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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24下:逢时对子生奇策,归隐赴战鼠扑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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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过睢水后,梁丕所押八千人马便跑了起来,这时他又不由地想起入晚后在明王大帐里的情形,越想他越觉得明王是有意隐瞒了吴迥败退一事,这让他几乎想将马勒住,便是泗州之围已解,犹有三州之地在掌,何必兵行险着?向前行了十来里路,他忍不过,还是将人马勒住了,传令安文佑押骑前觇,便踢了马往回走。没走多远,时溥便嚷着迎了过来。梁丕勒住马道:“你也好眼耳,可有事来?”时溥下马行了礼,道:“非是小人眼耳好,是将军赐的马眼耳好!”梁丕座下的黑马扯着缰咴叫了一声,似是不以为然。

梁丕叹一声下了马,低着声音道:“我仔细想来,泗州之事当是真,此行非吉!”时溥道:“将军,明王有令,又奈何得的?”梁丕道:“奈何不得也得奈何得,此事关系一局成败!”便转身上马。时溥也不再说话,他劝不转此公,而且也不必劝。梁丕的马一消融在夜色中,陈璠便过来了,扯着他手便问道:“田哥,说什了?”时溥道:“有话说?”陈璠道:“有!我去见招讨,如何?”时溥摇头道:“可还有话?”陈璠道:“偌大的功劳,过后谁知招讨认不认的?田哥,我去便是你去,莫不还不放心的?”时溥将他脖颈一搂,咬着耳朵骂道:“嚷什的?寻死来?风中有声,黑里有鬼,不知么?”陈璠道:“我是怕吃那三个夺了功!”时溥道:“功也得杀胜了再论!”便将这厮往边上一搡,万一吃梁丕劝转了,又有什鸟功的!

陈璠在地上坐了一会,便往回了队里。时溥却一直徘着,想候梁丕的马,若是梁丕劝不动庞勋,那他倒有可能劝动梁丕,若得如此,忧什富贵!可是直到军马发动,也没有见到梁丕过来。行了十里左右,再次停歇下来,他便踢了马往前面去。

夏日天光亮得早,这时已夜色半收,浮光大动,还有些距离便望见了梁字旗,士卒已经在披甲了,大概适才传了令。梁丕正拿着弓,在那里扯空弦。时溥上去拜了,梁丕将头一摇,道:“得了报,襄城军已到了柳子!去罢,裹好甲胄,人足酒饼,马足豆草,好好杀一回!”时溥点头,道:“将军,不可再劝么?”梁丕取箭注弦,拽开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对空射了一支箭。又道:“检看好器械,将过来随在我马后!”话音刚落,风声中起了鼓噪声,柳子方面传来的,像是在厮杀了!时溥肚里的话终究没有出口,飞快上了马,梁丕唤他跟在马后大概是好意,要护自己周全。

陈璠听了眼内也生了彩,搂了胡雄的胳脯道:“还是田哥猾贼,这不是好富贵?”便做了一个拽弓的动作。胡雄惊道:“射梁…”时溥喝骂道:“射娘射爷,瞎杵什的,着甲!”翻上马,向后嚷去。陈璠紧着胡雄的束甲索道:“不管他,我射不中,你便使槊上!可别小觑了,这厮猿臂狼腰的,别倒着了他手!”胡雄转身张臂道:“他猿臂狼腰可压得我虎背熊腰?”这厮着了甲确实更显雄壮,陈璠道:“着意些不错的,人不比缸坚,却较布易碎!”递了索子过去道:“松点!”裹好甲,时溥便过来了,却也没说什的,装束停当,便拽了五百步军往前去。

不多时便发了军,梁字大旗在晨风中扯得如熨,梁丕身裹乌锤甲,持辔按刀,神情严重,座下的黑马不鸣不噪,稳稳实实的小跑着。梁丕有两匹好马,一黑一白,黑马口中红赤似火,是所谓千里马,故唤作赤嘴乌;白马眼瞳中有紫缕穿贯,能日行五百里,唤作贯紫白。时溥骑的便是贯紫白,时溥喜欢马,喜欢紫、白二色,对这匹贯紫白更是爱若珍宝,也因此他对梁丕怀有一种感戴之情,射冷箭这种事他是做不来的!

向前急赴了七八里,突然,鼓噪厮杀之声嘎然而止,梁丕勒住了马,嚷问左右道:“骑军可有报?”亲从应道:“回禀将军,无报!”梁丕生了疑:“传我令,全军且驻,整队!”传令的才去,呼报的便过来了,那骑卒到了跟前,滚鞍下马,嚷道:“回禀将军,襄城诸军已溃,敌军数万步军已杀奔过来!”梁丕沉声问道:“可觇明白了?”骑卒道:“将军,小人不敢谎报!”梁丕道:“敌骑何在?”骑卒道:“未见踪影!”梁丕道:“告诉安文佑,将骑撒出去,勿要寻着敌骑踪影!”骑者,奇也,乃制胜之道。

梁丕默了一会,还是使人往后报了,他觉着眼前的情形太蹊跷,襄城、留武诸寨合兵近三万众,便是康承训早已有备,又如何可能击溃于数刻之间。退一步论,康承训纵使全力击溃了三万敌军,又如何敢将已战将疲之军来战?收军入寨,择日出击,方是必胜之策!最令人费解的是竟无敌骑踪影,康承训此前数胜,无役不是借着胡骑之力!正不得解处,突然鼓声动地而起,排山倒海的从前面覆压过来。梁丕急忙呼喝扎阵,这里才有了形样,敌军便到了眼目内,当前的是忠武军,康承训的大纛就在后面。相距两箭之远,敌军停下了,鼓声一止,呼杀声便起,响彻天际,透入脏腑,可以听得出来这厮们是有备而战,绝非仓猝逞勇!

梁丕再次使人往后报去,建议庞勋以中军、后军速撤,康承训以步军当前不动,必然是待骑军包抄。报的一直没有回转,直到鼙鼓声、马蹄声自后掀地而起。

梁丕所疑其实不差,除了襄城一支军,小睢、留武诸寨在两天前便吃了伏,康承训将沙陀、退浑、契苾、鞑靼全部遣过了睢水,远迎五六十里,分部将东面来敌杀了个磬尽。然后踩着金龙军的尾巴涉过了睢水,就等前面步军逼上来再逞蹄子。之前庞勋所接小睢之报,不过是使降俘所为,为的便是诱他过睢水,务要覆其全军!

庞勋没有回应梁丕,是因为梁丕所报的这时他也想到了,他不再有进击之心,可是速撤也未必来得及,果然遣出的侦骑还没有回报,胡骑的鼓角声便已入了耳,后军八千人马可都是轻装,长器甲胄皆在驮马、辎车上!庞勋是老军,他知道铁蹄子与血皮囊相击的后果,一瞬间他真想到了撤,怔了怔后,却拔了刀,大声呼喝,传令布阵,能战方能撤!

才裹了甲的中军将士这时都有些慌乱,他们是往前赴战的,而敌骑却从身后杀将出来,这不须长官说解是人也能揣得出轻重来。缀在后面的可以清楚地听见后军乡党的惨声,可以清楚地望见后军旗帜的乱扯,很快便有人丢了枪盾往东北方向跑,往东南方向跑,一个两个,一伙两伙,似有风在吹,人都成了沙,原本还有些形样的队列都吃撕扯开来。将校踢马挥刀,想要制止,于是起了乱,见了血。这时节,后军溃了,大队士卒没头的乱入了中军,朝前不断冲挤,马蹄子便要到了,背脊后有,左肘后有,右肘后有,他们只能向前求生!庞勋给梁丕下令后,果断扯转了马,若吃乱军裹住,便是上天无梯,下地无井了!

梁丕一直没动,庞勋给他的命令是“殿后”,直到身后胡骑声近,阵前忠武军前压,他才拽旗向北撤,道遇虎狼,旋踵即死;多捱一刻,多活一刻!早撤一步与晚撤一步其实都一样的,他就没想过今日能全军而退,当然他也没有准备死在这里,刘八面(刘丰)他不做,还没人值得他去死!彭城百姓怨恨自己这一伙贼出身的不少,自己于这厮们也没什情谊,愿随则随,愿降则降,都由他们!经此一役,庞有功的王霸之业也到头了!

士卒一时便似坠在了激湍之中,也不知如何才能逃生,便有意无意地望着梁字大旗跑。时溥也是如此,除了随着大势向前跑他什么也做不了,这是他第一次经历溃退,感觉就像跌进了狼窝子里,哪里都是牙爪,稍有迟疑便会吃狼撕咬下一块肉来。这是真的,不断有人嚷叫来拽他,不断有人来攀马,识的不识的。他挥刀左右砍,马蹄前后踏,识的不识的,他也顾管不得,他不想死于人足马足之下!

忠武卒与沙陀骑前后卷杀入贼军,一如柴刀入枯林,一如秋风扫落叶,所击无不破,所向无不靡!康承训稳坐金鞍之上,手捋花须,脸映朝日,如饮美酒,如赏女乐,胜局已定,一切如算!当他眼前变换成一片腥臭的寂静时,他以一种欢快而沉着的声音下令道:“传令诸军,勿再受降,尽贼而后止!”说完向安文佑道:“非老夫不仁,不得已也,一来徐人倔强,非杀固不足以惩恶;二来天旱粮贵,漕运未通,军中难以处置!”安文佑道:“徐人从反,死有余辜。末将不才,愿效犬鸦,一扫战场!”康承训道:“罢了,乡党杀乡党,大悖人情,老夫也何忍的!”

梁丕的马很快,而且随着落下的人越来越多,他的马是越来越快。陈璠的马却越来越慢,要不了多久,他便会随这畜牲扑跌在地,死于乱军之中。若要得活,最好是离了大队,择一个人少的方向跑。可他还是不甘心,眼看梁丕就要逃出他的视线,前面却突然勒住了,也不知何故。

陈璠目了胡雄一眼,踢马向前,弓矢一直在他手上,看得准了,便拽了弓。胡雄喊了一声时溥,便听得梁丕大嚷道:“有伏兵!”声未止,箭雨大下,喊杀声暴起。梁丕挥槊作格,突然脊背生痛,身子便不由自主地栽下鞍去。人马即时大乱,陈璠座骑吃了箭,也乱窜起来。胡雄还要抢着上前割头,吃时溥一吼,也流矢勒转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