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赣江夜行遇故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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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夏季吹得是东南季风，由东南至西北，而郁玄妙这一行也正好是有南至北，顺风而行，因此，白家商船很快便从赣江借风一路北上，半日功夫，商船便已行驶百里了。
赣江，江南流域重要河道之一，源于赣闽边界武夷山西麓，自南向北纵贯鄱阳湖，与长江相连，且江阔多沙洲，两岸江堤多有垂柳。而日暮下的赣江碧水如蓝，夏木繁森，落霞碎金，鹭鸟齐飞，甚有前人笔下‘江林多秀发，云日复相鲜。薄暮津亭下，馀花满客船。’的风姿。
入夜，不知是否今天白日过于炎热，到了晚上江风倒没有了白天的闷热，反而吹起了凉风。
青栀听到舱窗被吹得习习作响，便走过去想要把窗给掩上，却被郁玄妙喊住，“青栀，不必关了，这风凉快，吹吹正好！”
青栀点了点头，“姑娘，刚刚白家郎君说了，如果你晕船的话，可与他说一声，他唤人送些消暑的酸梅汤来。”
郁玄妙摇摇头，“不必了，你去睡吧！”
“好的，姑娘。那如果你需要什么，便拉一下铜铃喊奴婢吧。”
青栀起来欠身，然后才退出了舱房。
郁玄妙拿起手中的书，慢慢地翻阅，烛台上的火光被江风吹得左右摇曳，诡影闪烁。
郁玄妙用手中的书挡了好几遍都没用，只得叹息一声，然后放下书，熄灯躺下。
刚躺下没多久，顺着风吹来，郁玄妙似乎听见了隐隐有一丝缥缈歌声。凝神细听，却又杳无踪迹。不知为何，她忽然又想起了那溶洞里在孤单唱歌的鲛人了，也不知道那条蠢鱼是否已经安全回到深海了。
因为昨夜的缘故，郁玄妙下午午睡时间较平日长了许多，直到傍晚时分才醒来，所以此时她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忽然，她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从床上的包袱里翻出了那只埙。
黑暗中，她用食指轻轻敲着那埙，看不清面容的螓首低垂，仿佛是若有所思。
她曾经见过，师父以埙引来过一猛然巨兽，她还记得那只巨兽毛色雪白，牙齿利如宝剑，两支鹿角一般的白角长着细硬茸毛，那茸毛泛着淡淡银光，硕大的尾巴一扫几乎能把人扫飞。师父说，这是一只乐兽。只要听见玄妙乐声，它便会循声而至，与吹箫能引凤凰一个道理。
她摩挲着光滑冰凉的埙暗暗想，不知道，她能不能仿效师父引来乐兽呢？
昔日，师父见她好奇，便教了她吹奏之法，只是她从未试过引来乐兽。再加上自从五年前师父离开，她便把所有和师父有关系之物全部埋封了，包括埙。她闭眼慢慢回忆起当年师父吹奏的曲子，螓首还跟随着曲子的乐调左右轻晃。
就在此时，原本杳无踪迹的缥缈歌声忽然又出现了。
郁玄妙美眸一闪，随即拿起埙走出了舱房，来到空无一人的甲板上。
此时的月亮被乌云遮蔽，江面一片粼粼水光。
郁玄妙走到船舷处，慢慢吹起了手中的埙。
埙声低沉幽深，伴随着船行水声和江风声，变得幽深缥缈，与远处缥缈的歌声相互附和。
远处歌声附和了几段后，忽然又消失无踪了。
郁玄妙也不在意，只是在随性地抚奏。夜渐浓，江风越冷，郁玄妙感觉身上有些寒意，便准备回舱房，只是四下灯黑，她不知道踩到了什么湿滑之物，脚下一崴，腰直接撞上了还不及腰高的栏杆，然后连救命还来不及喊便噗通一声沉闷，直接落入了江里。
常言道欺山莫欺水，这便已经说明了水比山更危险。
郁玄妙在落水那一刻非常懊恼自己竟然没把这金玉良句深深刻在脑子里。
落水之后，郁玄妙立刻感觉到周围冰凉的江水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水呛入口鼻，取代了空气，耳朵里，有闷闷的江潮声回荡，她努力屏住呼吸，挣扎着四肢，试图浮上水面。正当她努力往上游之时，耳边忽然有一股强大的水流划过，撞得自己耳鼓生疼，她心里咯噔一下，脑中浮起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还没等她浮出水面，一道铺天盖地的黑色滑腻影子直接把自己甩到不知何处。
郁玄妙整个人瞬间眼前一黑，直接毫无知觉地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郁玄妙感觉到自己的嘴不知被什么东西扳开，然后被贴上了某种冰凉物体，一口热气毫无预警的灌入她的肺腔，让她肺叶的疼痛渐渐消失，然后同样不知何物的重物抵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一施力，便将她胃里喝到撑的江水全给挤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抑止不住的剧烈咳嗽从喉间逸出，灼疼感同时也在喉间爆发，痛到她想捂住嘴来阻止伴随咳嗽声而来的火辣痛楚，她咳到想呕吐，只得偏过身，继续将胃里的东西全给吐出。此时，一直手在自己的背部不停拍打，试图帮助自己缓解咳嗽。
等到喉头间的痛楚缓解下来，她终于回过神来看救了自己的恩人。
“谢……”只是，一句谢谢还没说完，郁玄妙便被眼前救自己之人惊住了。
饱满圆润的额头，笔挺鼻梁，红润嘴唇，罕见深碧色眼眸，这些都不是最让她吃惊的，最让人吃惊的是对方水蓝色鳍状的透明耳朵以及海藻般的水蓝头发。此时那双深碧色眼眸一动不动地在盯着自己看，还裂开了那一口森森白牙。
被那一口森森白牙吓得毛骨悚然，郁玄妙本能地就地翻滚了几圈，离对方几尺远。此时，借由明晃月光，她才发现自己身在沙滩上，浅浅的江浪只拍到小腿处。
而那个‘救命恩人’则匍匐身体向她游来。
没错，就是游来。
月光下，一道美丽鱼尾在浅浅江浪中拍打着水花。
“鲛人？”郁玄妙终于看清楚，那是一个鲛人，而且，还是熟悉面孔的那种。
“你怎么在这里？”郁玄妙条件反射般问道，那条蠢鱼竟然真得没有回深海去？真是蠢得格外有特色啊，郁玄妙感觉脑袋瓜特别疼。
还有，郁玄妙忽然想起昏迷前的那一刻，立刻眯起美眸危险问道，“是你用鱼尾甩了我？”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稍微有点求生欲的人都会不管是不是直接否则，只是这条鲛比较蠢得没特色，不仅没有否认，还睁着一双无比纯真无辜的深碧色眼睛讨赏般点了点头。
郁玄妙感觉她的牙磨得有点慢了。
“你为什么要甩我？”这个是个重要问题，无缘无故害人性命，难道这就是祂对待曾经的救命恩人的做法？
“找到你，太开心了，一时没注意。”鲛人晶亮的碧眸盛满兴奋，鱼尾还甩得格外欢，活像府中钱管家养的那条得到骨头的老黄狗。
郁玄妙被气了个仰倒，她阴恻恻地看着祂暗想，不知道现在杀鲛灭迹会不会有人发现。完全没有眼见力的鲛人，还兴奋地游到她的脚边，开心地抱着她的小腿拼命蹭。
郁玄妙感觉自己脸黑得都可以媲美锅底了。
用力拉扯开属于自己的小腿，郁玄妙又问，“你怎么不回深海去？”
鲛人摇了摇头，“不回。”
“为什么？”郁玄妙觉得奇怪了，端午的热闹早就过了，祂不回去留在这里做甚？
“跟着你啊！”鲛人说的理所当然。
“跟着我？”郁玄妙更加愣住了，跟着她做甚？
“报恩。”鲛人一本正经地道。没错，父君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
“报恩？”
“是，报恩。”
“不用了，这点小事，举手之劳罢了。”郁玄妙连连摆手。
“不报恩，不回去。”鲛人固执无比。
看着祂那一副不还恩绝不罢休的模样，郁玄妙忽然感觉自己未来有些暗淡。她觉得此时不管自己怎么说，估计也不会有任何作用，只得问，“那你打算怎么报？”最好就是速战速决，随意送个夜明珠什么的，大家开开心心分手离开，从此水过无痕。
“以身相许！”一听她的话，鲛人立刻兴奋道。
闻言，郁玄妙立刻被自己的口水呛得七荤八素，“咳咳咳咳咳咳，你说什么？以身相许？”祂是鲛人，自己是人，怎么以身相许？
鲛人用力点头。
郁玄妙认为祂并不了解她和祂是两个身体构造不一样的生灵，便语重心长地道，“我是人，你是鲛，又怎么能以身相许呢？快别说瞎话了。”赶紧回去深海才是正事！郁玄妙在心底补充了一句。
“可以，灵珠可以让我化成人形。”鲛人不同意。
“你听我说，现在多的是人想要抓你用来长生不老，所以赶紧回深海才是最安全的，明白吗？我真的不用你报恩，只要你不要被别人再抓住就可以了。”
为了让祂赶紧滚蛋，郁玄妙不惜用传说来恐吓祂。
果然，鲛人的脸上露出了恐惧的表情，郁玄妙则满意地笑了笑。她摆出一副怜惜模样，“你看你长得如此好看，想要抓你的人肯定很多，你乖乖回去跟你的族人们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鲛人似乎觉得她的话十分有理，脸上浮起了为难挣扎的表情。
郁玄妙更加趁热打铁，“我现在坐的那艘可是商船，里面有没有一些想要抓你的人，我可不知道哦！”最后，恐惧还是战胜了那鲛人想要报恩的心，祂恐惧地看了一眼远远漂泊在江面上的船，鱼尾一甩，便潜入了江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