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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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感觉到了大战在即的气息,乌骓长嘶一声,四肢发力就要冲出去,桓宣带过缰绳稳稳站住,望向校场上吼声震天的东军士兵。
全副盔甲,刀剑出鞘,元戎是在示威,亦是在告诉他,如果他敢仗着一纸圣旨强夺他的主力部队,今天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血战。
可他今天,必须带走东军营。
圣旨在前,他若是带不走人,既是抗旨,更是无能,亦且这无能的后果,比抗旨更甚。军中尊崇的从来都是强者,他若在此事上失手,非但从此难以在邺京立足,就连他的六镇兵,他麾下的十万黑骑军,从此怕也再难立威服众。
松开缰绳,不紧不慢走向元戎,在马上一拱手:“大司马。”
元戎在笑,粗豪的声音夹在北风里,送出去极远:“大将军是带着圣旨来的,所以我让他们都集结起来给大将军看看。只不过我这些健儿们骄横惯了,从来只服我一个人,只怕不会听大将军的。”
他转向校场,高声问道:“健儿们,如若有人想要带你们走,该当如何?”
“杀!杀!杀!”数万东军士兵一齐吼叫起来,震得校场四周兵器架上的长枪大刀一阵阵金属嗡鸣。
桓宣淡淡看着,对上元戎的目光。元戎咧嘴一笑:“大将军看见了吧?他们不想跟你走,我也没办法。不如你回去跟陛下说说,换个别的营寨?邺京城中也不是只我麾下有兵,也不是只有东军营骁勇,换个别的好应付的主儿,也不至于撕破了脸两家都难看。”
桓宣抬手,按上腰间刀。
元戎立时警惕,长矛一握,横在身前,桓宣并没有拔刀,漆黑眉眼带着凛凛肃杀之气,慢慢说道:“军中健儿,只认刀兵,刀兵上若是胜了,什么都好说。”
“你想跟我打?”元戎打量着他,同是代国有名的骁将,两人此前从不曾交过手,对于桓宣的虚实他也说不清楚,一时沉吟起来。
“我出三个人,你出三个人,三局两胜,你胜了,我自去向陛下复命,我胜了,就依圣旨来办。”桓宣看着他,忽地一笑,“怎么,大司马不敢?”
这一笑,挑衅之情溢于言表,元戎哪能示弱?长矛一顿:“那就来吧!”
战鼓咚咚地敲了起来,元戎叫过中郎将魏冲:“你打头阵!”
他望着桓宣身后跟的十几个人,看打扮都像是侍卫,六镇与邺京来往不多,桓宣手下的人他也不认识几个,就听桓宣唤了声:“顾冉,你上。”
元戎听过这个名字,是桓宣从兖州带去六镇的南人,心里立刻就存了轻视,又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应声而出,中等个头皮肤白皙,背着轻弓佩戴长剑,看着不像上沙场的战将,更像是个书生。南人果然筋骨柔弱!哈哈笑了一声,夺过鼓槌咚地敲一声响:“打!”
魏冲是北人骁将,挥一把狼牙棒立刻冲了上去,这边顾冉拔出长剑回应,兵刃相交,长剑抵不过重兵器,打得嘣一声响几乎脱手,观战的东军士兵放声大笑,笑声中顾冉拨马
就走,魏冲紧追不舍,顾冉忽地回头,反手取下背上雕弓,连珠三箭头尾相接,一齐射向魏冲。
长叫声中魏冲右手已然中箭,拿不住,狼牙棒当一声掉下去,险些砸到马腿,顾冉拨马冲回,那马去势极快,魏冲还没来得及后撤,顾冉已经在马背上长身而立,踩着马镫长剑一指,直取魏冲咽喉,竟是个弓马的高手。
元戎绷着脸,听见桓宣浑厚的嗓音压倒马蹄声和东军不服的吵嚷声:“第一场,顾冉胜。”
元戎冷哼一声:“南蛮狗,果然狡猾!”
既输了一场,便不能直接叫阵,想着先等桓宣派了人再随机应变,果然看见桓宣回头叫人:“于照,第二场你上。”
元戎从不曾听过这人,急急定睛看去,就见一个身量瘦长的男人应声而出,手里提着一杆银枪,背上也背着雕弓,看模样并不像是什么狠角色,可方才顾冉已经胜了一场,如果这一场再胜,输赢便就定了下来,那么桓宣派出的这个人必定是极厉害的高手,却一定要派出自家最厉害的才行。
回头叫人:“陆彪,你上!”
桓宣知道陆彪,元戎手下头一个骁勇的战将,一切有勇有谋,名头极响亮。就见一个彪形大汉应声而出,提着把一人高的金钉槊,铁塔也似奔到校场中间站定,元戎拍马上前,低声叮嘱道:“小心蛮子使阴招。”
战鼓再起,陆彪抡起金钉槊,泰山压顶似的猛冲过来,于照一杆银枪舞得也颇有些章法,然而终究力弱,看看不敌要走,陆彪牢记着魏冲的教训,不等他走,当头一槊便劈了下来,于照躲闪不及,眼看就要头破血流,边上马蹄声急,桓宣眨眼冲到,一把将他连人带马拖到身边,淡淡说道:“第二场,陆彪胜。”
咚!金钉槊落空,在地面上砸出碗口大一个深坑,东军欢声雷动,高叫着为陆彪喝彩,桓宣拔刀,看向元戎:“这第三场,就是你我吧。”
此时士气振奋,绝不容人退缩,元戎也只得应下:“好,早想看看大将军的本事!”
战鼓敲得震天,元戎抡起长矛,催马冲向桓宣,当下也不讲什么兵法摆阵,只要凭一身本事压倒桓宣,否则怎么能在三军面前抬头?眼见桓宣只是用刀,短兵器却要近身格斗才行,吃亏在距离,元戎不等马到跟前立刻挥起长矛,直直刺向桓宣咽喉:“着!”
桓宣闪身躲过,脚下一踢,乌骓跟随他多年早通人性,拣着空挡几个跃跳,早已到了元戎近前,元戎急急变招,长矛一抬,又向桓宣压下,当!桓宣手中大刀出鞘,架住长矛,刃口相撞,火花四溅,矛重刀轻,元戎两脚踩住马镫大喝而起,手上加力,将大刀一下压到最低。
身后东军眼看主帅占了上风,一齐呐喊助威,却在这时,桓宣也是一声大喝,好似炸雷突然炸起,惊得众人一时都忘了叫,而他借着这一喝,直如天兵降临,那把大刀猛地将长矛格开,推得元戎连人带马一个趔趄,未及站稳,刀刃已在肩上压着,桓宣浓黑眉眼看着他的,波澜不惊的神色:“大司马,切磋而已,不如点到为止。你我又无
私怨,无非是陛下的旨意,我亦不想两败俱伤。”
元戎低眼看着冰冷刀刃,心知这第三阵却是自己输了,他不落下这最后一刀,也算是给两家留面子,但心里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就算一开始有言在先,但桓宣只不过带了十几个人,便是不认账又能如何?他再悍勇,数万东军一涌而上,踩也把他踩成肉泥。
咧嘴又是一笑:“好说,咱们没仇没怨的,都是陛下的旨意。你先把刀拿开。”
肩上刀刃稍稍一松,元戎松一口气,正要翻脸,忽地听见远处隐约的动静,像是一排闷雷轰鸣着往近前来,校场上众东军也都听见了,疑惑着四下乱看,元戎引颈眺望,看见天边一线黑云滚滚往近前来,越来越近,倏忽到了近前,现在他看清楚了,黑衣黑甲□□黑马,是桓宣麾下精锐骑兵,黑骑军。
这山崩地裂一般的气势,少说也有万人。黑骑悍勇,天下闻名,桓宣原来早有准备,既然悄悄召来了黑骑军,今天除非是鱼死网破,否则绝不可能从桓宣手底下讨到任何便宜。
肩上一轻,桓宣收刀:“东军是你主力,我也不全要,带走两万,剩下的留给你。这都是陛下的意思,你我若是因此斗起来伤了和气,大司马想想,最后是谁得利?”
上次元辂命他征集军马,他在路上便下令让自己心腹主力黑骑调集万人悄悄入京,原本是为了防备元辂下手,后来一连串事情,这一万黑骑却是越发紧要。一早接到圣旨他便筹划好了今天的一切,先礼后兵,三场较量让元戎输得口服,再亮出黑骑,让元戎知道利害,不能轻举妄动。“大司马上次说的事,我一直都在考虑,此次前往兖州,正好与大司马一路上商议商议。”
元戎恨怒的头脑一点点冷静下来,今天的一切都在桓宣算计之中,好个杂种!跟着南蛮,学了一身狡诈的手段。然而事已至此,明里暗里两招棋桓宣都赢了,如果他坚持厮打,元辂必然以此为借口出动中军镇压他,这个亏也只能咽下。“大将军好手段!好好想想我上次说的话,
咱们的人马来的都不容易,没得让别人占了便宜。”
桓宣点头:“好。”
他身后走出一人,儒衫纶巾,三十不到的年纪,元戎认得,是南人王澍,桓宣的谋主,头一个狡诈难缠的。又见王澍从袖中取出一张单子,细看却是他东军各营寨的兵力主官,上次元辂要这名单都没拿到,桓宣却有!
“就是这些人。”桓宣将单子递过来,“有劳大司马。”
到了这个地步,还能说什么?元戎冷哼一声接过,叫过参军:“照单子上点人!”
校场上东一堆西一堆,东军忙乱着分兵,兵器碰撞声夹杂着咒骂叫嚷声,更有许多将官横眉怒目不肯离开,唾骂着瞧着桓宣,元戎沉着脸,向几个心腹将官一一递过眼色。
即便让桓宣带走,这两万东军依旧心里只认他这个戍主,不信桓宣有本事制服!
桓宣按辔驻马,一言不发看着场中暗流涌动。
东军虽然带走,但人心不服,这仗也打不得。黑骑骁勇
无匹,但既要冲锋,又要防着东军在背后作乱,稍有闪失,就是万劫不复。元辂这步棋一石二鸟,实在高明。
“明公,()”王澍在间隙里悄声回禀,“府外有可疑人窥探,傅十娘目前很是配合,并不曾露出形迹。?[()]?『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傅娇一早便扮成傅云晚的模样住进了后宅,墙高院深,傅云晚平时差不多从不露面,即便有人暗中盯着,一时半会儿也发现不了已经换了人。他如今还不曾离京,这些暗中窥探的人想必不会下手,那么就还能再拖延点时间,让傅云晚路上走得更顺当些。“按兵不动,等对方先动手。”
“是,”王澍答应着又道,“刘止前几天在兖州出现过。”
桓宣皱眉。先前说刘止在合州,现在又成了兖州。刘止在合州出现后不久,景国北伐军攻下合州,如今又在兖州,而北伐军正在那边攻城——刘止是为了摸底哨探,为北伐军攻城做准备,难道他就是景国那个不露面的谋士?
桓宣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他与刘止也算是一起长大,刘止那个人沉默可靠,但智谋上并不出色,不可能是那个神机妙算的谋士,但这种种迹象,他总觉得刘止与那个谋士也脱不了干系。思忖着:“明天走时把荀媪也带上。”
一来顺道送荀媪去找刘止,二来刘止孝顺,一旦需要动手,荀媪也能作为制约。
王澍答应着,犹豫了一下:“还有一事,琅琊郡南人作乱,杀了郡守,陛下已经调兵前往镇压。”
“什么?”桓宣心里突地一跳,方才数万东军阵前轻松自若,此时却突然觉得心慌得厉害。琅琊有变必将波及兖州,援军如果赶往琅琊,路线却与傅云晚的路线有重合,他是知道那些兵的,比匪侵害更甚,她的护卫只有不到百人,这下如何是好!
一霎时懊悔不及,早知如此,就该与她一道走。急急追问:“段祥有没有消息传回来?”
“还没收到,”王澍斟酌着说话,“段祥经验多人又机敏,当能妥善应对。”
可他不敢冒这个险。懊悔成倍地增长,他真应该一直陪着她。怪不得谢旃这么多年从不让她离开身边半步。叫过顾冉:“你立刻带五百黑骑,急行军与段祥会合。”
眼看他领命匆匆去了,桓宣定定神,段祥带的都是上阵无数次经验丰富的侍卫,段祥本人又心思缜密,善于应变,路上可能的危险一是官军,二是流民,官军的话,只要换上中军服色,拿出文牒就不会有事,流民战力有限,打不过这些正规训练出来的队伍。近来颇有成股的流民青壮组织起来响应景国北伐军,但那些队伍最多不过上百人,段祥足以应付。
都是事先考虑过无数次的方案,否则他也不可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如今再加上五百黑骑,应当无事。桓宣望着迅速结队离开的黑骑军,将那焦躁的心思压了又压,明天一早他就要出发,快了,他很快就能赶上她,她不会有事。
***
第三天一早傅云晚上路时,发现情形比头一天更坏。
流民成群结队,比昨天多
() 了一倍不止,很多人身上带着烧伤和刀剑伤,路上的官军也越来越多,隔上一两个时辰就有官军经过,遇见流民时,往往又是一通劫掠。
段祥不敢再走官道,领着队伍改走沿山的小道。哨骑连夜出去打探了方圆数十里的情况,带回来了最新消息:为了防止南人集结响应景国北伐军,官军开始焚烧兖州附近州县的南人坞堡,遇见可疑的南人也都一律烧杀,是以这几天流民迅速增加,拖家带口四处逃亡,指望能得活命。
“娘子,接下来几天最好是改走小道,”段祥跟在车边,警惕着四周的动静,“绕到东郡附近山里,等待大将军前来接应。”
东郡是兖州治所,傅云晚从前听谢旃说过,她对于是否改道没什么主意,只是担心桓宣找不到她:“改道的话大将军能找到吗?”
“等路线确定下来,属下立刻派人回去禀报大将军。”段祥望了眼前面蜿蜒崎岖的山路,“眼下大队官军越来越多,咱们有财物,还有……就怕那些胆子大的乱来。”
傅云晚猜到了他没说出口的是什么,女人。这些官军非但要财物,更喜欢掠劫美貌女子,她虽然扮了男装,但身量娇小容貌不同,实在很容易被发现。脸上一红:“你来安排吧。”
车队沿着山道越走越深,一路上流民果然少了许多,官军更是再也不曾遇见过,近午时来到密密一片松树林里,便在此处停住,歇马打尖。
傅云晚一路上都不曾下车,此时浑身颠簸得酸软,又忍不住想要方便,阿金、阿随两个也忍了多时,眼看侍卫在不远处守着,松树林里安安静静并没有人迹,三个人结伴找到一处草木茂密的地方,两个女使遮蔽着,傅云晚正要解衣,草窝里突然哗啦啦一阵响,钻出一个人来。
***
近午时分,桓宣随着队伍在邺京城外六十里地的驿站歇脚。
跟随元辂亲征的中军和各路府兵加起来三十万之众,黑压压地如同浓云,前头已经到了驿站,押尾的还不曾出城,为了迎接元辂亲临,沿途早已清理过数次,一路走来半个流民也不曾见到,让桓宣越发担心傅云晚。
他怕的是段祥看见近来的乱象,临时改走小路。如果按原计划沿官道走,因要迎接元辂,扛过最初几天乱象之后反而是安全的,若是走了小路,恐怕更容易遭遇那些躲避官兵的流民,况且山中多有盗匪,那些人比流民能打,又不像官兵那样认他的中军文牒,一旦遭遇,便是一场恶斗。
派出去联络段祥的人已经走了三拨,此刻一个都不曾回来,桓宣耐着性子等着,如果明天还没有消息,他就找个借口先行离队,一定要找到她。
“大将军,”陈万拍马从外面赶来,“京中动了。”
桓宣按辔回头,望向邺京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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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京,大将军宅。
侍卫放倒了一地,数十个蒙面男人闯进内宅,咣一声撞开了门:“傅云晚何在?”
卧房的屏风后面露出衰絰的一角,瑟瑟发着抖,裙下一双小小的麻鞋,显然是个女子,为首的人等不及,大步上前伸手来拽:“出来!”
门外突然又响起一阵脚步声,屋里的蒙面男人们吃了一惊,急忙提刀上前查看,咣!虚掩的门踢开了,一队宿卫鱼贯而入:“傅云晚,陛下召见!”
两边一打照面,都是吃了一惊,宿卫挥刀来杀,蒙面人急急应对,厮杀声刚起,院外响起纷乱的马蹄声,贺兰真领着郡主府侍卫直冲冲地闯了进来:“给我杀了傅云晚!”
围墙外,王澍从暗中走出,略一抬手,命侍卫从外面锁闭了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