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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牵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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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李国英制定的正是他向朝廷报告的那个计划。本来他早在四月还有一个备份计划,要更雄心勃勃一些,那就是集中兵力打下万县,让奉节和成都之间的联系变得更困难。这个大气得多的计划是在李国英得知燕京会给他派来汉八旗,并且造好了渝城的拦江大炮的炮胚之后萌生的——更多的援军和即将出炉的新锐兵器让川陕总督的底气壮了不少,他原本计划一旦大炮试验成功就大量仿制,然后封锁江面,用少量部队配合阻拦成都快速来援的部队;然后放出清军的嘉陵江水师配合主力拿下万县。

现在制造大炮的办法是首先用蜡做一个炮胚,然后在蜡炮的外围用泥土做模具,再加热熔掉蜡胚,等泥模阴干后浇入铜汁,就可获得铜炮。李国英的超级大炮自然也不例外,只可惜等比例放大的第一门八千斤重炮第一次试射就炸膛了。除了这门以外,其他用泥坯浇铸出来的大炮也无一例外地成为了废品。

经过研讨,老师傅们一致认定不能等比例放大,而是要把炮壁铸得更厚实一些。为了保证口径足够大,李国英只好继续增加大炮的重量。为了保险起见,制造蜡胚的时候老师傅们也尽可能地加厚外壁。新的泥胚现在才阴干了一个多月,估计要到七月底才能进行浇铸。就算这次样炮过关,李国英也来不及铸造更大口径的火炮了。既然做不到封锁江面,李国英雄心勃勃的总攻万县的计划自然也宣告流产。

现在李国英能做的依旧是每天坐在渝城城头,数着过往的明军船只数量。他希望到今年年底的时候,能够给川西明军的航运找点麻烦。

“四万披甲,十万无甲和民夫,总共十几万大军就是去万县袁宗第那里割点粮食!”孙思克觉得李国英的战略实在是太保守了。

“有粮食割就不错了,总比十几万大军都坐在城头上数数强。”李国英觉得朝廷完全是多此一举,不过既然钱粮都已经花了,那进行实战演练总比无所事事强得多。

……此时在昆明,邓名没有等来皇帝的任命,却得知缅甸境内发生了政变。缅甸的王弟莽白谋杀了其兄莽达,篡夺了缅甸的王位。

“这件事可能对皇上有什么影响?”听闻此事后,邓名马上去找李定国,见到晋王后直截了当地问道:“皇上会遇到什么风险么?”

在南明风雨飘摇的现在,任何变故造成危害的可能性都远远超过带来益处的可能性,因此邓名也不愿意永历出事,即使是一个逃亡的皇帝,万一身死,都可能给天下的人心带来新的打击。

“皇上不会有事的。”李定国接到报告后也大吃一惊,不过这是缅甸的内务事,按说不会对永历、内阁和御林军有什么危害,只要天子不头脑发胀地尝试干涉——根据李定国的了解,当今天子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莽白弑兄篡位,肯定会要求圣上认可,但圣上怎么可能认可这种忤逆纲常的恶行?”李定国觉得,缅甸现在名义上还是明朝的藩属,按说宗主国应该讨伐叛逆,保护莽达的后人登上王位。不过李定国估计永历既没有胆子也没有力量进行干涉。如果缅甸的新王要求流亡的明廷为篡位者正名的话,无论永历如何应对都会有麻烦:“若是元辅能说服圣上回来那就好了。”

“如果圣上不承认莽达的王位呢?”邓名对前世永历是如何被害的并不十分清楚,也不知道缅甸政变一事,只大约记得是缅甸把永历父子交给了吴三桂;现在云南还在明军手中,吴三桂也远在贵阳,邓名一直认为永历不会有什么大危险,没想到居然又起了这样的风波。

“或许,”李定国低声说道:“或许元辅已经劝说圣上承认莽白为缅甸国王了吧,这样对圣上也是有益的,只是……只是……”李定国没有把话说完,他内心希望永历表现出天子的原则,但想想自己当年也做过贼,似乎没法把“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这种话说得理直气壮:“不管怎么样,有滇川的几十万将士,莽白也不敢对圣上无礼。”

“但愿如此。”邓名轻轻地叹了一声。

……缅甸,大明天子行营。

莽白的使者怒气冲冲地走了。篡位成功后,莽白在都城接受了缅甸文武的祝贺,但大明天子却没有来道贺,甚至没有派遣贺使。气恨之下,莽白就派人来责备永历,声称他没有尽到客人的礼仪。而永历给使者的解释就是,逃亡缅甸两年多了,他手中的钱财已经花得差不多了,所以无法置备出一份像样的贺礼来。

从来都沉浸于赌博的内阁和御林军将军们,今天居然都放弃了赌局,一起跑来陛见,见缅甸的使者怒不可遏地拂袖而去后,首辅马吉翔和他的阁老女婿杨在的脸都吓白了,两人和其他阁老一起跪在永历面前,恳求皇帝去祝贺莽白的胜利。

“朕流亡藩属,称得上可悲了,但朕终究还是中国之主,岂能去给一个藩王道贺?”永历的脸色显得十分平静,但语气却冷得可怕:“你们愿意去尽管去,但不能以朕的使者的名义去。”

“圣上,三思啊。”阁老们齐声高呼。

“朕意已决,你们还是打牌去吧。”永历说完后,就向后走去,离开了他的臣子们。

等回到后面,永历的太子走到天子身边,小声说道:“父皇,莽白人面兽心,若是不趁他的心意,恐怕会有不测。”

“吾岂有不知?”在儿子面前,永历不再掩饰,苦笑了一声。

“而且莽达之前对父皇也相当无礼。”太子又说了一句。永历逃亡入缅甸后,莽达见大明天子胆怯,阁老醉生梦死,对他们十分地看不起,找各种借口拒绝来拜见宗主国的皇帝。

“莽达对吾确实不怎么样,但他没有对不起他的弟弟,他终究还是莽白的哥哥,是缅甸之王。”永历摇摇头:“不论君臣之份,光是谋杀亲兄,这就是畜类一般了。吾怎么能去道贺?吾怎么可以派人去道贺?”

见儿子脸色发白,显然内心十分恐惧,永历放缓了口气:“吾不能振兴祖业,内不能安众臣,外不能御强虏,抛下将士逃亡藩属,将来恐怕没有面目去见列祖列宗,算是把太祖、成祖的脸都丢尽了;可吾依旧是大明天子,是中国的皇帝,如果吾为了苟且偷生,就去给一个杀害亲兄的禽兽道贺,厚颜无耻地为他的恶行叫好,那朕就不止是丢天家的颜面了。会让天下万邦,都讥笑中国之君的无耻——朕是个懦夫,但不是无耻之徒!”

“父皇。”太子大骇,跪倒在永历面前。

当年有人劝说永历把太子送去四川,但皇后舍不得儿子,所以永历心一软就把他也带到了缅甸。看到太子文弱的样子,永历心里也是黯然神伤:儿子和他一样,虽然聪明但却缺少武勇,怎么看都不像是汉光武那样的中兴之主。

“吾已经把祖先的脸丢尽了,不能把你和子孙们的脸也丢光。”永历摆了摆手:“下去吧,这事不必再说了。”

太子畏畏缩缩地站起身来,犹豫着又问道:“晋王为邓名请爵一事,父皇为何一定要留中?”

接到李定国的奏章后,内阁都纷纷叫好,认为给邓名一个郡王的身份,再追封他的祖上三代,就可以消除、至少是暂时消除邓名对皇位的威胁,所以极力建议永历立刻下旨赐爵。但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永历却把奏章留中不发,毫无给邓名一个郡王的意思。

“给不给邓名爵位,现在还急不得。”永历把他的打算透露给了太子:“不过无本职、无品衔,终究还是有点太说不过去了。好吧,朕这就让人拟旨,给邓名一个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吧,嗯,再给一个国公,但是不追封三代!”

“父皇,这是为何?”太子彻底糊涂了,他听阁老们说过,只有给邓名定下一个外姓王的身份,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如果现在云南的文武都唯朕之命是从,当然这样办最好。但现在朕还在缅甸,说邓名不是宗室,未必是件好事。”虽然知道自己呆在境外不归不太好,但永历却怎么也鼓不起返回昆明的勇气。贵州的吴三桂拥有压倒性的兵力优势,要是清军再次打过来,而缅甸不允许永历第二次入境怎么办?

“这有什么关系?”太子还是没听懂皇帝的意思。

“为何汉献帝一次次地下诏书让臣子讨伐曹艹,但始终能平安无事?为何曹艹逝后,汉献帝差点就把大权收回来了?”永历冷冷地问道:“为何其他各代废帝的下场都是惨不忍睹,唯独汉献帝能逍遥快活,曹丕还能容忍他使用天子旌旗,见诏不拜?”

“为何?”太子被问得张口结舌,晕乎乎地反问他父皇道。

“因为汉献帝在外面有个刘皇叔!如果李定国有一天想做曹操,他肯定不愿意朕有个带兵的皇侄在外边的,那样他就要小心落得和王莽一样下场。”永历大声说道,见儿子还是呆呆地没有反应过来,永历又喝了一声:“你好好想,汉献帝为何要认个皇叔?想不明白就接着想,直到想通了为止。”在昆明等到了六月中旬,该谈的事都谈过了,周围的风景名胜也都玩过了,邓名不打算再等下去了。

“李国英在渝城聚拢了两万兵马,这么多人的口粮不可能都靠着从关中转运。”邓名并不知道燕京正在倾力支持渝城,而是从经济角度推测清廷会鼓励渝城自给自足:“我们回成都去召集兵马,赶在八月前杀到渝城城下,把李国英的庄稼都割了。”

因为四川大部分土地都是无人区,所以明军对渝城的侦察很困难,川西水师没有在长江边上侦察到清军的军团,但邓名依然认为李国英会在嘉陵江的上游组织军屯,来解决粮食问题。当然情报收集困难不是单方面的,对于叙州和万县的情况,李国英同样是靠猜测。由于水师处于弱势,清军的猜测依据比明军还要少得多。就比如万县的屯田吧,李国英认为袁宗第人力更充沛,吃饭的嘴也更多,不会比熊兰在万县时搞得更差。

最伤心的人就是赵天霸,听说缅甸政变后,他盼望李定国、邓名会出兵去拨乱反正,存亡续绝也是大大的美名啊,可惜现在明军确实没有余力去管藩属的闲事。

“再等两天吧,要是吴三桂进攻晋王,我们还要助晋王一臂之力。”赵天霸说道。

“好吧,就再等两天。”邓名痛快地答应了,在这两天里他又和李定国商谈了一些联络的方法,以及一些互相支援的约定。

两天一晃而过,没有得到任何贵州来犯的消息。

“吴三桂他是属乌龟的啊,都憋了两年了,竟然还缩在龟壳里不动。”赵天霸心有不甘,别人跟着邓名出门的时候,战事总是会找上门来,而他每次跟在邓名身边的时候,却总是风平浪静,这个问题赵天霸怎么也想不通。

在赵天霸和邓名离开前,李定国又和他见了一面。

“王上,卑职这便回成都去了。”赵天霸恭恭敬敬地再次向李定国行大礼。

“好,但以后赵千户就不要称呼我为‘王上’了,”李定国命令道:“以后你和川军一样称呼我为大王吧。”

……数万壮丁在保宁和渝城之间紧张地忙碌着,把大量的辎重运到了嘉陵江口,李国英一边认真地统计着物资的输送量,一边抓紧时间修补道路。这次军事动员让渝城的清军获得了很多极具价值的参考数据,将来若是清廷决心发动八万以上的披甲强攻成都,李国英对应该征用多少民夫、如何分配人力、哪些路段最需要重视,也都有了大概的印象。

为了保证在秋收前突然发动一场成功的攻势,李国英尽力把已经抵达的清军披甲兵隐藏起来,并向他们反复交代,此战的最高目标是拿下万县,但即使做不到也没关系,只要摧毁了袁宗第的军屯,烧了明军的码头,让袁宗第在一年半载内缓不过这口气就行。至于接下来的战略,如果燕京继续加大投入,而万县的袁宗第也无力出击的话,渝城就可以考虑稳扎稳打威胁叙州;如果燕京同意从长计议,那李国英的主力还是要退回保宁。

不过李国英也已经看明白,清廷肯定是不会放弃渝城的,既然如此,他就开始在保宁和渝城之间修筑更多的哨所和了望台,一旦这些工事完工,嘉陵江的航运就变得更加稳固。眼下渝城的后路还称不上很稳,缺乏地面防御体系,使得明军有机会通过陆路穿插到渝城后方,强行隔断嘉陵江的航运,李国英现在就打算弥补上这些弱点。

等保宁到渝城一线完全稳固并建立起足够多的仓库后,清军对剑阁、江油、成都这条线路就又有了一定的威胁,明军无论如何都要提防清军派出轻兵从此偷袭。这对牵制成都兵力,消耗邓名的物资也都是有作用的。

顺治十八年六月底,山西的一万两千绿营已经有一万人隐藏在渝城北方,孙思克带着五千人驻扎在更北面一些的地方。而赵良栋和王进宝的一万五千兵马已经抵达汉中、广元一线,随时可以奉命南下——这次长途行军也是赵良栋、王进宝锻炼新兵的好机会,他们以本部精兵为榜样,带领新兵练习交替前进和野战扎营。在汉中和广元之间,赵良栋和王进宝还进行了几次夜间偷袭营地和野战的演习。

长江航运难免有船只失事,最近有一艘船就在渝城附近遇难,李国英俘虏了几个明军水手,从他们口中得知邓名好像去了昆明。经过反复审问,李国英觉得这个消息的真实姓很高,不禁仰天大笑:“正是天助我也!”

既然如此,李国英就进一步加快行动步伐,命令渝城的部队在七月初提前开始行动,确保中旬就能让主攻部队打到万县城下。如果在万县的军事行动顺利的话,八月前清军主力就可以返回渝城。若是到时候邓名还没回成都,李国英甚至可以考虑再偷袭一把叙州,进一步扩大明军水运的危险区。

不过这样一来,赵良栋和王进宝的部队就可能无法及时赶到,但李国英也不是很担心,因为邓名不在,成都的反应肯定会变慢,无法及时动员大军增援万县或是威胁渝城。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李国英让赵良栋和王进宝马上出发,尽快沿着嘉陵江南下,以接替出击部队防守渝城。

清军紧锣密鼓地展开行动时,邓名带着赵天霸和卫士赶到了嘉定州——他的二百名卫士并没有同行而是落在后面,回程时邓名身边只有少量的卫士,一路换马,以很快的速度赶回了川西,以便最后确定秋季攻势的计划。

“这两个月来,渝城的鞑子似乎又增兵了。”邓名才到嘉定州,就看到了叙州那边送过来的情报。虽然李国英很小心地把军队藏起来,不过明军船只在渝城旁边往返时,还是注意到渝城周围的壮丁显着增多,朝天门的清军货运也繁忙了好几倍。

“李国英果然还是不死心啊。”邓名认真地读了一遍报告,判断李国英是想进一步扩建渝城的仓库,在这个要点上积聚更多的物资,最终还是为攻打成都做准备。

揣着这些报告,邓名在六月二十六曰赶回了成都,留守的周开荒、李星汉也都赞同邓名的判断,他们估计渝城周围的清军总数已经多达四、五万人,不过甲兵并没有增多,多出来的好像都是无甲兵。

“李国英要扩建仓库,要储备更多的物资,在他完成准备前没有必要在渝城集结大量的兵马。”邓名判断李国英也不会让这些无甲兵闲着,可能已经开垦了不少耕地,一个月后粮食成熟,就会去收割:“可能从今年年初开始,李国英就在渝城北面开辟了大批的军屯,如果让他把今年的收获收入仓库,那么清军对成都的进攻就会早早地发起。”

如果李国英现在有五万人,想靠军屯解决一半的粮草,他也需要屯垦十万亩的土地,收获二十万石以上的粮食。明军要是把李国英的这些粮食抢着割了,那么成都出兵的花销就能弥补不少,而且还能让李国英苦不堪言。

“我们还是七月中旬再出发吧,”虽然邓名感觉现在是最好的进攻时机,但一想到军队的巨大消耗,还是改变了马上出兵的主意:“只要我们在八月以前能突然杀到渝城城下就行。”

虽然渝城的总人力不少,但是估计披甲兵可能只有五、六千人,邓名只要动员一万战兵去,清军就只能坚守城池,听凭明军把他们的粮食都割走。压力不大,所以邓名也不打算动员太早或是动员太多的兵力,以便把成都的经济付出降到最低。

最后邓名决定先动员一万战兵和两万辅兵,立刻向叙州集结,先把李国英吓回城里去。第二步再动员同样多的军队,以防备李国英从保宁调来援军。人数高达六万的明军应该足以对抗仓促集结的甘陕绿营,而且距离成都不太远,还会给明军带来运输和动员上的便利。

现在要担心的就是李国英早有防备或是干脆就是部署了一个陷阱,邓名指示刘晋戈做好进一步动员的准备,万一情况有变,立刻把援军给前线派过去。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预备人员就留在成都继续从事生产。

返回四川的时候,邓名把云南的特产——鸡棕带了一些。因为鸡棕难以保存,就按照李定国卫士的嘱咐,装在小陶罐里,用茶油腌上,一路小心地带回成都。邓名先派人往奉节给文安之送去一部分,周开荒、穆谭、刘晋戈、贺道宁人人分到一点,还给任堂留了一份,让去叙州的人捎给他。

文安之在云南住过一段时间,见过这种菌类,他当天就让人蒸了个鸡蛋羹,放进一点鸡棕,细细地品味。远在叙州的任堂曰后也托人捎话,说自己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唯有周开荒没当一回事,胡乱夹在干粮里,带到训练场上去练兵,吃饭的时候三口两口吞下肚子。

周开荒又见到邓明的时候,想起来似乎应该客气几句。

“提督给的咸菜不错,”周开荒问道:“还有没有啦?

“你说什么?咸菜?”邓名愣了一下:“哦,谢谢你的夸奖。放心吧,以后我再不给你带这种咸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