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这才是我想同你相处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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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神墓。
剑气纯白,清影如梦。白圣剑一到希衡手中,通体都变得澄澈坚定,一股儒家至圣、兵家至凶的气质升起。
白圣剑是儒家剑圣的佩剑,修真界的儒修剑圣仍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理念。
因此,儒家剑圣一死,白圣剑冢选择的传承人就是希衡。
希衡以剑扶山河,以身匡社稷,在许多修士看来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可是在儒家剑圣,在白圣剑看来,却是一件“微斯人,吾谁与归”的幸事。
萧瑜风是希衡弟子,纵然他被仇恨淹没,心绪扭曲,甚至隐隐有脱离正道之事,但是他仍然诛邪除魔匡扶社稷,因此,白圣剑在没有希衡的情况下,同样会选择他。
可如今白圣剑到了希衡手里,那才真正是一件儒家、剑修的至宝。
一股雅正之气从希衡身上升起,萧瑜风几乎移不开目光。
紧接着,希衡同竹剑人战在一处,萧瑜风在竹剑人手中吃了不少亏,可希衡毕竟是萧瑜风的师尊。
萧瑜风不会的,她会。萧瑜风有所欠缺的,希衡炉火纯青。
竹剑人复刻希衡的剑招,想要击败她,但是,希衡每一招全都做至巅峰,竹剑人找不到她的弱点,哪怕是比拼剑意,希衡也几乎不逊色于生前的剑神。
最重要的是,剑无定招。
竹剑人再怎么复刻希衡,可希衡出剑早成为本能,剑随心动,剑无定招、定势,时而如惊鸿掠水,时而如飞火燎原,杀招和变幻都在一瞬之间。
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竹剑人复刻出全盛的、未受伤的希衡状态,也胜不过她。
萧瑜风既敬佩沉迷,又心惊戒备,更坚定刚才的想法。
他看着希衡这具容貌和她一模一样、却更加孱弱、限制更多的鱼人公主身体,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用这具身体,成为希衡的囚笼。
鬼墟幻市的古灵不是说了吗?这里的一切所见都能带出去。
也就是说,如果萧瑜风通过这场赌局,成为大赢家,他可以带走这具能困住希衡的身体,届时,受这具身体制约,希衡就会变弱。
那样,他也可以看在师徒情谊上不杀她,而是囚禁她。
希衡手中白圣剑点到竹剑人的脖子上,竹剑人心悦诚服,自动避开。
剑神墓的主墓室门打开,希衡也将白圣剑递还给萧瑜风。
白圣剑略有不舍,发出清鸣,萧瑜风此时却全然没有生怒,好似自从做下要囚希衡的决定后,他就觉得他和她密不可分,也不在意白圣剑对她的喜爱。
有什么要紧呢?反正都是他的。
萧瑜风将剑收回去:“剑君果然不凡。”
“请。”他请希衡进入主墓室。
主墓室中一片空荡,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四方有四道门,门内估计分别是陪葬之物。
但是此刻,没有人会在意那些陪葬物品,而是将所有目光都放在主墓室最中央的棺材上,那是一具古朴厚重的石棺,诡异的是,石棺之上绑着纵横交错的铁链。
依靠目力,希衡看见铁链上用朱砂混合着鲜血,画着辟邪咒。
“辟邪?”萧瑜风皱紧眉头,“难道棺木内不是剑神?”
希衡径直走上前,萧瑜风下意识想要拉住她,别让她涉险。
希衡避开萧瑜风的手,萧瑜风的手捞空,怔愣一瞬后,手指根根缩紧。
他想到在万花诡楼之中,希衡一身素衣、安静被玉昭霁抱在怀中的模样。萧瑜风眉宇间更添了几分阴郁,每次都是这样。
玉昭霁作为魔族太子,本来是邪魔外道,可是希衡和他是敌人的同时,却也能和他倾心合作,她能够将后背交给玉昭霁,甚至不惜让他抱住她。
但她却从来不会将后背交给萧瑜风。
无论是身为希衡徒弟的萧瑜风,被她认为还是需要保护的弟子,不可相付,还是如今身为逍遥王的萧瑜风,希衡也不信任他。
他们间好似连纤指之缘都没有。
萧瑜风回想起种种不平,心中的主意越发明晰,心也越发偏执。
他握紧拳头,装作若无其事般道:“剑君不害怕这辟邪咒?”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希衡回答他,这辟邪咒绑在棺木上,用的是九极阳数之法,专门镇压至阴邪物。它此刻根本没有机会去伤别的人。
果然,希衡走到棺木之畔,直到将手放在棺木上,辟邪咒都没有一点击退闲杂人等的反应。
它汇聚了一切力量,镇压棺中的邪物。
石棺上有一些以剑气刻印的小字,希衡拂开石棺上积攒的灰尘,小字露出本来面目:后人慢启
吾修剑万余载,于剑道一途顺风顺水,时人赠剑神薄名。
吾一生,诗酒剑行,逍遥天地,悠哉快意,然,吾一生有一事,乃吾抱撼之至也。
这个令剑神都抱憾终身的事,或许就是剑神石棺中绑满辟邪咒链的缘故。
希衡和萧瑜风顺着往下看,剑神这一生,的确如他所言悠哉快意。但是,在邪魔出世时,剑神的师门倾巢而出抵抗邪魔,剑神本也要去,可是当时剑神正逢突破最后一层剑诀。
突破之后,剑神便可以剑证道,一剑成仙。
剑神爱剑成痴,他在当时选择了先突破剑诀,他想,这世间的邪魔是永远也杀不尽的,他的寿命却有限,剑神选择忠于自己的剑。
他以为等他突破最后一层剑意,再杀邪魔也不迟。
可是,出关的剑神只看到师尊、师弟师妹们冰冷的尸体。
师尊本只差半步成仙,却死在除魔之中。师妹天纵奇才,医剑双修,最后是死于最普通不过的外伤,流血而亡。那个蹦蹦跳跳、比女子还爱美的师弟,最后胡子拉碴死于荒野。
剑神成全了自己的剑道,却失去了师门的一切。
自此,他总是忍不住想,如果师尊、师弟师妹们也像他一样,避开妖魔作乱,不理旁人生死,潜心修习。
那么,惊才绝艳的师尊、师弟师妹他们是不是能达到更高的境界?
剑神从此染了心魔,他认为自己不过是一个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的小人,顶多算是持剑者中剑术精绝者,却不堪为神、为仙。
神和仙,怎可能会只顾自己呢?
这就是剑神一生最遗憾之处,从此,他不再飞升,自己将自己困于此间。
等到剑神死去,他利用自己的尸体、剑道,将这世间一切邪魔恶欲封绝于自己的石棺之中,以辟邪咒链加固封印。
他要用自己的尸体、神魂乃至一切,封绝邪魔,陪死去的师弟、师妹以及师尊,共赴千年前那场除魔之战。
萧瑜风看完剑神的经历,下意识朝希衡看去。
剑神的师尊,同他的师尊希衡是多么像,在某方面,她们都济困扶危、将天下安危放在自己之前,虽百死而不悔。
萧瑜风垂眸睇望剑神的石棺,剑神一生不败于剑道,但是在这件事上,剑神错了。
如果按照剑神的选择,最终不过是以长眠追随师尊的脚步,可萧瑜风会选择让她停下来……
石棺猛然发出光芒,一阵雪白的光芒笼罩住希衡。
但凡是墓地,就有传承,萧瑜风和顾语想得不错,只要有希衡在,任何剑道传承的第一选择对象绝对是她,更别提希衡的性格实在和剑神师尊的性格太相似。
希衡被那一束白光笼罩,双眼闭上,意识早已沉入石棺之中。
剑神墓的那团炽白剑光环绕在她周身,作为对她的保护——每个接受传承考验的修士,在考验期间,都会由墓主事先设好的机关、灵力保护。
那团炽白剑光对萧瑜风虎视眈眈,萧瑜风摊开手,示意自己并不想做任何捣乱的动作。
他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打扰师尊希衡呢?
萧瑜风在原地盘腿坐下,等待希衡接受传承考验。
剑神墓石棺内,希衡没有见到任何邪魔恶欲,也没有见到剑神的尸体。
她只在封闭、灰暗的棺材内看到了一柄剑。
湛然如秋水、浩荡若长风,这是希衡的本命长剑:天湛剑。
自从天湛剑碎裂,希衡一直将它温养在剑骨之内,许久没有见到它,可如今再见,天湛剑躺在棺材内,原本秋水般的剑身似乎萦绕着一股死气。
看到天湛剑那刻,希衡的心便如遭大鼓重锤。
她想去握住天湛剑,但是天湛剑剑身上破裂的细纹太多,仿佛随时会化为飞灰。
石棺周围隐藏的邪魔恶欲这时也煌煌飘荡过来,不住要侵入天湛剑剑身。
昔日修真界的第一剑,此刻却光芒黯淡,希衡以灵力逼开这些邪魔恶欲,可邪魔恶欲实在是太多太浓郁,过于强烈的邪魔恶欲会让宝剑自侮。
眼见着天湛剑光芒越来越黯淡,希衡刺破指尖,以剑主鲜血注入天湛剑体内,这才保住了它。
邪魔恶欲中间,有一个跪着的老者身影。
这就是在石棺内和邪魔大战的剑神,剑神如今已经只剩亡魂,这亡魂也早在千年的战斗中变得疲惫、苍老。
他跪着的方向是尘珈山,他曾经师门的方向。
剑神亡魂道:“这就是你的剑?”
“你辜负了它,就如同我辜负我师尊、师妹、师弟。”剑神哪怕只剩下亡魂,那些邪魔恶欲也不敢靠近他,却又看出希衡身上也萦绕着一股杀了太多邪魔的雅然正气,也不敢冒然靠近希衡。
它们只能张扬舞爪,想去毁了此刻势弱的天湛剑。
希衡护住天湛剑,仔细聆听剑神亡魂说话。
剑神亡魂道:“你看,这世间的邪魔是永远除不尽的,纵然我把它们镇压在这里,可是千年、万年它们还是能靠着人心的欲活下来,连我的心里,都被它们扎了根。”
“而你做了什么?”剑神亡魂抬头,他有一张苍老的脸,眼睛却亮得如同白昼。
“你,和我师尊很像,我看了你的记忆。”剑神早就能成神做仙,取希衡记忆如同翻掌之易。
他看到希衡死过一次,看到她被徒弟背叛,白骨含冤鲜血染衣,可是,希衡最痛苦的那段记忆不是被杀,也不是深埋于凌剑峰,而是天湛剑碎裂那场战役。
自古,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剑神亡魂想要让希衡痛苦,就得根据天湛剑来做文章。
剑神亡魂周围的邪魔恶欲不断想要强攻天湛剑,希衡一人对峙无数邪魔,也未落下风。
可是,剑神亡魂道:“你和我的选择截然相反,我选择成就剑道,却放弃了和我师尊她们成为同道,你选择不负天下,却让你的剑碎裂,这样一柄剑,原本能杀得邪魔片甲不留,现在却只能任由邪魔在它头上耀武扬威。”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你救天下,天下不会记得你。剑是剑修的知己,你同它并肩作战,却能看着它碎裂。若我不配成为剑神,那么你,华湛剑君希衡,你可以成为神,却不配成为剑的神!”
剑神亡魂的声音中用了某种法门,配合上邪魔恶欲,不断侵蚀希衡的神智。
像希衡这样的剑修,用任何手段去攻击她的身体都没有用,哪怕她鲜血淋漓,也仍然会战意高昂。
所以,剑神亡魂选择攻心。
他相信,放弃和师尊他们成为同道是他一生的遗憾,希衡让天湛剑碎裂也会是她一生的遗憾。
剑神跨不过去这一场遗憾,停止飞升,死后以棺禁锢邪魔,以魂体永永远远和邪魔战在一处。
如果希衡也跨不过去这样的遗憾,那么,剑神绝不会将传承给她,也会眼睁睁看着她剑心碎裂。
他的传承,只会交给一个胜过他的人。
至于其余人……死又何妨?修炼本就是逆天而为无比残酷的事。
如果希衡和他一样故步自封,那么,这传承给了她毫无意义,这世间只会多出一具石棺,多出一个伤心的亡灵。
剑神亡魂开始全面进攻希衡的神智。
邪魔恶欲、魍魉之魂,成为亡魂的剑神、狭窄的石棺、破碎的天湛剑……
在这种情况下,一切负面情绪全部涌出。
希衡一人对抗邪魔恶欲,周身剑影排列成剑阵,牢牢护住她自己和天湛剑。
邪魔恶欲无法突破她的防线,但她的心从未有此刻这么痛苦过。
外间的萧瑜风原本在整理法宝,忽而心有所感,他抬头望向希衡的肉身方向。
只见希衡蹙起眉头,如同沉溺于无边苦难,这是萧瑜风第一次看见希衡也有这么痛苦的时候。
为众人抱薪者,哪个不是背后千疮百孔?
萧瑜风习惯了看希衡冷漠、无欲无求的模样,她越无欲无求,越让萧瑜风觉得离她远、越让他想到希衡对他的算计。
如今见她痛苦,萧瑜风反而觉得,见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希衡,而不是如神一般的希衡。
这才是他想和她相处的距离。
他更殷切地准备起手中的法宝来,这种殷切已经远超对剑神传承的期待,掺杂着别的爱恨。
外间,逍遥王府。
希衡一去不复返,暗中打算投奔玉昭霁的修士都隐隐着急。
难道华湛剑君要同逍遥王联手了?
无论别处如何洪水滔天,宴席下如何洪波涌动,玉昭霁都恍若未觉,他礼仪完美丰神俊朗,参加这场宴席。
希衡空荡荡的座位落在玉昭霁眼中,玉昭霁一杯冷酒下肚。
他暗想这次进入鬼墟幻市的也有正道修士,可这些正道修士,似乎不够了解希衡。
玉昭霁轻扣杯底,看来,最了解她的,仍然是自己这个魔。
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