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太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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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鹿军寨建在灵霄山顶,寨子的主人是一位名叫张平之的中年男子。
张平之早年幽居山林,名声不显,后梁灭国以后,恰逢一场瘟疫席卷中原大地,各国流亡遗民身染重病食不果腹,饿殍遍野,宛如一座人间地狱景象,惨不忍睹。
也就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张平之手持九节杖,背上一只老旧行囊走出十万大山,四处奔波为流民治病。
传言说,张平之与寻常医家不同,治病手段更是霸道无比,行事风格倒像个道士高人。
张平之给人治病,不用望、闻、问、切,仅仅只是准备一碗符水让病人喝下去。
刚开始,感染瘟疫的流民们还以为遇到了江湖骗子,不过转念一想,如今这种境地下,还管他有没有真本事作甚?自己全身上下又有什么东西值得人家费心诓骗?索性就死马当活马医了。
但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大多数人在喝完符水之后,全身病症竟是在三天内全数消退。
久而久之,随着治愈的流民越来越多,张平之这个名字开始传遍中原各地,一些经他手病愈的流民更是尊称其为“大贤良师”跟随他的脚步行走四方。
这些人其中不乏一些早年亡国士卒,到最后,张平之为了安置他们,不得已只能在此处建了一座军寨。
皓月当空,几位哨兵正在寨子城楼处伫立,远远看去,山路尽头有二人拾阶而上。
皎洁月光洒落,缓缓前来的二人面目清晰可见,是两位男子。
一位公子哥头戴镂空金冠,身披锦绣长袍,气质出尘,腰间别有一柄雪白佩剑。
与这位公子哥同行的中年男子则是将长发随意披落在肩头,略显埋汰。
为首那位俊秀公子哥儿走到寨子门前,瞅了瞅四周,然后抬头对那几位哨兵喊道:“跟你们张寨主说一声,靖北王府梁尘想见他一面。”
年纪稍老的哨兵听到这个名号,不禁虎躯一震,冷汗直流,连忙严肃道:“请小王爷稍等片刻,我等这就去通报。”
等候过程中,梁尘百无聊赖,于是朝身边人问道:“许白,你说这张平之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一碗符水就能救濒死之人性命?也忒不讲理了。”
许白淡然道:“我只听说此人是道门旁系出身,年少时机缘巧合在山中寻得了一本道家天师典籍,从此便专心研习,尤善描摹丹书符箓。”
梁尘嘴角微微扬起,“竟是个道士?也罢,管他是骡子是马,一见便知。”
话音刚落,寨子大门缓缓推开,有一位身穿杏黄道袍的中年男子向二人走来。
走到二人身边以后,男子打了个道门稽首,笑意和煦,“贫道张平之,见过二位贵客。”
梁尘抱拳笑道:“张道长客气了。”
许白只是看了道士一眼,并没有回话。
张平之领着二人走进寨子大堂,命人端来了一些吃食,笑道:“贫道力有不逮,招待不周处还望小王爷海涵。”
梁尘也不客气,挽起袖子下手抓起一只鸡腿边啃边道:“好说好说。”
张平之见状,抚须大笑,“小王爷真乃豪爽之人呐。”
梁尘满面油光,笑呵呵道:“张道长也不像寻常道士那般迂腐。”
张平之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梁尘吐出那根鸡腿骨头,又转移视线打量了一番中年道士,挑眉道:“张道长,不光是老阁主,就连梁衍也时常跟我提起你,今日一见,倒真有点意思。”
张平之微微皱眉,问道:“哦?靖北王在小王爷面前提起过贫道?”
梁尘点了点头,“梁衍说你是个大才,当个道士可惜了。”
张平之语气平淡,“能得靖北王一声赞誉,贫道受宠若惊。”
梁尘哂笑一声,语气锐利道:“我二哥以前提过一嘴,说你对梁衍成见很大?”
张平之没有隐瞒,点点头道:“春秋乱战,靖北王屠戮后梁西晋二国士卒多达百万,仅仅遂城一战,兵祸过境,尸骨如山,围城之时,度日如年,以致城中出现‘死相枕藉’‘民相食’的人间惨剧。”
张平之抬起头,语气第一次出现起伏,“贫道虽知天下大势不为人所控,但只要靖北王愿意,春秋一战还是能少死很多无辜之人,这也是我为什么对靖北王有所成见的原因。”
梁尘一手托腮,语气玩味道:“敢与我说这些话,就不怕我掀了你的寨子?”
张平之面容平静道:“贫道既然敢对小王爷直言不讳,自然便是认可小王爷的为人,要寨子真被小王爷率军踏平,那也只能怪贫道自己糊涂,看走了眼。”
梁尘大笑,“好一个‘大贤良师’老阁主果然没说错,你跟龙虎山那帮迂腐道士不同,胸中自有乾坤万象。”
张平之眯眼笑道:“小王爷所言倒也不尽然,龙虎山终归是我道门正统,虽然张天师一脉如今已经凋零无己,但近年来外姓天师下山降妖除魔也不在少数,行的都是大善之事,贫道力薄才疏,与其比仍是相差甚远。”
梁尘翘起二郎腿,笑呵呵道:“张道长过谦了,你一碗符水祛百病的本事难道不比龙虎山那帮只会耍桃木剑的驱鬼道士厉害百倍?”
说完,梁尘抬起头,好奇道:“你有那么一身好本领,却甘愿在这灵霄山沉寂数年,张平之,你到底在求什么道?”
张平之语气平静道:“不瞒小王爷说,贫道求的是这世间,再也没有居无定所,吃不上一口饱饭的流民。再也没有玩弄权术,压迫百姓的官府。再也没有致人于死地的天灾病祸。天下百姓,人人幼有所长,学有所育,壮有所用,劳有所得,病有所医,老有所依。”
张平之又说道:“可天理反复无常,贫道就算早早下山,也只会收效甚微。”
梁尘皱紧眉头,看向语出惊人的男子,难以置信道:“所以你要为了心中的太平世道,与天去斗?!”
张平之笑道:“有何不可?”
灵霄山顶,霎时电闪雷鸣,风雨骤至。
梁尘站起身,长出一口气,严肃道:“既然你有此想法,那我便多嘴说上一句。”
“有句话你可听过?”
“道,所行道也,乃天地本源,无形而实存,于物无择,与之俱往。”
“在我看来,要想实现你心中的太平世道,绝非一朝一夕可功成,当先摒弃成见,采百家之长,取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方有可能走出一条通达大路。”
张平之听到这句话,身形猛然一震,竟是忘乎所以踏入了朝闻道夕死可矣的玄妙境界。
一旁听了半天的许白这时缓缓睁开双目,问道:“这些话是老阁主以前说给你听的?”
梁尘点了点头,叹道:“太平世道,老阁主在我进天机阁第一年就讲述个通透了,其实说到底也就是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要真想实现可谓难如登天。”
许白淡然道:“毕竟人性乃最不可控的东西,就算身处太平盛世,也难免会有险恶之人混在其中。”
这时,张平之扶住椅角,身形踉跄,尽量平复心中情绪。
片刻之后,张平之一脸肃穆,恭恭敬敬向梁尘打了个道门稽首,“小王爷传道之恩,贫道无以为报。”
大堂外头已是月明星稀,梁尘扭头看了眼天色,一笑置之,起身打算告别。
张平之见状,连忙请梁尘稍等片刻,然后亲自为其躬身奉上一碗清水。
梁尘摆摆手笑道,“水就不喝了,张道长留步吧。”
说完这句话,梁尘二人便走出大堂。
张平之此刻站在原地,将那碗水放在了桌上,目送二人渐渐远去。
寨中,许白竟是破天荒停步转头看了一眼大堂方向。
别说是梁尘,就连道士张平之此刻自己都没有觉察到。
在他把那碗清水放于桌上的时候,整座灵霄山竟缓缓下沉了三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