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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陛下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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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仅是观察员,连武柔都被韦贵妃的开头给震到了。

韦贵妃竟然是一个寡妇,她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

“那时候我每日里都很忧郁。因为我在襁褓中之时,父亲就过世了,继承隋朝郧国公爵位的,是我的叔父。

我从小被叔父婶婶抚养长大,他们虽然待我很好,但终归隔着一层,我总觉得自己寄人篱下。

后来终于成了亲,觉得有了自己的家,结果没有几年,夫君又死了,留下了一个襁褓中的女儿。

我不禁想,是不是自己是天煞孤星,总是克死至亲,命里福薄。”

武柔听到此处,看着她雍容华贵的气度,心说:若是如今看,谁能说韦贵妃是命里福薄呢?

韦贵妃又喝了一口酒,眸光中似乎倒映了这苑中的花海,回到了从前年少时的岁月。

那时候她也才十七罢了,明明人生才刚刚开始,却已经觉得生命无光。

就是这个时候,她遇到了长孙皇后。

“那时的皇后还是秦王妃,时年二十岁。一身广袖蓝袍,素雅高华,头戴披巾,似有观音之相,出现在我叔父家中。

那时候也是秋天,我在室内照顾孩子,房门窗户大开着……”

当年十七岁的韦珪跪坐在窗前,看着酣睡的孩子,一双眼睛呆愣无神,毫无生气,就听见外头一阵莺娇燕软的吵闹声。

她扭过头一看,就见自己的几个堂妹,迎着一个陌生女子进了后院里来。

那女子穿着极为朴素,乍一看,像是个出家的道姑似的,尤其是头上钗环细小,用一块蓝色的披巾遮住了头发。

但是看她背影甚为端庄雅致,堂姐妹们对她也是恭敬礼遇,就又觉得不像是寻常的道姑。

正在揣测她到底是谁的时候,一行人转过了回廊,正好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于是她便看见了那女子的正脸。

女子也看见了她,似乎对自己无意间窥察到屋内之人感到抱歉,于是对着她微微颔首,垂眸微笑。

若是观音在人间有相,就当是那样了。韦珪不由地心想。

“那是我堂姐韦珪,孀居在家,孩子还小,日日哭闹离不开人。”堂妹介绍她说。

那女子垂眸一抬,礼貌的再也没有往屋内看过,只是娴静地微笑着,跟着她们往里头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堂姐妹们送她出去,又经过了她的屋前,韦珪不由地又抬头看向了她。

女子便对着她笑了,在那张相貌及其与观音相仿的脸上,笑容似乎也带着悲悯众生的慈爱。

韦珪被她吸引,心突突地跳,抬手捂了半张脸,本来毫无生气的眼神突然有了光亮,惊讶又希冀地看着她。

她很难说出口她当时那荒唐的想法,但是却真觉得长孙皇后是观音化作了女身,在人间行走,有缘来点拨她的苦厄。

观音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客气的摈退了堂妹们的陪伴,独自一人来到了她的门前,轻声细语地说:

“在下是秦王妃长孙明吾,今年二十,虚长你几岁,方便与韦妹妹说几句话吗?”

韦珪听闻,眸光晃动,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惊讶,连忙起身去迎,行礼道:

“见过秦王妃,在下韦珪,今年十七岁……不知是贵客,怠慢了,请进。”

还是秦王妃的长孙皇后进了屋子,大致打量了一眼周围,见小孩子就睡在地上的方榻上,周围摆了一圈的书籍。

韦珪有些尴尬,连忙将书籍收拾了收拾,堆到另一旁,给秦王妃腾出了地方,歉意地说道:

“孩子经常哭闹……没有时间收拾。”

她一脸的疲惫,本是一潭死水,只因为这个女子来了,才强打起的精神。

“为何不交给奶娘照顾?”秦王妃问,声音温柔,关心溢于言表。

韦珪这回没有说话,只是侧着脸看着熟睡中的幼童,神色哀戚。

她不是不想答,而是不知从何说起,此时的她正处在怀疑人生,自我厌弃之中。

孩子……好像是她的累赘,又是牵绊,就这么看着度日,才会好过一些吧。

秦王妃没有责怪她的无礼,只是温柔的看着她,似乎瞬间就明白了她的伤心,并且体贴的没有多问,戳她的痛处,而是直接说道:

“韦家要与秦王府联手,我此番来是为了联姻之事挑人的,韦妹妹若是没有别的选择,随我入秦王府如何?”

她这个话一出,韦珪便惊到了,转而看着眼前这个观音一样的人,一时间想不出从哪儿开口。

秦王妃见她依旧不说话,就接着说道:

“我知道,韦妹妹颇有才名,又是上任郧国公嫡出,身份尊贵,给人做妾有些委屈你了。但是既然是联姻,自当实话告知。

我夫君现如今被陛下封为天策上将,天策上将这个名头是陛下想出来的,因为已经是封无可封,功高无人能比。

他威胁到了太子的地位,太子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终有一日要分个高低,到那时,即便是妾,也是无人能及的尊贵,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韦珪听闻,红了脸,低着头缓缓地说:

“秦王妃羞煞我了,我一个孀居的寡妇,旁人都说我命硬克亲,怎么可能去嫌弃别人,更何况是秦王。我倒是好奇,为何是我?我那几个堂姐妹年轻貌美……”

秦王妃打断了她的话,温柔地问:

“韦妹妹觉得,后宅女子,真的除了传宗接代,就没别的作用了么?”

韦珪愣愣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秦王妃便接着说道:

“做旁人的妻妾或许只有传宗接代这一用处,可是做秦王的妻妾,却能有更大的作用。以后韦家与秦王府联姻,还需要你以韦家亲眷的身份,在后宅游走,替秦王笼络人心,刺探他们的口风。

韦家在洛阳城的人脉广阔,文武两界皆有威望,是我比不了的,而秦王本人,也有不方便出面的时候,所以才需要你。

至于为何是你……你身份尊贵,又有才名,做起说客来,自然比年纪小的更有说服力,还有就是……”

秦王妃轻轻拉过了韦珪的手,微笑着说:

“你就当咱们投缘吧。他说了让我替他选一个合适的人选,由我做主,那我自然要选一个我喜欢的。”

她的笑容依旧带着某种能治愈伤痛似的温柔,眼神中是看透一切的悲悯。

韦珪那时觉得,她真的就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菩萨,只是隐晦的化作了一个人身罢了。

要不然怎么会这样巧,有人需要她,有人丝毫不嫌弃她的克亲命?

“你……你为自己的夫君纳妾,难道不……不伤心难过吗?”韦珪觉得一切都不真实,于是问道。

秦王妃听闻,眸光闪了一瞬,像是平静的湖水突然激起了波澜,但是很快那波澜就平了,她从容的笑着说:

“你几时见过男人为情爱难过的?他们忙着争天下、争权利,女人只是争夺的一个注脚罢了。

既然如此,女子也可以学他们啊。专心的帮着他们争夺天下争夺权利,将情情爱爱的全放在一边。这样怎么可能会难过呢?”

韦珪看着她,眉眼都耷拉了下来,说道:

“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呢?女子的尊荣富贵全靠夫君的宠爱而来,他若是不看重你看重了别人,到时你就什么都没有了,难道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害怕么?”

秦王妃松了她的手,放置在自己的身前,端庄优雅,温柔又坚定地说:

“如果真有那一天也没关系,至少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活的安心坦荡,从未为此忧心难过、惶惶不安过。

换句话说,难道你担心难过,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吗?

人心最是难测,将希望寄托在一个男人对你的怜爱上……爱会少怜会淡,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既如此,何不如放过自己?”

……

那明明是一个很寻常的午后,初见长孙皇后的那一眼,也不过就是无心抬首,恰巧看到了她罢了。

可是后来许多年后,她成了大唐尊贵的韦贵妃,皇后也去世了,她却时常时常的想起当时的那一幕:

二十岁的长孙皇后头戴披巾,身穿广袖蓝袍,微微侧着身子看了过来,冲着她温柔又悲悯的一笑。

韦贵妃氤氲酒醉的眼光含泪,看着花海中回忆说:

“……是她救了我,当时我都想着要怎么死了干净了。她突然出现了,说了那些话,我钻着的牛角尖,突然就破了口,露出了光亮来。

是她给了我一个活路,还给了我这样一个未来……”

武柔听得入迷,尤其是听到长孙皇后的话时,更是震惊不已。

那是什么样清醒又强大的心性啊?

从前她听传闻,只知道长孙皇后品行高洁,与皇帝陛下伉俪情深,现在听了韦贵妃诉说的内情。

简直整个颠覆了她对皇后深情的印象……

武柔趁着韦贵妃醉酒,轻轻地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陛下……他知道文德皇后是这样的心思吗?”

韦贵妃轻轻地笑了一下,像是看热闹很舒心似的,说:

“他知道啊……咱们陛下英明神武,怎么会连她的心思都察觉不到呢。所以她活着的时候,他就追着她的心思,生怕她失望不高兴……她去了,他更追的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