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45中下:北风鼓荡龙浒斗 其乐融融新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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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克用与孙牷说问了好一番话才打转,寻进去,便听到中庭有了枪棒声,只见他阿爹去了巾帽,袒着半截身子正在冷风中使棒。李克让、李克柔、李克宁、李克恭、薛铁山、史敬思都在一边巴望着。李克用唤了一声,站到了薛志勤、史敬思中间。
李国昌见儿子过来了,手中棒望兵器架子上一挑,呵声道:“接着!”李克用将棒捞在手里,他阿爹的棒便抡了过来。朱邪家的棒都是从枪法中来的,没多的花哨,全是军家的本色,讲究的是个快、准、狠。胡人易衰,李国昌面相虽老,年纪却也不过四十四,身样又大儿子一圈,一条棒使得虎声龙影,气势夺人。李克用一时筋骨未舒,招架跳避不已。十来合后却渐渐好了,稳住了步子。手上也渐渐变出花来,可他也只敢在棒上做文章,并不敢真往身上谋。交了十来个回合,李国昌将儿子荡开,将棒抛给了薛志勤,道:“铁山,松松他的筋骨!”薛铁山一步窜进场中来,棒子招了招道:“二郎君,铁山放肆了!”说罢便抢,紧着便一棒劈下,李克用硬接,蓬地一声,两条手臂也吃震软了。
薛铁山比李国昌还要长大上两圈,天生神力,春秋鼎盛(注:三十六岁),说实话拿这种木棒于他真是委屈。李克用是弓马上绝伦,枪棒顶多也是个精熟。李国昌看儿子只有招架之力,目着李克让道:“三郎,你也上!”李克让却往兵器架上取一杆枪,喝了一声跳进了场。薛铁山撤了几步,笑道:“三郎君,铁山可沾不得枪的!”李克让道:“权当让阿弟一头!”说着挺枪便搠了过去。李克用却不屑齐攻,李国昌喝道:“呆愣什!赢不下来,都与我睡猪圈去!”李克用只得向上抢,俩人混在一起斗了十来回合,却全找不到着手处。李克宁看得急,李克柔却道:“放心,咱家也没猪圈!”蹲在地上玩弄的李克恭转头道:“阿爹修!阿爹,阿爹,噢哧噢哧!”竟扯嘴鼻学起猪叫来。
薛铁山棒起棒落,都携着风雷之势,又疾又重,守则如山,攻则如涛。这俩兄弟没法,对了一眼,便一个跳左,一个跳右,各攻一面,薛铁山还能应付。可当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时,他便真有点狼狈了,要胜便得打趴下一个,可这手不能下;要输又恐大主怪罪,为难处便得了计,陡地挺身向前一扑,大喝一声:“我打了!”李克让见薛铁山抢棒凭空劈下,不敢用枪去架,枪尖点地,将身子跳转到一边。薛铁山不收,一棒砸在了地上,响雷似的一声断听,长棒立时断成了两戴截。正当他要撂开手认输时,李克让的枪却过来了,很快,搠在了左胁。李克让收了枪,犹是一脸怒气,薛铁山这棒不对他阿哥去却对他来,对他来却使如此大的气力,这不是要犯上杀主么?李克用怒极,一棒便扫在了兄弟腿弯里,李克让跪跌在地,一时挣不起来了,痛得啊啊大叫起来。
“打得好,狠心不长眼的畜生!”
李国昌喝着跳下场来,一脚将李克让踢翻在地。史敬思赶紧跳下场来扶,李克柔、李克宁呆站着不敢动。薛铁山拜在地上道:“大主,怨不得三郎君,是铁山鲁莽了!”李国昌扶起,看了看伤道:“来,我房里有上好的金创药!”薛铁山推手道:“大主,这也值不得什的,还是看下三郎君的好!”李国昌道:“这畜生自有人管,来人!将他下去!敬恩,来!”史敬思便跟了进去。
李克恭看着三哥败了,便追着父亲嚷了起来:“阿爹,噢哧噢哧!”李克用过去抱了他塞给了侍女带出去,又使李克柔随了李克让去。自己与李克宁立在门外听唤。李克宁道:“阿哥,我使人将李颢、李晖安置好了。”李克用道:“嗣恩呢?”李克宁道:“他还和他阿娘住城外!”李克用道:“使人与他在城中寻一处房子,李颢俩个可还有家人?”李克宁道:“只有族人。”李克用道:“污落的事,他阿爹可知道了?”李克宁点了头,他与张污落同年岁,一座大门里玩耍,情谊很要好。李克用道:“可说什了?”李克宁道:“奴为主死是本分,男为国死是本分!”正说着,一个小厮走了过来,李克宁便道:“孙孔目的儿子,污落随阿哥走后才进来的。”李克用便招呼道:“重进,可有事?”孙重进过来拜了,道:“回二郎君、五郎君,衙中一众将校来问相公疾!”李国昌便在里面道:“克用,你去外面慢慢引他们进来!”
隔着老远,李克用便听到了李友金的声音,他声音宏亮,比平时又加了几分严肃,时而又插上几句沙陀语,看来他已是沙陀兵马使自居了。另一个应话的是听着像是李尽忠,李尽忠也是朱邪氏的族属。以唐人的规矩“尽忠”二字是犯了李克用曾祖父的名讳了,但沙陀人的规矩不同,以所敬爱者之名名子是最虔诚的一种恭敬。李尽忠的名字是他祖父赐的,他祖父与李克用曾祖父情谊非浅,莫说李克用的父亲不敢说什,便是他祖父朱邪执谊也不好说什的。可日常称唤却还是依了唐人的规矩称他作“同郎”,或者“同叔”。李克用到堂后立住了脚,只听他阿叔道:“老夫的行李也打叠了不少,这地方倒不十分留恋,只是与你等要别离了!”这时他说了一句沙陀谚语——
“落单的狼,看不见羊,泪沾沙,两眼瞎。”
李尽忠道:“我的鞍子还挂在壁上,大主还没有话,可没气力取下。瞿稹,你齐备了么?”瞿稹道:“鞍子上了马,屁股还在榻!”顿了一会,他问道:“大主到底是大同节度使还是防御使?”李友金道:“防御使,说是擅杀长吏!”李克用便咳嗽一声走了出来,除了李友金外,其他人都拜在地上唤“二郎君”。
李克用和李友金见了礼,走过去和李尽忠、瞿稹、何相温、安文宽以及刘迁、吴师泰几个年岁大一轮的寒喧了几句。然后才过去把住李霓的手臂,用沙陀话问道:“阿哥,怎么不带邈佶烈过来?克恭太野,我那一双小羊子可受罪,我妇人都说,邈佶烈在时四个人倒极少闹的!”李霓憨气地笑了一下,他不会唐言,又是割舌鬼投生,极少开腔的。可他也是唯一一个不是朱邪氏却被李国昌准许随姓了李的,所以李克用对他也是格外亲切些。
“的历,怎么不见你跟克让了?”
石的历道:“大主使我入了衙职。”石的历旁边一个三十岁上下衙将也上前道:“二郎君,真去蔚州,可也将着我!”李克用道:“我可不敢!我阿爹说了,养不下三个孩儿永世不给你上鞍子!”石翌吃惊道:“真有这话?”李克用只是笑,并不明确答复他。石翌的祖父是和李克用的曾祖父、祖父一起从西域万里归唐的,也受过朝庭的官职,因此两家比其他族人又有不同。石翌的父亲只生了他一个儿子便去世了,因此他阿爹对石翌尤为关切。
“那是谁?”
李克用指着远远地站在石善友身后的年轻男子问,相比满堂的深目高鼻,除了吴师泰、杜兴几个纯正的汉将外,他是长相最接近汉人的一个了。石翌摇了摇头,刘迁便过来道:“刘僎,过来见二郎君!”那厮马上过来拜在了地上。刘迁道:“二郎君识不得,他阿爷是刘昂,这府中的军将,相公恩典,赏了个小校!”李克用道:“我说不像沙陀!”刘迁道:“二郎君这话差了,沙陀旗鼓挥得动,便是沙陀,便我也是个沙陀了!”吴师泰凑过来道:“刘公此话极是的!再且这边地的刘姓固有汉人,也有不少是匈奴后裔,突厥改姓,与沙陀可谓同出一源!”李克用扶起刘僎道:“好,你便做沙陀!”便转向了张汉环。
张汉环的父亲便是胜州刺史张仲阮,张仲阮将儿子发遣过河来当然也是是好意思,麟州刺史可没有的。李克用与他亲切的说了几句话,便道:“我阿爹想必用过药了,诸位都随我来。”
到了中庭,李克宁也不见了,只有薛铁山和史敬思并立在阶上。李克用忙问:“阿哥,我阿爹吃过药了没有?”薛铁山道:“四郎君、五郎君在里面。”李克用对众人揖了下,便到了堂后卧内。他阿爹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李克柔、李克宁垂首立着。李克用过去道:“阿爹,皇帝到底下了什诏?阿叔说他行李都打叠好了,看李同、瞿稹的脸色,也是想走的!”李国昌一笑,道:“皇帝怪我妄杀将吏,要调我去大同。这也还不说!又把沙陀兵分成三部,任李尽忠为云州沙陀兵马使戍大同,任你阿叔为沙陀兵马使戍朔州,任你为副使戍蔚州。又将瞿稹任为河中都教练使,说是追破庞勋旧功。实则是分而治之!我一旦离了振武,到云州诏旨再处分下来又将如何应对?康承训不是贬在了岭南?”李克用道:“那阿爹是什的意思?”
李国昌将被往胸口一拢:“病了,动不得!”旋又将被一推,坐了起来,道:“你说你在天德办的什事?嗯?”一手便起案头的茶碟酒具扫在了地上,又道:“幸好我还硬朗,我一死,沙陀便是下一个回鹘!自从元和年间,我阿爹率着族人从灵州迁入代北以来,两战镇州、逐回鹘、讨淮西,屡次为朝庭建立大功,可不见信反见疑,处处猜忌!今天下无事,沙陀便是朝庭眼中的祸根。我杀那厮一众时,你还跳出来争护,也不思量,不杀却他们,今日我要抗拒朝命,那厮们可容得?现在不管你阿叔几个如何想法,我不吭声时,他们谁敢动,嗯?”说到这里,李国昌踢被而起,一身中衣直接穿堂到了阶上,对着一地将校嚷道:“我病了,病得很重!要赴富贵的只管去,将妾将女,留妻留子,马不过五,人不过十,只管去!”众将校面面相觑,李友金、李尽忠、瞿稹三个更不敢作声了。
李国昌嚷完去兵器架子上取了两条棒,对李尽忠嚷道:“同郎,来陪我这个病人使一棒!”李尽忠磕头道:“奴不敢,大主将养身子要紧。”李国昌不容分说,将棒往他地上一掼。李尽忠抬眼望了一眼,只得拿起棒来。李国昌喝道:“使过来!”李尽忠没法,将棒一抖抡了过去。
李国昌麾下有一鹰二虎三狼,三狼说的是瞿稹、何相温、安文宽,二虎说的是铁山虎薛志勤、泥金虎李霓,一鹰说的便是铜鹰李尽忠,这厮只小李国昌三四岁,少年时就相随,但凡李国昌所经历的战仗他无不经过的,弓马枪槊也是无一不精的。早年切磋,便在伯仲之间,现在相较,他倒不以为难,毕竟做主的劳的是心,而他劳的是力,枪棒上丝毫不敢闲。李国昌猾得很,初便不使全力,拿出七八分力斗他,十来合后,再又卸掉两分。李尽忠见李国昌棒软了,便有要散手的意思。李国昌嚷道:“全力来!”主有话,奴是不敢不从的,李尽忠便疾抢,李国昌一退再退,赚得一个破绽,直抢进去,啪啪啪三棒,击在右掌、肘弯、肩头,李尽忠手中的棒子便啪哒一声掉在了地上,流矢退了。
李国昌指着瞿稹道:“你来!”瞿稹是李国昌的头狼,自然知道主人的气性,跳身入场,拾棒便抡。适才李尽忠的棒他看明白了,主人是留了力,示弱诱敌,所以他一上手便留了心,把棒使得四平八稳,不急不躁。斗了两三合,李国昌却陡地放出十二分力气,一劈一扫之后,棒法变枪法,径直一棒照着瞿稹的右胸口便捅将过来,瞿稹躲闪不及,也将棒子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