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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木头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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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再给她更多时间铺张愤懑,成辛以兀自站起来,拧亮手电筒,转身背对着她,戴上手套,走到白线圈出的那块陈尸处。

那一边已经找过了,她在心里默默想。他不可能再在那里找到任何荧光物体。

但他并没停步,而是绕去了另一面,也就是白天他撞到她的那侧,长腿曲蹲下来,用手电筒照着地面,在碎尸乱瓦之间开始翻动起来。

方清月坐在墙角没动,一边揉着肩头看他的动作最终停下来,一边慢慢平复呼吸。

月色朦胧,她能看到他耳后短发微微起伏,然后低头冲手上不知是什么东西吹了口气,又小幅度侧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个黑糊糊的物件,“哗啦”几声响,两手在身前她看不到的地方动了几下。

那动作极其专注,竟然令她不合时宜地想起许多年以前,他蜷着双长腿、弓腰驼背窝在地毯上陪她拼一整日乐高的画面。

憋了一会儿,她哑着嗓子闷声问。

“你找到了?”

却见他摇了摇头。

“没找。”

……那他在干什么,过家家么?

而且,他大晚上独自悄悄回案发现场又是要干什么?

像是在回应她的疑惑,他站起身转过来,把手电筒的亮光投在离她几米远的地上,居高临下睨她。

“怎么,需要把你拎起来?”

“受不起。”

她本来就打算起身了,便没去理他讨嫌的语气,也冷冰冰回了句嘴,视线在他左手捏着的车钥匙上停了一瞬,右手离开左肩,扶着墙壁慢吞吞站起来。

等她站稳,他便关了手电筒。黑暗归降,二人之间只剩下彼此眸子里闪着的盈盈月光。

“你找多久了?”

“十分钟左右吧。”

“找过哪里?”

“这边,还有这边,还有……”她眯起眼睛,给他指了指。

“确定都没有?”

“你自己看啊,指针针头应该是荧光的,如果有,现在这么黑,一眼就能看到了。”她没好气道。

成辛以瞥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四下转悠了一圈,自她指过的地方起,悠悠然向外围走,最终到靠近落地窗前的一处砖瓦残片旁停下,伏低身子眯起眼,瞧了一会儿。

“是这个么?”

她走过去,绕过他,在落地窗边蹲下来。这里月光更亮,她便伸出左手遮光,仔细分辨。

“对。”

她拿了表盘的照片,比对了一下,又从检材箱里掏出新的标示编号牌,放在指针残段旁边,用手机将它和它所在的地面一起拍了几张照,然后才小心翼翼把那半枚极小的荧光针头捏起来,放进塑封袋。

做完这一串动作,她才把表盘的照片和指针一齐拿给他看。

“就是这段,长度吻合的。”

但成辛以只是随意扫了一眼那新证物,视线又落在她右脸。

下一秒,他的左手很突兀地抬了起来,直朝她的脸,食指和中指的指尖毫无预兆开始逼近。

她的动作顿住了。

离她的脸只剩几毫时,他也顿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两个都怔怔注视他伸出的那只手,仿佛那才是某样能改变案情走势的重要物证。

半晌,他才抬了抬眼皮,在她的目光转向他的脸的几乎同一瞬间,也看向她。

很神奇的感觉。她眉目间明明还带着一丝被他扭了胳膊的愤懑,大脑却已经变得真空迟滞,月光仿佛变成了降速的黏稠液体,缓缓流动在四目之间。

但他的手又重新收了回去,面色疏淡,指了指自己的右脸。

方清月反应过来。

刚才她就隐隐觉得脸上有个地方正被风吹得格外凉,自己的手指一触上去,就痛到皱起眉头,忙用手机当镜子照了照。

果然,颧骨外侧多了一小块挫伤,还冒出了几滴血珠。

明显是刚才妄图跟他手搏的时候,被他擒小毛贼一样抵到墙上剐蹭的。

造孽。

这算是报应么。

她绷紧咬肌,怒气冲冲瞪了他一眼,他却似半点儿歉意都没有,依旧云淡风轻耸耸肩。

“走吧。”

——

方清月很少走路这么快,尤其是在这些如此坎坷难走的台阶上。但她实在是窝了一肚子气。

擅自行动不通知他纵是她错,可他就能既拧了她胳膊又伤了她脸,还理直气壮讽刺她、不道歉么?

等回到室外平地上,她更觉得自己双腿的竞走速度几乎快要飞起来了,甚至比手机打车软件上等待接单的钟表形标志的转速还快。但他还是几步就追了上来。

不仅如此,只眨个眼的工夫,手机就被他从后面抢走了。

“你也不看看几点了,这种鬼地方打不到的。”

说完,他就把她的手机塞进了自己口袋,头也不回向不远处停车的空地走去了。

临近午夜,月亮第无数次被阴云遮住,风力比中午更大,白天疯癫的老妇人裹着毛坯建筑顶层天台的塑料棚布,尖利的狂哮中添上了更多惨烈的回音。

方清月换了个方向站,避免脸上的伤口悲催得像被疾风吹出干裂皱纹的白纸,顶着乱蓬蓬的头发,面无表情等他把车开到跟前,伸出手。

“还我。”

车窗缓缓下降,成辛以的脸浸在浓重夜幕中,轮廓模糊,只能看清淡淡眸光。

“上车。”

“还我。”

她又强调了一遍,语调加重,同时感觉右脸伤口开始发麻,仿佛有一只吸血的硕大飞虫落在了上面。

眸光闪动,他的上半身探出座位,隔着副驾驶位向她凑近了些,凝聚的眉峰和整片下眼睑走出阴影,声线仿佛也是沿着眉峰的冷硬走势一头栽下来的。

“我数到三,上车。”

但她对于深更半夜搭前男友的顺风车这件事并没有任何兴趣和勇气,翻了个僵硬的白眼,杵着没动。下一瞬,风中多了“咔嗒”一声,他根本一个数都没数,手就已经甩开安全带中段,车门逆风而上。

……

如果她再胆大一点,可能会继续硬杠到底吧。

但此时,她怂上天的一双脚早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就已经狼狈向后撤步逃窜开来。眼中重新映出了毛坯建筑的悚然黑影和在风中摇晃起伏如海浪的蓝白警戒线。

也许四五步,也许连四五步都没有,细碎沙砾在她的鞋底挣扎,拼命发出沙哑的尖叫。然而,直到两只膝盖骤地一紧,双脚一齐离地的那一瞬间,她才后知后觉慌乱记起,自己公然挑衅的人是本科时连续三届校运会的短跑冠军。

“啊!”

天旋地转,海拔骤升。

她本能叫出来,手腕死死杵在他右肩上寻找重心,脚胡乱扑腾了半天,再一次落回的坚实地面是副驾驶位的底板。

他迎着她愤怒的目光,格外从容地拍了两下衣服上被她鞋尖蹭到的泥,又伸出手,从挡风玻璃下方拿下一片卡在雨刷间的干燥树叶,皮笑肉不笑地扯动嘴角,关了车门。

……

打不过就放弃,这也是他当年教的。方清月咬牙切齿盯着安全带卡扣默念。

车子发动之前,她窝在座位里,没太多骨气地又瞟了一眼成辛以的车钥匙。

光线太暗,并没看出他刚才究竟是背对着她捡起了什么,又在那儿鼓捣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