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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44上:松漠风来三百载,阴山雨打六千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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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的源流天德军防御使支谟还是知道些的,远了不说,现在契丹诸部大概还是贞观年间内属的那八部的遗裔,太宗皇帝置其地为松漠都督府(注:其地大概即今内蒙古赤峰市),赐其大酋窟哥姓李,世袭松漠都督一职。后来在则天皇后时出了一个唤李尽忠、一个唤孙万荣的,大闹起来,皇后恼不过,改其名为李尽灭、孙万斩,先后发兵五六十万之众讨伐,突厥、奚人又腹背攻之,最后如愿将此二人灭了、斩了,李武穆之父便是此时归唐的。(注:李光弼之父李楷洛,契丹酋长)其余众不能自立,因此归附了突厥。到开元时又弃了突厥归唐,玄宗皇帝重置松漠都督府,以部为州,将八部酋长作了刺史。

不久一个叫可突干的衙官与松漠都督不相能,闹起内乱来,十五年之后(注:开元二十二年,公元734年),幽州节度使张守珪两破契丹,才斩了可突干、屈列的头颅送到洛阳。(注:屈列,可突干推立的第二位可汗)

南阳郡公(张守珪)立了一个唤作遇折的,可惜同年就吃可突干的余党害了。因此契丹愈不如前了,八部贵种的大贺氏竟然成了昔日仆从的奚人的附庸。其他散存的各部又推了一人出来统领,号阻午可汗,这便是现在遥辇氏的太祖爷了。阻午可汗于天宝四年(公元745年)降唐,玄宗赐姓名李怀秀。安禄山耀兵求功,发十万兵攻他,竟大败而归。安史一乱,契丹和朝庭更是往来不得。

直到武宗皇帝时才又有一个叫做屈戍的契丹王遣使来朝,武宗皇帝册了他为耶澜可汗。后来幽州帅张仲武又替他乞印,朝廷便赐了一枚“奉国契丹”的金印。

这个巴剌可汗前几年也是遣使来朝过的,契丹名是习尔之。现在不知如何又大闹起来!支谟想到这里不觉叹恨起来,忠烈太尉一薨,(注:幽州节度使张允伸,追赠太尉,谥忠烈)张公素这厮攘得大位又不能控御塞外,遗祸不浅啊!

雨已经在下了,其势猛烈,支谟凭城北望,已失却了阴山,不见一星烽火的痕迹,也许契丹人真的就在这昏黑的遮掩下席卷而来,阴山诸戍终究疏怠了!

轰——啪!

又是一阵在半空中掼下的风雨,城头的火把半灭,将校盖了一头一脸,都摸起脸来。支谟转身道:“可望着什了?再使人去探!”又吩咐人将刘仁恭带上城楼,自己却不进去,拖着半身水湿再次凭了墙,望着城中。

这时城中还是乱哄哄的,火把乱拽,锣梆乱敲,妇孺乱嚷,还不如外面牛马城里安静。支谟望看了一会,问道:“安庆部可入城了?”判官房凝道:“适才李克用有报,十入七八,剩下的还在外面栓系马羊!”郭琪忍不住又道:“使公,末将觉得还是不妥!”支谟道:“东美,放下心来!当务之急,是如何退了契丹!”郭琪还是说道:“使公,李国昌已是没了朝庭的,契丹来没来,来了多少,还是风,沙陀倒先入了城了!契丹便来,要入城没这轻易的!”

支谟笑了一下,李国昌虽然倔强,毕竟没有扯出反旗来,再且安庆与沙陀也未必同心同德的,李克用若要相谋,合当隔岸观火,以收渔翁之利,岂有坐火中以规利者?若谓其与契丹合谋,则更是无理,虎狼岂能同谋?

房凝道:“骠骑也使人问,诸戍无警,何言遽言契丹侵塞。”支谟道:“白衣渡江,黑衣夜袭,也是兵家常事!玄俭,使人回骠骑的话,有功本官不敢独有,有罪本官不敢推人,是功是罪,皆在本官,骠骑安心养病,必无他忧!”房凝传了话。李克用便携着史敬思、贺回鹘、张污落爬上城墙来了。史敬思拜谢了支谟,支谟道:“史都督何不来见?”史敬思道:“部里乱着,军使若有处分,但与我家二主平章便是!”支谟点头,便携着众人进了城楼。

众人落座,幽州“大将”刘仁恭便吃带了进来,这厮已换上一身崭新的赤色戎服,头脸也梳洗得光亮,神情倨傲,也不拜,站定便使鱼骨剔牙打觑人。李克用一时还没有认出来,倒还真有些大将的形样。支谟也不恼,笑问道:“酒肉可还下得口?”刘仁恭揖了下手表示感谢,嘴里却说道:“军使,守在城里行不得的!”支谟抬手道:“足下有何高见?”

刘仁恭嘿嘿地笑了几声道:“军使,我给契丹人当了三年牛马,虏中的情形——长短破绽,我刘仁恭都知道,只是这可非一席酒肉可酬得的!”支谟道:“千金买谍,但所言不虚,退敌之后,本军使自然酬你!”刘仁恭嘿笑着道:“军使,我等不得,若是契丹破了这城,我不成一起挨刀?我们幽州人,性粗直,没虚话。军使酬我十条金蒜,三匹好马,说完许我走,三年话我便一时倒出来!”

“好,这都容易!”

支谟便对房凝道:“玄俭,便如他的意,备三匹好马,取十二条金蒜装革囊里拿上城楼来!”房凝便出去了。刘仁恭欢喜道:“军使大是爽直!”支谟道:“乃望公爽直也!”刘仁恭道:“好!其实倒也不急,契丹一时不会攻城!现在近城的是迭剌部,以及巴剌可汗侄子钦德押领的降附蕃落,有奚人,有室韦、有鞑靼,大概有三万之众。巴剌可汗的大帐还在山后,他的另一支军有十个部三万上下,由一个唤台押的拽着往西受降城去了,这三支军约摸在十万上下!”

支谟道:“都说契丹八部,如何多出这么多部来?”刘仁恭哈的笑了声道:“那是古话,现如今契丹是二十部,哪二十部,哒哒骨骨剌的,我也记不住!”支谟点头道:“但说记住的!”刘仁恭道:“军使,说了不急,金蒜来了再说也来得及的!”

这时探骑便跌了进来,拜在地上道:“报军使,大队契丹离城已不足十五里!”众人都吃了一惊,支谟问:“人马几何?”探骑道:“人约在三五万之间,羊马无数!”支谟道:“可知旗号?”探骑道:“契丹灭火进军,未能探知旗号!”支谟点头,将人挥了下去,道:“契丹是真来了,诸公有何高见?”朱瑄应声出来道:“军使,末将上月才从北城换防回,这厮的话要不假,北城必陷!北城陷则丰州无守,契丹得丰州之仓储,则必生久据之心!倒不如先令顾彦朗烧船撤桥,退往河南,隔河而守。但天德不破,灵武、振武来援,便不惧他契丹势大!”支谟点了点头,也不作可否。

这时,刘仁恭要的金蒜条也送了上来,刘仁恭掂了掂,抱在怀里,道:“军使,其实这敌也易破,只要击退了迭剌部,巴剌可汗便也退了!”支谟道:“为何?”刘仁恭道:“契丹虽说有二十部,可势大者莫过于这迭剌部,负弓之男近两万,部酋匀德实虽不是遥辇氏,威望却相近,大人但能击溃此部,契丹丧胆,必然退兵!小人话已说完,多谢军使的恩赏!”便要走。

支谟提声道:“且慢!本使问你,这匀德实是如何人物?”刘仁恭转回身,将金子掂得铛铛响,笑了下道:“军使,小人说了可得走!”支谟点头。

刘仁恭道:“军使其实问得巧,我当初便是吃匀德实的俩个儿子掳了去的。在迭剌部当了三年牛马,他娘的!匀德实这个老物其实为人还不错,打仗不如我们幽州人,牛羊麦豆这些事倒不比人差。别部的契丹又瞧不上他又感激他,说他种麦种豆是弱了他们契丹人的种,可忍饥挨饿时又要吃他救活!

这老物有四个儿子,大的唤作麻鲁,这人呆笨如牛,是个真正的契丹人;第二个唤岩木敌辇,身子宽长,声大力大,好骑一匹铁青大马,使链锤,是个悍将;第三个唤释鲁述澜,这厮像他阿爷,喜欢种桑种麻,狡黠多力,铁骨朵使得如轮转。这人好认——你们军中有射雕手,看哪个契丹人皮甲里裹着紫衣的,便是此人了!这三个都是壮盛之年,还有一个年二十上下的白马沙里——沙里便是郎君,唤作撒剌的。他三哥唤作紫领沙里。这个撒剌的也是个大长身,他娘的!其他不说——前年这厮还娶了一个好乖俊的女娘!“

刘仁恭说到这里话中也带出了水声,支谟问道:“那钦德如何?”刘仁恭道:“这人我见得少,远远得看见过几次,估摸着不弱!”支谟道:“巴剌与台押又如何?”刘仁恭道:“军使,我说了便要走的!巴剌我没见过。台押与匀德实虽不同部,可二人的关系很好,时常见他往迭剌部来,看着还行,也是个老子。军使,小人告辞!”

支谟道:“刘仁恭,你既是幽州大将,又熟虏情,何不留下来赚一份功名?”刘仁恭道:“军使,我哪是什大将,幽州小校罢了!朝廷的功名,我们幽州人也不欢喜要!”支谟道:“得多少金蒜你才愿意留下?”刘仁恭道:“军使,多少也不成。小人家有八十祖母、六十阿娘、十六娇妻,六龄幼女!”说完便往外走。支谟扬了下手,门外的军校便拦了过来。刘仁恭急嚷,支谟道:“本使并不食言,只是恐为人所卖,虏退之后,自放你走,押下去,锁严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