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46下:神羊入塞退浑歌,孤狼夜战两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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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颢恐撞着在前追的,将马一拨,往前着不远处一座树林驰去。很快便有两三骑马追了过来。马入林中,才这知林子便是一掌大,根本就藏不住人,嚷声杂着箭声渐近,李颢没法,只得沿着路径继续向前,驰了一里左右,前面竟有了屋舍的轮廓。到了近前,却是背着山埠的几间草舍,土墙院角外有一株高大的雪松,李颢携了弓矢,就着鞍子缘到树上,再攀着枝条一荡,人便跌在了山上。赏了一箭,那黄马便不知窜到哪里去了。李颢本来还想往上爬,却实在挣不起来了,便索性不动了。
很快,贼军便追了过来,五骑马,一晃而过,可没过多会,又转回来了三骑,其中一个道:“二哥,这畜生敢是老狼化的?一晃眼便没了!”程大道:“敲门问问!俺程怀信活了三十多年,狼吃人倒见过,化人也要它有那个愿心!”那汉敲门,却不见人应。程怀信踢了马近墙探看,这时屋门便开了,走出来一个半大不小的小厮,张见了人便不动了。程怀信嚷道:“小子,俺乃捕拿马贼的官军,屋里可进贼了?”这小厮道:“军爷,没贼,雪都没破的!”程大道:“哎,你还挺灵醒,罢了,屋里可有热汤热酒的?取一瓢来,军爷赏钱!”小厮便折身进去了。程大带转马,耳际嗖地一声,一支箭便擦脸飞过去了。他吃了一惊,即时滚在地上。
“哪来的箭?”
“像是屋内!”
“破进去!”
两个贼军便撞进了院中,李颢看得真,又放出一箭,一个应声跌地。另一个滚着要跑,却与程大撞着,一声箭响,又跌下了。李颢大喜,嚷道:“程大,敢恼你突厥阿爹,今番便啃你的骨!”又射出一箭。程怀信退到门外,一边解拿伙伴的弓矢,一边嚷话道:“哎呀,小阿哥,你说你是沙陀,我最恨的便是沙陀,最敬服的便是突厥,一场误会,都丢开罢!”李颢道:“误会?我丁八你娘,你杀我那退浑兄弟多少族人?”程大嚷声“不多”,身子闪出,一箭便射了过去。便听那小狼子哎哟呼起痛来,程大也不敢大意,往院中一滚,又射出一箭,李颢便笑道:“又中了又中了!”嗖地还出一箭,程大急滚上阶,贴了墙。
这时,李颢肩上猛然一紧,却是吃一只手拿住了,急忙要拔刀,身子却吃拿了半空,这贼军嚷道:“二哥,拿着了!”程怀信喜出望外,嚷道:“好!拿得好,将下来!刘葫子,我那电爪黄可寻着了?”贼军道:“寻着了,王四看着来!”程怀信又唤了一声好,便嚷道:“屋内可有活人?”那小厮便又走了出来,道:“军爷,热汤热酒都没!”程怀信道:“烧去!”他得洗下伤口上创药。小厮却不动,程怀信过去便是一巴掌。小厮怒了,见他脚下不稳,使力一推,撤回屋内将门合了。程怀信骂着挣起来,屋内却起了一个清脆不过的女声:“足下既是官军,如何擅闯百姓门户——打人喊杀?”程怀信嚷道:“王法:藏匿合死罪人者,役三年,流三千里!拒扞将吏者,格杀之!”那女声道:“看来小女子是难逃一罪了?”
“在军爷一念!”
程怀信话音才落,门便开了。女子穿着素白衣裙,仗着剑,有脸有形,使人心痒。那憨小厮也挺了杆短枪,呲牙咧嘴的,也有三分虎气。程怀信道:“难怪这小畜生径直奔了过来,却是伏了一对帮手!”女子道:“看军爷的意思,伏最多也是不怕的!”程怀信将嘴一歪,笑道:“也要看地方——床帐里便怕!”
这时刘葫子、王四便笑了进来,接话道:“二哥,这可不是大丈夫之语!”又笑。李颢挣着嚷道:“阿娘、阿哥,救救孩儿罢!”程怀信道:“葫子,既是小娘子的孩儿,还了罢!”这厮应了,举起来便掷了过去。李颢挣着磕了几个头,便爬进了屋内。
程怀信道:“小娘子,偌大的人情,可如何报答来?”女子道:“知榘,耍一套枪与程军爷看看!”少年应声,挺枪便刺,程怀信可是云中府有名有姓的校官,人号云中大虫,刀枪弓马哪日不练上一遭两遭。又是个好女色不要命的物,脚虽着伤,也还咬得牙住,不几合,便将少年的枪法看透了,赚出个破绽,刀背将枪震开,身子疾进,一拳便砸到少年颌下。少年便往地下跌,白衣女子见状,喝声便刺,程怀信疾避,笑嚷道:“葫子、王四,看你阿嫂舞剑器!”一个道:“二哥,可着意些,莫吃割了鸟!”程怀信道:“你阿嫂可舍不得!”白衣女子却不攻,使了小厮进屋。
程怀信便抢了上去,女子轻巧闪过,再抢,再闪。程怀信再抢,没想这雌儿却不闪了,长剑倏地撒出,程怀信眼前一花,腕子上已是着了一下。女子不进反退,执剑而待,神色依旧冷峻。刘葫子笑嚷道:“二哥,行不行来?”程怀信嚷道:“放屁,二哥让她!”话还说完,女子那柄剑又倏地攻了过来,程怀信慌忙去格,没想女子这一剑只是抖了个虚招,呲地从刀口滑过,剑随身动,一剑将程怀信的右肩刺了个对穿。
程怀信一时性发,左手抓剑一折,同时手腕一转,腰刀便朝女子胳膊砍去。这不是寻常刀剑之术,乃战阵间的搏命术,以伤换命,以命换命!女子吃了一惊,抽剑不动,只得撒手撤身,闪进屋内。程怀信哈哈大笑,将剑掼在脚下,他一双手上全是老茧,抓剑时也只上下钳着,左掌也只是破了些皮而已。
女子这时在屋里嚷道:“三贼听着!这屋里有三张弓,不想死时,马上走!”话音未落,李颢早放出一箭,程怀信扬刀一格竟然遮掉了。刘葫子俩个却不由地往后退了:“二哥,也罢了!我明敌暗,不是耍的!”程怀信滚地向前,避过两箭,嚷道:“你们杵着,看二哥的威风!”
女子丢了弓,一手执短刀,一手提起火炉上的铫子,隐在门的右侧。李颢见状也拔了短刀隐在门的左侧,那少年便将了木瓢,炉里夹盛了几块烧得红灿的牛粪。
蓬地一声,门被踹开了。
程怀信大嚷道:“小娘子,军爷来了!”却没有动,挨了一会,才纵身往里一滚,少年将牛粪泼过去,程怀信进门便护了头脸,火并没有伤着他,紧着女子一铫滚烫的热汤便砸了过来。这下可了得,程怀信惨嚷起来,在地上将刀乱挥。李颢看准,扑出来,一刀便搠在了背上。女子大喊:“知榘,帮他!”少年将棒便打。
刘葫子俩个知道不好,都拔了刀踏进院来。这时便听到有马蹄声过来了,俩人精神大振,大嚷道:“王大哥到了!”女子执满弓走出门来,两人不由得往后退,这个距离谁都是百发百中的。屋子里三个人叫嚷成一片,也不知怎么样了。女子朝里喊道:“且留他一命!”又对俩人贼军道:“二位军爷不肯退避,小女子只好放肆了!”眼看箭要离弦,二贼军流矢退出门去,都向着过来的人马大声招呼:“王大哥,人在这!”那队人马很快就奔了过来,俩人却不由地呆了眼,鞍上坐的竟是沙陀!
“二公是王行审的兄弟?”
刘葫子俩个还没想好怎说,里面便嚷了起来:“阿爹!阿爹!孩儿吃这厮们追杀得好苦也!”刘葫子俩个急抢上马,扬鞭便跑,史敬思、贺回鹘拽了弓,李克用却道:“随他们去!”李颢跄出来,那女子却退进了屋里,少年站在门口望着。李颢拜了起来,便指着道:“阿爹,他姓刘,名唤知榘。那白衣裙的是他家小姐,好剑术!姓程的贼军吃孩儿三个打昏在了屋里!”
李克用便走过去道:“小阿哥,通禀小姐一声,振武李克用要进屋看看那贼军汉!”刘知榘流矢转进去,那小姐便在里面应声道:“小女子手软,将军自进来看,能将了走是最好!”李克用不由地一怔,这声音不是汉蕃楼抱琵琶唱的白衣女子?如何却在这里。流矢进去,史敬思在后面使火把照着,里面却没人,李克用看人还活着,使贺回鹘将了上马,又扯了刘知榘低问道:“小阿哥,九月初可在天德见过?”刘知榘点了头。
李克用大喜,便朝屋里唤道:“小姐,救子之恩,克用愿面拜!”那小姐的声音便又出现在屋里了:“将军言过了,小女子本为自保,无心之举,谈何拜谢!”李克用道:“也罢!小姐可记得天德汉蕃楼赠刀之事?”里面不答。李克用又道:“小姐可知克用为何赠刀?”还是不答。李克用道:“慕小姐德艺,愿相亲近也!”里面便冷笑了一声,道:“将军可知我为何在此?”李克用道:“为何?”那小姐道:“正为相避!”李克用道:“为什来?克用与小姐一言未曾交,什处便得罪了?”屋里道:“并无得罪,只是生性如此!”
李克用转了转,走出去吩咐史敬思先将了程怀信回营,只留下贺鹘七八个人,又道:“军中事一切取李尽忠、薛铁山处置,军发我未归便先走,不必等候!”史敬思也没有说多话,上了马。李克用折身回院,用沙陀话告诉贺回鹘拿住刘知榘,自己便要往屋里闯,烈马当使烈手段!
人到阶下,眼前白影一闪,那女子竟张弓搭箭走了出来,冷笑道:“想死便来!”李克用一撞上那双眼,心中不由地起了三分惧意,七分柔情,流矢退两步,贺回鹘横刀拦过来便要扑,李克用一把扯住,抬手道:“小姐,克用没恶意,不过欲面拜救子之恩罢了!”便拜下磕了一个头,起来又摘腰下的金刀道:“克用军汉,身无宝物,此刀乃是天子所赐,愿与小姐防身!”又道:“小姐不收,克用不敢走!”刘小姐便递了眼色与刘知榘,刘知榘过去接了。李克用又揖道:“愿知小姐芳名!”
刘小姐将弓拽得矻矻作响,喝道:“你走不走?”李克用道:“知了便走,克用军汉,从无戏言!”刘小姐道:“知榘,告诉他!”刘知榘道:“小姐姓刘,讳广男,小字魏娘!”李克用抬头一笑,不再说话,揖了揖便走。李颢乖觉却向前道:“阿娘,我阿爹将了创药,施碗热汤给孩儿洗洗罢!”便拜下了。刘小姐缓了弓:“唤阿姊,唤阿娘就生气了!”也不好相拒,毕竟适才共过生死的。李颢道:“求人时磕头唤阿娘,命保住了便改口,那不是无耻小人?”便拜在地上磕头:“阿娘救命之恩,孩儿下世也不敢忘的!”刘小姐无奈,扶他起来,进屋点了灯,使刘知榘拾了铫子烧水。
李克用便在院外踱着,依着他的脾性,既是看上的便一刻也不愿多捱,使钱降不服的,使力降,这种事他在振武、天德都行过的,无不如意的。妇人不过是人样的驴马,可是很显然的这个妇人不是人样的驴马,而是人样的虎狼,用强便有生死!她若果真是为了避自己而八百里移居,杀人自刺这种事是不为难的,自己可不忍看着她死的,只得且耐下了,要得虎狼驯服,可非朝夕之事!转了转,李克用唤贺回鹘道:“你将几个人,与贺鲁留下!”贺回鹘怔道:“做什来?”李克用道:“告诉贺鲁,什时候刘小姐愿意来蔚州,他便回来!你也是,刘小姐便是主母,要护她万全,有了损伤,失了所在,我活吃了你!”贺回鹘拜下应了。李克用抽了他一鞭道:“记着了,这可不是史元庆!”贺回鹘道:“奴记着了!”
李克用留下了几枚金饼,便上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