清欢，要听你说句实话可真难。”
“那你可能需要去医院耳鼻喉科挂个号。”
“啊？”
“傻子……”
叶清欢嘴角笑意正盛，耀眼得让人挪不开眼。
顾之薇咽了咽口水，将手中散开的包装纸重新叠好，动作郑重而又庄严。
“不吃？不饿了？你不是说喜欢巧克力，我可没别的。”
叶清欢感觉耳根子突然清静了，不解地看了一眼她手中包装严实的巧克力，以及满眼的亮闪闪。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之薇的眼眶有些发红，她真的有这么饿吗……
“很快就到家了，忍一忍 。”
顾之薇摇摇头，缓缓道，“从前也有很多人挖空心思猜测我的喜好，我收到过的巧克力，甜比苦涩多得多，味道是最好的……但……都不如这个……”
那些所有藏在昂贵包装下的甜蜜，都是别有用心的毒。
没有人会在意顾之薇喜欢什么，他们在意的是顾家大小姐——蓝月集团未来接班人喜欢什么。
“知道，你是大小姐，我们这种乡野小民只有便宜货送你，不吃还我。”
叶清欢只当她是发癔症，漫不经心地揶揄，伸手去夺。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清欢……你真好，真的，比我见过的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好……”
叶清欢抖抖鸡皮疙瘩，打断她，“行了，别再说了，怪恶心的。”
“清欢，你会一直对我好吧……”
顾之薇小心翼翼地去拉她的手，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伤感，像极了被人丢弃在街头巷尾、低声呜咽的小狗。
叶清欢抿了抿唇，撇过脸，淡淡回了一句，“好什么好，最烦的就是你。”
也许是晚夜的风吹走了一天的烦躁不安，也许是行人寥寥无几的街道催生了静谧遮掩下的情愫。
顾之薇伸手去牵叶清欢的时候，她浑身一颤，微微缩了缩手指，终是没有抵抗她的侵入。
“你又闹什么？”
“我冷。”顾之薇可怜巴巴。
“你走快点，奶奶等着呢。”
叶清欢的手好冷……
顾之薇嘴角飞扬，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挤进了上衣口袋，慢吞吞地踩着她走过的脚印。
一步一步与她贴合，一脚一脚陪在她身边。
一米六二的叶清欢像老母亲一样，在晦暗中拖着一米七的顾之薇，逐渐明亮的路灯拉长了二人重叠的影。
顾之薇：真好，她们回家的方向在同一条直线。
叶奶奶早就拄着拐杖倚靠在院子门口，一见到她们，脸上绽开了笑容，温暖、慈祥。
顾之薇大喊，“奶奶！”
叶清欢眉头微皱，“这是我奶奶，你叫那么肉麻干什么！”
“你奶奶不就是我奶奶，咱们一家人。”
“谁跟你一家人了。”
“哎！”叶奶奶碎步向前，眯着眼睛看清了她们，赶忙招手，“饿了吧，快回家，饭菜都做好了。”
两人便一左一右搂着叶奶奶的胳膊进了家门。
晚饭早已经摆上，矮桌上的小米粥因为久等，已经看不到热气。
洗过手，顾之薇一屁股坐下，就跟饿死鬼投胎似的，无视了叶清欢停在半空的手，把那三碗渐凉的粥都拢到自己面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别吃，别吃！瞧你这孩子。粥凉了，晚上吃了该闹肚子。饿坏了吧，锅里有热的。”
“奶奶，凉了味道更好，你和清欢吃锅里的，热来热去麻烦，再说这样不是省了燃气费了。”
叶清欢低头一看，地上高压锅里的粥果然不多了，盛在碗里刚好是两碗。
向来清冷的眸色恍若破碎的冰河，现出微波荡漾的水面。
“清欢，你再不吃可又凉了，”顾之薇将一块排骨放进她碗里，又夹了块豆腐给叶奶奶。
叶清欢皱了皱眉，将身边小菜碟里的排骨夹回她的碗里。
“不好吃？”顾之薇回味一下嘴里的糖醋排骨，“味道还不错，你别挑剔了。”
然后又将放在自己面前的鱼往她面前推了推，“不喜欢排骨，那吃鱼？”
叶清欢照旧皱眉，“不吃。”
顾之薇：“……”
叶清欢什么都好，唯独吃饭这块，脾气比她还像个大小姐，让她摸不透，猜不着。
“你今天怎么了，又不是出家了，不吃鱼肉。前几天你不是吃过奶奶夹的鱼肉。”
叶清欢埋头夹起面前一块豆腐，也不搭理她，安安静静吃自己的，一勺清粥一口豆腐。
“奶奶，叶清欢她嫌弃我……”顾之薇眼泪汪汪地捧着碗告状。
叶奶奶轻笑，“顾丫头，欢欢从来不吃带骨头的肉。”
顾之薇：“这是什么奇怪癖好？”
叶清欢吞下饭菜，淡淡蹦出两个字，“麻烦。”
一顿饭吃下来，热热闹闹，顾之薇的肚皮已经滚圆的像个皮球，没多久就腹痛如绞，冲进了厕所。
叶奶奶时不时就站在厕所门口问一问，好像她进的不是厕所而是IcU。
“奶奶，水温正好，您过来洗脚吧。”
叶清欢湿哒哒的头发披散着，坐在一张矮凳上，弯腰试了试水温，扶着叶奶奶坐在一张高凳上。
“不用，你去休息会儿，奶奶自己就能洗脚。”
叶奶奶脸上有些尴尬，她这双残疾的脚从不敢轻易让其他人见到，现在老了，早就藏成习惯了。
“奶奶，您脚趾甲太长了，昨天您睡觉的时候，我看到大拇指盖陷进了肉里，再过两天恐怕要发炎，您一个人处理不来。
再说，泡脚可以促进血液循环让人放松，您晚上也能睡得安稳些。”
叶清欢托着老人家一双变形的脚，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
还记得小时候常听父亲讲文革时期的事情。
那时候叶奶奶家族已经败落，独自逃亡异地他乡，却在一次洗脚的时候被邻居看到了脚，说是旧社会富人家小姐，新时代的耻辱，这双脚就是铁证。
当时，一群红卫兵拿刀持棍，闯进门脱了她鞋子，用绳子拉着她大冬天在冰面上走，美其名为了和旧社会作斗争，要把她大小姐的坏根子冻死。
其实不过是没事找事。
别看叶奶奶斯斯文文，一整个冬天下来，脚几乎烂了，却没有掉一滴眼泪。
在开春第三天，她寻了最薄弱的一处冰面，找准时机跳下冰窟窿，随着木头漂了一天一夜才被人救了。
“清欢，可以了。”
叶奶奶抬了抬脚，有些不自在，特别是注意到顾之薇的视线一直在自己的脚上逡巡，总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我给您按摩一下，很快。”
叶清欢不轻不重的揉搓着，不时拿过身边放着的香皂，神情专注而严肃。
顾之薇呆呆地看着，心中暗流涌动。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家只有祖孙俩，就像她不知道“天尚”为什么只有自己和奶奶，她很想知道，但又觉得知道也没什么意义。
谁说幸福就要靠人数来堆叠。
这么一看，她才发现叶清欢宽大的长衬衫背后湿了一块。
这个叶清欢，洗完头发总是不愿意顺手把头发给吹干。
“好了。”
“累了吧。”
“怎么会，只要奶奶舒服就好。”
叶清欢收拾起剪刀、指甲钳那些，拿过院子里墙角的拖把清理干净水渍，这才扶着叶奶奶回房间躺下。
“顾之薇，记得把脏衣服放洗衣机，否则让你明天没衣服穿。”
伸展下手脚，她就转身回楼上去了，顾之薇连忙将衣服塞进洗衣机，又站在水池边笨拙地洗起了贴身衣服。
人在楼下，心早就随着叶清欢飞到楼上去了，因而今天似乎洗的格外费劲。
虽然她一向都是泡一泡抹点肥皂，随意搓一搓。
叶清欢打开正对着书桌的窗户，疲倦犹如浪海滔滔，席卷而来，浑身上下肌肉酸痛得很，一趴下就迷迷瞪瞪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