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十九岁的定情信物(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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绑匪超过三人、嫌疑人持有非法枪支武器、劫持孕妇、越狱、并几次意欲袭击警方内部人士。这几点要素加在一起,足以让本次解救任务被定为特级重大任务。办公区内一度闹哄哄,每个人都在四处奔忙确认各自的路线和车辆,刚刚获批发下来的大量武装武器装备由曲若伽和实习警秦志远逐一清点,再分配给一众刑警,齐主任沉着脸,焦灼仔细地检查每个刑警的对讲机和无线电通讯设备。第一波出发的施言和田尚吴利落离开。成辛以则抓紧出发前最后一点时间去与杜局简要汇报行动计划。
因为犯罪分子同时高度涉嫌章学英案,二队也安排了几个有经验、能打的刑警协助,曲若伽负责向他们复述田尚吴的分工安排。孟余开始跟狙击手讲解徐墨小区的地理位置,反复确认最佳狙击点和直线射程,一张圆脸难得不苟言笑,绷得紧紧的,也显出了几分平时少见的严峻气场。
公区嘈杂忙碌,大批点数完毕的装备箱子、望远镜、催泪瓦斯、弹夹、无线电联络设备信号检测仪等等堆了遍地满桌,空间越来越逼仄。方清月自知这种事情帮不上忙,滞留在公区只会添乱,便先抱着那个地球仪回法医所取了检材箱备用,又返回来,挪进成辛以的办公室等。他的工作电脑里也有全套“7·26”案卷宗,还有熙阳岭养老院爆炸案和章学英案的完整卷宗。趁尚未到她该出发的时间,便单手圈着地球仪,一并同时点开好几个文件夹,争分夺秒继续看下去。
十几分钟后,办公室外四支乔装小分队高声亮嗓报数集合,第二波人马出发,都是面生的刑警,准备自小区外围起逐层摸排,搜寻绑匪可能藏匿的地点,与田尚吴最终对接。
最外围预备待命的救护车还没调过来,方清月点开之前已经看过的章学英的尸检报告。
……
……
半晌。
“这地球仪是有机关?里面藏了金子?”
低沉熟悉的微哑声音在正上方响起。
……
方清月面无表情抬起头,隔着一张乱糟糟的办公桌,视线沿着堆砌成山的桌上卷宗一路向上,路过藏青色警用制服和防弹背心的挺拔肩线,望向高大男人的脸。
鉴于,本次行动负责人、一队代理队长田尚吴认为,绑匪有可能此前就对成辛以的外形非常熟悉,再加上身高突出不易乔装,所以安排成辛以在最后一辆监控面包车里,负责掌控全局,检查疏漏,前后核验情况,做整个行动的后盾级存在。
这算是个很聪明的安排。田尚吴相当于是化劣势为优势,自己在前方打头阵,成辛以尽管有早被绑匪盯上的劣势,但本身毕竟是全队的定海神针,留在最后压阵,既避免了过早暴露引绑匪警觉,又能随时查漏补缺,还能如磐石一般稳住前方冲锋队伍的军心。
此时此刻,最后一辆监控车尚在调试,还没出发,但他已经换上了执行任务的制服和特制防弹背心,枪弹等等装备别在腰后,警用头盔和面罩也已领好,正夹在胳膊底下,但防弹衣之下的藏黑色制服领口还没整理,大概是嫌闷热,还微微敞着,露出一段麦色脖颈和锋利喉骨。
她默默瞪着他,突然眼眶发酸,有些不合时宜的恍惚。
这竟然是大学毕业之后的第一次——亲眼见到他穿着这类特情警用防护装备。
其实,即便是看他穿常规警服,也都已经是六月初的事了。
刑警平时多着便衣,六月初KtV寻衅滋事案网络发酵夸张,省厅同事来旁听全市局集体会议,在齐主任的死缠烂打之下,他才不耐烦地换了浅色警用衬衫和制服长裤,戴了几分钟的警帽。但那时候他还没恢复每日刮脸的习惯,看她的神情也很凶,像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大胡子门神,她那时也不敢多瞟他,所以不会产生如今这种奇异缥缈的隔世感。
而这种深色系武装特种类制服,她只在当初入学警训和实战演习时见他穿过。时隔多年,她几乎快要忘记这套肃穆制服和他这张脸衬在一起会带来什么样的视觉冲击,也快要忘记他这身装扮曾经是如何引得当年训练馆里的“制服控”大一女生抱着彼此亢奋跺脚,既压抑又疯狂地发出像花栗鼠一样吱吱哑哑的奇怪低叫。
……
方清月的视线落到他的唇角。
“你说什么?”
成辛以用下巴指了指她怀里的地球仪,下颌棱角因为这个动作显得更加令人挪不开眼。
“你至少持续抱了它一个小时没松手,抱我都没抱过这么久吧?”
……
她侧头望了一眼外面,见其他人都还在忙碌,便把铜质地球仪放到地上,不答反问。
“你几点出发?”
成辛以扫了眼表盘。
“大约还有二十分钟。”
还来得及。她的手朝一边的检材箱伸去,面无表情开口。
“过来。”
成辛以默默挑挑眉,紧了紧腰上的弹夹,乖乖绕到桌子后面,同时不禁再次怀疑自己在爱情里有受虐倾向。她越是霸道要在上面,或者越是这样板着脸强硬吆喝他,他就越是喜欢得劲劲儿的,不受控制地想黏她。
古怪女医生转过身来,手里举着一根细长的酒精棉签,摆摆手,示意他坐到另一张椅子上,面色疏离平静,动作流畅娴熟,就好像这里是她的办公室而不是他的一样。
“张嘴。”
……
他缓缓叹气,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好声好气开口。
“如果我说,我没咬破,你会信么?”
她又开始露出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尼姑神态,仿佛瞬间披上了一件灰袍捻起串珠,小脸微微抬着,双眼无神瞪着他,瞳孔格外湛黑,但不说话,也不放低棉签,一动不动,就像被点了穴一样。
……
“嗯,不会。”成辛以自问自答,乖巧点头。
然后,也不顾及在一众下属前的颜面问题,顺从地仰起脖子,像个小屁孩儿一样张开嘴,任他的古怪医生在刚被他自己咬出血的口腔角落里无比精准地碾了一下,手法利落干练,似乎是给他涂了某些异常苦涩的消炎药。
苦到头皮发麻。
成辛以瞪着她,低声哼唧。
“痛。”
她收回棉签,又捏着他的下巴仔细瞧了瞧牙关,再三确认过无大碍,才放手,面无表情转过头去,淡漠嘱咐。
“别再咬了。”
“哦。”他闭上嘴巴,像品咖啡一样吞咽药味。
她没再看他,又低声道。
“我跟田队说过了,等下我要跟救护车一起在外围待命。他答应了。”
成辛以盯着她的白皙耳廓,再次叹气。
“他告诉我了。”
“这是由行动负责人亲口答应的事情,你应该不会再拦了吧?”
他顿了顿,默默摇头。
倒是想拦,当然不想让她跟着出这么危险的任务,何况,为了避免太过显眼,救护车离他的监控车还隔了一段不短的距离。可他又拦不住她。好在救护车隐蔽在最外围,有消防车和密集建筑挡着,应该不会有什么威胁,而且附近也安排了自己人。他就算自己死,也绝不会让她有事的。
她这才看向他,思忖一瞬,又道。
“你对这个假‘王小宇’,真的完全没印象么?既然是换了长相才接近我们,就说明他一定是你和我都认识的人。可他究竟是谁,真正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我要是有印象就好了。”
成辛以不自觉咬咬牙,意识到她瞪过来之后又立刻松开,状若无事地揉了揉自己的下巴,又看看她沉静漂亮的眼尾,转念问。
“方法医有提示?”
她耸耸肩,指了指那个地球仪,又将手边一张白纸翻过来,递给他。
“刚才想把地球仪捡起来的时候突然想到一点。他右手中指上的那个疤,我之前看得不太清楚,你上次见到的是长这个样子的么?”
他低头看,是她刚画的人类掌骨图,中指近节指骨连接掌骨的位置画了一道横向线状细疤,平行于指关节,疤痕中间还有一段极短的留白,他看得出是她故意留出来的。
“不是。”他果断摇头,右手牵起她的手假装比划了一下。
“不是平行的疤。从当时握手的角度来看,那道疤本身大概应该有个三四十度左右的斜角,左低右高,而且是一条连贯的直线,没有你画的这段间断。”
“你确定?”
他把眼睛眯成一条缝。“你质疑我的眼力和记忆力?”
方清月收回那张纸。
“不质疑。我只是要告诉你,如果你确定这一点,那‘王小宇’这道疤就不可能是打篮球时挫伤筋骨造成的。”
“为什么?”成辛以微怔。
“指关节迎面直接撞击在球体曲面,不就是会造成这种横向伤么?”
她歪歪脑袋,将那张白纸对折,一派女主人作风地在他办公室桌上拿了支铅笔,画了条单向箭头。
“你也说了是‘迎面’的‘直接撞击’,线状连贯疤痕不会是单向一次性猛烈撞击之下的伤痕形态。你们两个握手的时候,你看到他伸过来的手必然是伸直状态。我不懂篮球,但人在投球或接球这类运动的过程中,指骨应该是微微弯曲内扣的,不可能像与人握手时伸得那么笔直,用指尖去接球吧?”
成辛以逐渐恍悟,接过她画的纸,对折又展开,又圈成一个圆柱形,随即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你的意思是,关节自然弯曲的时候受到直接撞击,再伸直开来就不可能是连贯的直线形伤疤,不管力是从哪个角度来的,疤痕都应该有折角或者间断才对。”
一点就透。
方清月心中升起一丝小骄傲,抿起嘴角,又接着道。
“对。如果是自然微弯状态受创,加上指骨和掌骨的结构,伤痕一定会有折角或者间断的。除此之外还有一点,篮球是规则球体,又不是橄榄球,迎面撞在这类规则曲面上,横向伤口应该是整体平行于指关节的,至少不会是倾斜到这种程度的。”
“那你觉得,这道疤会是怎么来的?”
她把地球仪捧起来放在桌上,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五指紧紧收着,白皙手背绷住,朝着地球仪快速蹭了一下,沿球体表面斜蹭过去,像是崴了一下似的,最终重重落在桌面。
“握拳的手势,中指外表面关节直接受创,而且是先经过曲体表面,再撞到平面上,力道很大。”
成辛以皱起眉,喃喃自语,像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
“拳头?”
方清月看了看他的表情。
“我该不会……真的提示到你了吧?”
但他却露出一丝恍惚和不确定。
“我……我不确定,时间太久了,有些细节实在记不清楚,但……你这么说,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她静静等他说下去。
“原本,我是在以前认识的人里琢磨过没错,但一起打过篮球的朋友范围太广了,实在无从下手。现在,你帮我把范围缩小了——”
他攥起拳头,又松开。
“高一那年,我们那群一起打篮球的人,确实曾经跟一帮社会小混混动过手,那个球场,就在章阿姨遇害现场那座桥附近,当时我们几个里面,确实有一个人在挥拳过程中被迎面揍倒过,我记不清楚……但很可能就是摔在篮球上了。”
“谁?”
“徐阳。”
——
空气安静了一瞬,他在她脸上看到茫然,似乎回忆了好几秒钟,才从漫长时空大河之中艰难捕捉到这个太久没听过的名字所对应的人究竟是哪个老同学。
紧接着,她显然是更迷茫了,唇瓣开了又合,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
“吱——呀——吱——”
办公室外头传来无线电设备调试失误的巨大啸音,刺得人朝外一侧的耳膜生疼,她下意识捂住耳朵,随即听到成辛以冲外头大吼了一声。
“会不会干!不会干赶紧给我换人!”
“对不起……头儿……我的失误……我马上关……”实习警员秦志远哆哆嗦嗦道歉,匆匆忙忙关了设备。
啸音中断,剩下些许回声荡在办公区各个角落。方清月揉了揉耳朵,默默抬手按住他的暴躁膝盖,低声问。
“暂且先放下这件事,你还觉得有别的问题么?”
她能隐约感觉得到,他这种暴躁并不仅仅是因为刚刚突然想到的徐阳,还有一些其他原因,是不知自何时起就埋在心底的。
成辛以捏着太阳穴,掌心缓缓抚摸她的手背,沉默半晌,才以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喃喃开口。
“太被动了。”
“方清月,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太被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