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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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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邓名返回成都后,有了川西水师为后盾,明军的航运变得更加繁忙,几乎每天都有船队经过重庆,把四川的食盐运往下游。

现在重庆拥有的火器以火铳为主,大炮有十余门,可以用来防御城墙,轰击想靠近城门的敌人,也可以和嘉陵江的水师配合封锁嘉陵江江面,不过对于长江就是彻底的无可奈何。很快李国英就把嘉陵江用铁锁给堵上了,尽管明军继续动员船只护航,但就是减少护航战舰数量,清军水师也杀不出来了。

在李国英看来,清军占领重庆只有两个作用,要不就是作为进攻成都的前进基地,要不就是用来切断成都和奉节的联系,现在两个作用都起不到,重庆除了大量地消耗甘陕的物资其它什么用也没有——如果一定要勉强说有作用的话,那就是让明军无法在重庆建立一个哨所,无法把明军的战舰护航都省了。

因为朝廷的坚持,李国英无法放弃重庆,所以他只能百般地琢磨如何给邓名添堵,最后他在造抛石机和造炮之间选择了造炮。

明军水师占据着绝对优势,看上去陆军好像也不弱,所以李国英的部将们认为火炮不能很大,一定要能用马拉了迅速地跑,如果明军登陆,就把大炮抢救回城里,免得送给了明军,好歹大炮也都是铜铸的。

不过能用几匹马拉了跑的炮虽然机动性高,但是重量有限,别说江对岸,就是江心也够不到。既然李国英不肯去对岸进行军事冒险或者说送死,那想骚扰、吓唬明军的船只就需要更大的炮。

为此李国英特地命令把几个火器师傅从保宁调过来,一个月后,这几个清军火器专家到了重庆,听了川陕总督的要求就直摇头。他们说,想威胁明军的船只就需要射程能够横跨千米江面的大炮,而绿营之前从来没造出过射程达到一里的大炮。就算是最有经验的三顺王部队,造的重型大炮也都是用来轰城墙的,那种炮完全不必追求精度。即使号称能铸造强大火炮的三顺王,炮击城墙对守军士气的打击也远远超过战术意义,要是守军的意志坚定,那三顺王也只能长期围困下去。

李国英无法容忍每天坐在重庆城里无所事事,眼睁睁地数着长江里又过去了多少明军船只,在川陕总督的威逼利诱下,铸炮师傅只好答应制造一种前所未有的大炮,他们估计想达到总督大人的要求,这门炮至少得比现在重七、八倍,一万五千斤的大炮或许能满足李国英的期望。

考虑到精度问题,仅有一门大炮没有任何意义,至少要有十门,才有机会蒙上明军的船只,否则明军过路的时候打上几发空炮,纯粹是给对方致敬。不过这么大的炮肯定无法靠马匹拖回重庆,要是放在江边,明军登陆的话,那二十万斤的铜就白白送人了。

在江边给这种完全无法移动的大炮修筑炮台也不现实,为了保护这种珍贵的武器势必要修筑坚固的、足以承受明军大批步兵攻击的永久堡垒。可就算明军不来,长江水还是会来的,每年江水上涨的时候一直淹到重庆城墙边,在外面修堡垒,大炮不送给明军但是要送给龙王了。

想到这里李国英都有些气馁了,转而重新研究建造超级投石器的可行性。不过横跨江面的投石器制造起来难度一点不比大炮低,甚至还要高。

换做其他人,到此或许就放弃了,可李国英意志坚定,决心排除万难也要给明军制造麻烦,拍板决定在重庆城内铸炮。这样对射程的要求就又增加了几百米,老师傅认为如果不造个二万斤的大炮,那是休想达到川陕总督的要求——现在已经无所谓外行、内行了,在这么大的火炮问题上,李国英、幕僚、部将和这些造炮师傅统统都是外行。

经过一番研讨,李国英决定先收集八千斤铜材,以现有火炮的规格按比例放大,制造一门样炮出来。如果这门炮能够打五百米,那就按比例再放大三倍,制造二万四千斤的大炮封锁江面,若是这门炮能打八百米,那就按比例放大两倍,制造一万六千斤的大炮——现在没有任何科学理论,只有经验(还未必都是对的),李总督的看法得到了包括造炮师傅们的赞同,重庆清军紧锣密鼓地开始了铸造样炮的筹备工作。

……

永历十五年五月初,昆明。

西营在南明的鼎盛时期,孙可望居中,东有李定国,北有刘文秀,再加上夔东的闯营和旧明军派系,即使不算郑成功、张煌言,也有大军数十万,其中甲兵超过十万。虽然地盘较小,但南明也有兵力集中的优势,一支不可轻侮的大军再加上名将统帅,明军在各条战线上都能保持战略进攻的优势,让清廷一再考虑割土求和。就是最为强硬的洪承畴,也不敢轻易言战,而是耗费巨资打造五千里防线。当李定国、孙可望矛盾化解后,连洪承畴都灰心失望地辞官,并请求朝廷重新考虑和谈一事。

但现在局势已经完全不同,重返昆明后李定国励精图治,但直到现在也没有治愈云南的战争创伤,收复贵州、湖南、广西的失土遥遥无期,四川敌意深重,裂痕不断加深难以弥补。

孙可望治滇时期,在境内采用彻底的军屯制度,产出也算可观。可是此一时、彼一时,李定国首先不如孙可望那么冷血残忍,李定国内心视云南百姓为子民,这让他难以执行孙可望严酷的军屯制度;其次,以前西营的实力雄厚,足以威慑、镇压百姓的不满,而昆明大火后李定国虽然收拢了马宝等人的军队,昆明的实力仍只有五万多人而已,其中甲兵不过两万左右,比西营全盛时差得太多了;最后,吴三桂就在贵州,如果继续孙可望的制度,恐怕会有大量的百姓逃亡。

盘踞贵州的吴三桂,极大地威胁着昆明,尽管吴三桂把一批养不起的客军遣送回乡,但贵州的吴军依然高达十万人,是李定国实力的两倍。吴军的装备、战马也要比明军精良得多。只要吴三桂能够获得足够的辎重再次发起攻击,李定国依旧要面对艰苦的战斗——或许李定国可以守住昆明,但云南已经满目疮痍,如果战火总是在云南的土地上燃烧,明军迟早会力竭倒下。

让李定国庆幸的是,吴三桂空有强大的军力,但始终无法发动侵略,郑成功和邓名连续两年攻击江南,让清廷始终腾不出手来支援贵州的吴三桂。

“不知道明年江南那里会不会再有新的战事?”晋王看完今年的田亩报告,心里腾起了这个念头。云南民生困苦,但明军却没有休养生息的时间,毗邻贵州边境的将领们日复一日地要求更多的援军、装备和粮草,但昆明却无法满足他们的要求。兵力、粮草?为了节省粮草,李定国把白文选、马宝等精兵强将都留在昆明,只在边境上保留最基本的监视兵力,这样可以减少很多的运输损耗;至于装备,新产出的装备连昆明的西营精锐都无法保证,李定国和白文选的甲兵都不得不继续使用老化的装备,更不用说其他的昆明部队,至于边境上的警戒部队,补充、修复的优先级显然是最低的。

如果吴三桂从湖广和江南获得了足够的物资,重新发起新一轮进攻的话,李定国估计边境的警戒部队会在短时间内崩溃,半个云南都会卷入兵祸。而李定国只能寄希望于一次成功的、依托昆明的防守反击,争取歼灭吴三桂的兵力,用缴获来弥补损失。可经过了磨盘山一战,李定国怀疑吴三桂会变得更加圆滑,不给西营打一场歼灭战的机会。一旦变成消耗战,那昆明的失败就是时间问题而已。

“如果今年郑成功、邓名中的哪一个再去一趟江南的话,明年吴三桂还是无法发动进攻。”李定国轻叹一声,他并不喜欢把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而且就是这样依旧无法扭转昆明的窘境。云南现在需要的是轻赋税,鼓励逃难的百姓回乡生产,但为了维持军力、保持基本的自卫能力,李定国明知自己应该做什么却无法去做。

“父王!”晋世子李嗣业闯了进来:“急事!”

显然是急事,若是一般的事,再紧要也会是卫士来报告,而不会是负责昆明城防的李嗣业亲自跑来。

“何事?”李定国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难道是吴三桂进攻了?

“赵天霸回来了!”李嗣业刚刚见到了锦衣卫赵千户,立刻跑来向父亲报告:“邓提督正赶来昆明,已经快到了。”

邓名先在建昌停了几日,然后不顾众人反对,继续向云南进发。现在东川府依旧没有百姓,所以彼此提防的建昌和昆明都没有在东川府边境上驻留大军。邓名带着赵天霸等人深入云南后,才遇到了晋王的哨所,赵天霸立刻全速赶往昆明报信,和边境哨所的信使一起抵达昆明。

李定国严肃地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儿,猛地开口喝问:“赵千户何在?”

“儿子已经把他带来了,就在父王的门外。”

“传!”赵天霸昂首阔步走入晋王的书房,跪倒在地,口称:“王上,卑职拜见。”

“不必多礼。”赵天霸的父亲赵芝泉跟随李定国多年,这个孩子是李定国看着长大的,按说几年不见也不至于生疏,但不知不觉中,李定国竟然感觉好像有隔阂了。

赵天霸充耳不闻,恭恭敬敬地连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王上,长江提督邓名正赶来昆明求见,特让卑职前来报信。”

“久闻长江提督大名。”李定国颌首道。邓名的名声传遍天下,高邮湖一战后更是妇孺皆知。但可惜晋王府对邓名的印象不佳,主要因为建昌的西营兵多次侮辱晋王的使者,让晋王的人都义愤填膺,认为这是邓名在背后授意;李定国几次三番给奉节去信询问邓名的身世,文安之也语焉不详;现在四川和云南的界限分明,看起来邓名在其中起了很坏的作用:“不知长江提督何时抵达,需要如何安排营寨?”

“启禀王上,邓提督五天之内就到,随行的有二百名侍卫,希望能够住在城里。”赵天霸老老实实地答道。一路上邓名舍不得骑马,带出来的马是送给建昌和昆明的礼物,邓名生怕把马给累死了——为了回收欠条,本来带的礼物就不太多,要是马死光了就连见面礼也拿不出来了。赵天霸也是一样,同样舍不得骑他新买的那匹马,而是留在成都交给李星汉帮忙照顾。

“本王这边安排公馆。”李定国说话的时候扫了儿子一眼,见李嗣业神色不变,显然是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赵千户一路辛苦,快去吃饭休息吧。”

“谢王上。”赵天霸跟着李定国的卫士出去休息了。刚才李嗣业也曾问起邓名随行多少人,甚至以为邓名会邀请李定国到东川府的边境会晤。听说邓名仅带来二百卫士后,李嗣业惊讶的表情都掩饰不住了。

赵天霸离开后,李嗣业急忙对李定国说道:“父王,邓名还真是信任您啊。”

“少年才俊,果然名不虚传。”听说邓名只带了二百卫士,李定国脸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其实心里的惊讶一点不少于儿子:“如今朝廷岌岌可危,四川和云南如果不能精诚团结,迟早会被鞑虏各个击破;唉,我亏待了你的刘叔叔,声名不佳,没想到邓名居然能有这样的诚意。”

感慨了几声后,李定国就吩咐李嗣业道:“好好整理公馆,再选拔三百名精兵赶去迎接、护卫长江提督,切勿给宵小狂徒可乘之机。要是长江提督有个好歹,皆斩!”

“遵命,父王,儿子亲自带精兵去迎接邓提督。”李嗣业对邓名本来也有很多不满,每次听使者转述在建昌的经历时都几乎要气炸胸膛,甚至提议攻打建昌,但李定国遭遇大变后,一改之前火爆的脾气,屡次用唇亡齿寒来教诲儿子和部将。

当时李嗣业还是一肚子的怨气,对父亲发牢骚说,光是自己方面委曲求全没有用,昆明步步退让只会让建昌那些人觉得李定国软弱可欺,建昌背后的成都也会更加看轻昆明。但现在邓名既然亲身前来昆明,李嗣业的不满顿时就消除了大半。

没用多久,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昆明的高层军官,马宝赶来晋王府的时候,看到白文选已经在了。

“王上,邓名此来何意?”马宝可能是昆明众将中对邓名最不满的。昆明大火后,西营的秦系、蜀系不但不和马宝一起回归晋王旗下,反倒去建昌投奔了冯双礼,更把沿途的百姓都带走了。本来云南的人口就不多,吴三桂撤兵时劫走了一批,秦、蜀旧部北上时又把滇北的人带走,再加上不少人逃亡入山,现在李定国治下的百姓只剩下了五十万,为了养活五万军队不得不涸泽而渔。

“自然是要我们和衷共济。”先到一步的白文选替李定国回答道。云南凋敝,强敌在侧,白文选听说成都的明军在江南收获不少东西,邓名若是肯分一些出来自然最好,哪怕邓名说服建昌归还一部分百姓,或是把刘文秀运去建昌的粮秣归还一部分也好。

“末将觉得很难。”马宝毫不掩饰对建昌的不满:“邓名能说服冯双礼?他们从江南拿的东西肯分给我们?就算他肯,难道冯双礼不会雁过拔毛?”

白文选也觉得马宝说得不错,邓名就算想缓解四川和云南的关系,也没道理削弱自己的盟友来帮助李定国,但白文选还是说道:“就算他给不了我们东西,哪怕帮着我们和建昌说和也是好的,我们就能腾出更多的兵力来对付贵州了。”

“我们就是全军一致对付贵州,恐怕也是敌强我弱。”马宝说。

去年,听说邓名又一次下江南后,马宝与其他一些强硬派就极力主张趁机偷袭冯双礼——吴三桂因为粮草问题无法大举出动,建昌的后台邓名也不在,强硬派觉得正是讨伐建昌的好机会,除去为了报仇出气外,也是惦记着建昌的人口和物资。刘文秀留在建昌的壮丁被邓名要走了一半,还剩下两万青壮男丁,加上周围原有的百姓和西营掠去的,现在共有男丁十万人左右。李定国能控制的男丁也不过二十五到三十万,马宝觉得要是能并吞建昌,就能大大增强昆明的实力。

不过李定国坚决不肯,他指出冯双礼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李定国两蹶名王的时候,冯双礼都参加了,而且起过很大的作用。

当时马宝争辩说,冯双礼曾经考虑过投降,显然是锐气已失,再也不复当年之勇;但白文选不同意,冯双礼在西营中的地位虽然没有四大王子那么高,但好歹他也是张献忠的义子,能登上这个位置的人都不简单。别看建昌的一群将领曾经投降满清,但对于他们猜忌甚深的李定国,他们可未必没有斗志。白文选还用马宝做例子,马宝也曾因为绝望而向清军投降,但对于他视为叛徒的建昌众将,马宝也是一点儿不含糊。要是为了火并建昌,牺牲几千晋王的精兵那绝对是得不偿失。白文选的暗示让马宝一下子就泄气了,不再鼓捣李定国偷袭建昌。

“王上,”马宝的目光一闪,现在他的心思又活络起来:“如果真像巩昌王(白文选)说的,邓名也控制不了建昌的话,末将觉得说不定可以说服邓名与昆明结好,然后两家联手夹击建昌,到时候平分建昌的男丁。或者建昌归他、兵丁归我们。想来邓名也不会介意扩充实力吧?从此我们两家就接壤了,可以更好地合作抵御鞑子。”

“此事……”白文选闻言楞了一下,思考片刻后也点点头:“说不定可行。”

虽然白文选反对冒险偷袭建昌,但他同样觉得十万男丁掌握在冯双礼手里简直就是浪费,而且还有害于云南的抗清大业,拖了李定国的后腿。再说,这也是西营内部的统一战争,消灭了分裂头目冯双礼,毫无疑问有助于巩固李定国的权威,免得西营里还有人胡思乱想。

“你们都糊涂了吗?”李定国不满地说道:“忘了我们是怎么丢的贵阳,忘记了我们曾经被鞑子赶出昆明了吗?”

“末将觉得,那是王上除恶不尽,孙可望的余孽暗中捣乱。”马宝低声说道,建昌的冯双礼一天存在,西营就还没有完成统一。

这时又有一员大将赶到,来人乃是贺九义。见到来人后,马宝也就不再提冯双礼的事了,因为贺九义以前是孙可望的心腹将领,虽然三王内讧后拥戴永历和李定国,但当着他的面提秦晋旧账显然不太合适。

三王内讧后贺九义奉命前去桂林镇守,吴三桂侵入贵州后,贺九义带领一万广西驻军返回云南,赶到时昆明失守,部下开始溃散,他本人带领心腹部队追赶李定国撤入缅甸。在邓名的前世,李定国困顿于中缅边境地区,人心日益离散,清军用孙可望的手书和贺九义的家属招降,贺九义迟疑不决,被李定国发现后杖死,他的部下大哗,脱离李定国返回云南向吴三桂投降;而此时广西明军在贺九义撤离后也抵挡不住耿继茂的进攻,退入越南境内——在永历弃国前,越南一直向广西明军提供物资,作为藩属支持明军与清军作战,明军中也有一些越南人。正是因为这些越南人,败退的明军才得以退入越南境内。

因为形势不断恶化,贺九义被杀,白文选投降,缅甸发动袭击杀光了永历的御林军和随行官员,越南也认定明朝彻底战败了,越南国王不再为李定国和郑成功的通讯提供方便,而且下令突袭退入越南的残存明军,消灭了包括越南籍士兵在内的一万多明军,向清朝乞求为藩属。

不过在邓名眼前的这个世界,贺九义的事件还未爆发吴三桂就退出了云南,缅甸对永历的态度尚可,越南也仍在举棋不定。

贺九义赶到后,大家就又开始讨论以什么规格接待邓名,因为邓名没有爵位所以有些礼仪上的麻烦。

第二天,赵天霸也被召来参与讨论。

“王上,长江提督希望能不对您磕头,只行军礼,不知道可不可以。”赵天霸支支吾吾地说道。邓名的要求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所以昨天没讲,想寻找更好的时机。结果还没等他找到机会,昆明众将就问起了此事,赵天霸只好把这个要求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