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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世间人情比纸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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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大步流星地朝王家庄方向走去。

回到家的王雅文进厨房做饭去了。

王寿山坐在上房的太师椅上抽烟斗,想事情。妻子杨慧霞坐在灶台下烧火,女儿王雅文拿着擀面杖坐在案板前擀面。

女婿赵宝平昨天刚从村里的一户人家买了两只小猪仔,现在正在给小猪仔喂食。

一个小时后,饭上桌了。

四菜一汤,乡下人的标配午餐。

所谓四菜:一小碟食盐、一小碟酱油、一小碟香醋、一小碟油泼辣子。

所谓一汤:一人一碗汤面条,数得清的五六根面条,整个汤面碗可以映出吃面人的整张脸来。

王雅文取下围在肚子上的围裙,刚坐到八仙桌旁,筷子刚拿起来,就看到母亲眼圈红红的,王雅文道:“王海坐了三年牢,受了三年苦,刚回来,我们为什么要这么绝情地对他?”

王寿山放下了手里吃饭的筷子,道:“他已经是个男人了。男人就应该顶天立地,到山外的世界去闯荡。而不应该躲在这山区小镇,跟个寡妇纠缠不清。”

赵宝平道:“爸,你知道王海是被冤枉的,为什么不让我们托人找关系为他翻案,将他从牢里捞出来。”

“不管冤不冤,也就三年时间,又不是判了死刑?”

“这……”赵宝平望了妻子一眼,看着王雅文以同样惊讶的眼神望着丈夫。

王寿山继续道:“我之所以没有动用自己的关系,也没有让你们动用关系帮他翻案,目的也就是让他能够从这件事情中吸取教训,远离是非之地,远离是非之人。”

赵宝平道:“可王海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是个刚踏入社会,还不懂社会规矩的孩子,这样的教训和深刻的道理,以他现在的认知水平,他未必能懂。”

女婿并没有站在老丈人的角度说话,令王寿山有些不悦:“懂也好,不懂也好,由他去吧。”

王雅文道:“爸,弟弟的亲生父亲是不是在省城当大官?我听说是咱们大秦省林业厅厅长?”

“别瞎猜!”王寿山否认。

“可省上的确有干部到咱们南山镇,打听过有关弟弟和你的事情,只是没有到咱们村来而已……”王雅文道。

王寿山沉默不语。

餐桌上除了吃饭的声音,再没有人继续说话。

为了缓解尴尬,王雅文转移了话题:“爸,你怎么突然变得有钱了?我妈让我给王海的三十块钱,你们是从哪里挣的呀?”

王雅文没有经过大脑过滤的这句话犹如一颗炸弹,引爆了全场。

王寿山大吼:“什么?这是我留给你做手术的钱?你怎么就给儿子了?”

杨慧霞终于忍不住了,红着眼睛道:“儿子刚回来,连顿饱饭都没有吃上,连身干净的完整的衣服都没有,我把钱给儿子,让他吃顿饱饭,让他给自己置办一件干净的衣服,怎么了?”

王寿山甩掉了手里的筷子,对妻子道:“医生说,你身上的肿块不切除,很有可能继续增大,发展恶化变成癌。癌症,你懂什么意思?”

“我当然知道。得了癌症的人,没有一个能活下去。我都六十多岁了,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可怕的?总比我儿子饿死在街头,冻死在山沟里强!”杨慧霞一提起儿子,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

王雅文瞪大了双眼,问父亲:“爸,这钱是从哪儿来的?是不是你把咱家的房子和庄基地卖了。”

王寿山一脸怒气道:“不卖,我和你妈吃什么,用什么?我不能在你家一直白吃你们的呀!再说,上次带你妈到医院检查,医生说你妈的肺部长了一个肿块,让尽快做手术切除。说不赶快切除,很有可能发展成肺癌。我一个老农,已经干不动了,我和你妈除了卖房卖地,还能有什么收入?”

女婿赵宝平没有参与到王家人的争吵中,依然低头吃着面。

突然,王雅文拉住丈夫的胳膊道:“宝平,快,快到后院牵驴去。”

赵宝平一愣,问:“正吃饭呢,牵驴干什么?”

“送我去王家庄。爸把房子和庄基地卖了。王海还不知道。要是被他撞见买主,那还不打起来呀!”

……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话说王海兜里揣着母亲给的三十元钱,吹着愉快的口哨朝王家庄走去。

虽然父亲说出了自己的身世,王海一点也不觉得难过。

他甚至觉得凭空多出来一对母亲和父亲,也没什么不妥。

他甚至想象着自己的亲生父母是省城里的大官或者有钱人。

有朝一日,如果能遇见,也是一件令人无比感动的事情。

想想那个二十多年都没有谋面,有朝一日见到亲人的场面,王海竟然感动得泪花闪闪。

他现在急需要吃一顿饱饭,然后回家躺在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家里,美美睡上一觉。

一觉睡到天亮,然后再去找柳香香,将她被人包办的婚事搅黄。

然后,带着柳香香一起远走高飞,离开这个地方。

在哪儿吃饭?现在成了一个难题。

八十年代,不像现在这么发达,到处都是餐馆,食物极大地丰富。

要吃饭,王海就得坐一个半小时的公共汽车到新沣县城。

来回四个小时,吃完饭,回到家,估计肚子又饿了。

去县城吃饭的念头打消了。

王海打算到二叔王福山家里蹭顿饭。

王海去晚了。

到了二叔家,看到二婶正端着一盆洗锅水正在喂猪。

王海隔着门口的栅栏问:“二婶,吃饭了没?”

“哎哟,是王海呀。这不刚吃完,你看锅都已经洗了。”二婶一脸无奈。

这表情,一看就知道不可能给侄儿单独做一碗饭的。

如果王海是个吃商品粮的大学生,或许还有希望,可他现在是个刑满释放人员,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王海看出了二婶的意思,于是厚着脸皮再问:“还有没有其他的剩饭?我两天都没吃东西了。”

“还剩饭?这年月,谁家还会剩饭?你看这洗锅水都清亮亮的能映出人影来。”

“有剩的馒头没?”王海再次问二婶。

“没有,昨天就把馒头吃完了。你要吃的话,得等到明天。一会儿我去发面,明天我蒸馒头。”

王海一听这话,明显是在撒谎。

他也不怨二婶,这年月,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正在王海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二叔从里屋走了出来。

“王海,你等一下。”

王海在门口等了片刻,二叔王福山手里端着半只葫芦瓢出来了。

“王海,你二婶说的没错,家里的确连半只馒头都没有了。这半瓢玉米面粉你端着,回家给自己熬点粥。这半截咸菜萝卜头你也拿着,就着吃。”

叔侄两人正说着,王海看到二叔身后,他的大孙子糖豆,手里正捏着半块焦黄的葱油饼,从里屋喜滋滋地走了出来。

“爷爷,给你!”糖豆手举葱油饼叫道。

此时的王海看到,二婶端着盘子尬在原地,二叔嘴角的肌肉抽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