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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茶馆讲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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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本朝太祖兴义兵诛暴元以来,我大明朝的国势如同巨舰航行,总是免不了起起伏伏。其中既有五伐漠北的高歌猛进,又有土木之变的无奈低谷。时至隆庆万历时,在一班贤臣良将的辅佐下,北部边疆渐趋稳定,大明又进入了一段较长的稳定繁荣期,当时有一首《长安秋月夜》是这样写的:

长安秋月夜犹明,六街九陌吹角声。

角声断处歌钟起,禁城远树寒烟生。

烟连树绕接夜色,宫阙参差分南北。

北廓黄云绕建章,南郊白气连沙碛。

忆昔神宗静穆年,四十八载唯高眠。

风雨耕甿歌帝力,边廷远近绝烽烟。

辕门大袖酣歌舞,海内文人耻言武。

马政屯田久废弛,禁兵糜粟空充伍。

物力太厚天时丰,十钱斗粟羞为农。

健牛肥马村巷满,鸣鸡吠狗桑麻通。

当时烽火断绝,海晏河清,物力充沛,百姓安乐的盛世景象,读来令人神往,想那盛唐时节开元天宝年间也只是堪堪比肩。

一枝独放不是春,百花盛开春满园。还有其它作品对万历盛世也有所记载:

“且说明朝洪武皇帝定鼎南京,永乐皇帝迁都北京,四海宾服,五方熙至,真个是极乐世界,说什么神农、尧、舜、稷、契、夔。传至万历,不要说别的好处,只说柴米油盐、鸡鹅鱼肉、诸般食用之类,那一件不贱。假如数口之家,每日大鱼大肉,所费不过二三钱,这是极算丰富的了。还有那小户人家,肩挑步担的,每日赚二三十文,就可过得一日了;到晚还要吃些酒,醉熏熏说笑话,唱吴歌,听说书,冬天烘火夏乘凉,百般顽耍。那时节大家小户好不快活,南北两京十三省皆然。皇帝不常常坐朝,大小官员都上本泪聒也不震怒,人都说神宗皇帝真是个尧舜了。一时贤相如张居正,去位后有申时行、王锡爵一班儿肯做事又不生事,有权柄又不弄权柄的,坐镇太平。至今父老说到那时节。好不感叹思慕。2”

“我生于万历四十六年戊午八月,父母都是二十三岁。当时一片升平景象,四方的百姓都幸福安康,家又住在海边,是鱼米之乡。一斗米不到二十文钱,一斤鱼才一二钱,槟榔十颗才要两文钱,一斤肉或一只鸭子只要六七文钱,一斗盐三文钱,百般平易。就是穷人也能幸运地借此平安生活,徭役赋税的负担都很轻。一年两熟,种地的人肚皮都吃得饱饱的,读书人喜好词章,工商界和三教九流都舒适自在,那是何等的快乐时光啊。3”

“...神宗在位多丰岁,斗粟文钱物不贵,门少催科人昼眠,四十八载人如醉...4”

各种记载林林总总,都在叙说万历年的盛况,上面所记只是一小部分而已,总之在万历皇帝统治的四十多年里,内地大半省份的人民基本生活在快乐的生活之中,幸福安康,经济繁荣,社会稳定,是个真正的运隆祚永之朝,太平无为之世,昌明太平之时。至于后世史书为何喜欢把万历年描述成主昏臣庸民不聊生的样子,就需要诸位看官们自己慎思明辨了。

万历皇帝去世之后,传位至泰昌皇帝,旋即又至天启年间,闲时无事时去茶馆喝一杯茶听一段书早已成为北京平民百姓的日常消遣方式之一。天启元年1七月四日下午,在城南一家小有名气的名为仲夏茶社的茶馆里已经座无虚席,新老听户们交头接耳,欢坐一堂,只待先生开讲了。

时辰一到,众目睽睽中,说书先生不慌不忙地踱步登上了讲台,他身着素净的布衣长衫,瘦高而双目炯炯有神,自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气质,让人不觉仰视。底下已有人认出,他正是名满京师秀场的相士李布衣。

说书先生轻敲惊堂木,全场霎时安静无声,只听先生开口唱到:“

夕阳西下暮云微,

壮士出关几人回?

小民竞反成敌国,

白绫尺许落宫闱。

南山三花次第开,

怎堪萧瑟北风摧,

忠臣死节良将殁,

春风自此唤不回。”

这首定场诗来得突兀怪异,台下听得是一头雾水,观众面面相觑。先生毫不意外,开口言道:“我师弟有子侄参军赴广宁,他前去送行,托我暂代其班,我只好勉强为之。今日我将所言,既非那后汉三国帝王将相,亦非那水浒西游山野神怪,而是与在场诸位人人性命身家息息相关之事,此事非同小可,不可等闲视之。请大家正襟危坐,听我细细道来。”

见大家因心惊而凝神静听,先生朗朗道:“山海关外,白山黑水之间,自古便有一族,古名肃慎,后名女真。该族于五代十国之后,勃然骤兴,其初起不过两三千甲士,居然先灭契丹,后破北宋,燃起靖康滔天大火,东京二百载梦华付之一炬,又分兵南下搜山检海,几乎要立马吴山。幸有岳武穆韩忠武刘武僖张忠烈等中兴四将,力挽狂澜,保得东南半壁江山。百年后蒙古崛起,女真被逐离中原,遂蛰伏关外,暗磨爪牙,隐忍待机。”

“万历四十五年腊月,神宗显皇帝曾一夜三梦,梦中俱是一异族旗装女子,跨坐其身,挺枪屡屡刺来。显皇帝大惑,次日召我师入宫解梦。我师掐指一算,对曰女子正对一女字,枪似长针,三针合一真字,跨坐皇帝之身乃反也,此梦即预示‘异族女真反’矣。此后不过旬日,辽东烽火传信至,建酋努尔哈赤以细作开关攻下抚顺,守将李永芳无耻降贼!”

“努酋初时伪作恭顺,阴附李成梁,借其父子之势征服女真各部,终聚得十万控弦之徒,趁李成梁老死,乃发七大恨告明,首取抚顺清河,又夺开原铁岭,萨尔浒败杜松刘綎军后,进占辽沈膏腴之地,今又驻兵三岔河,再窥我广宁。辽东危局,已从噬脐之态变成燃眉之势也!”

“今日非贫道故作惊人之语,本朝自土木之变后,我大明中央野战之军仅剩虚名。倘若四方有警,即抽调边军卫所精锐之士以往。若似万历三大征,强兵悍将俱在,屡胜之余尚可支撑;若如辽东连败,前后十数万精兵强将尽丧,九边仅余羸兵弱卒,又怎堪再战御敌?大国无强军镇之怎得平安?是以知辽东危矣,大明天下亦危矣。”

“而今圣上二次起用熊廷弼,朝野皆谓其老于边事,辽东可救,但吾观其三方布置策,貌似三方并举,坐困老奴,实无一杀招藏焉,此乃无可用之军而弃子求守之策也。”

“萨尔浒杜松刘珽殁后,朝廷已无堪与建虏野战对敌之军,此时就该痛下决心,收拾兵马,退至关内,整训待战。何苦让袁应泰死守辽沈,又让熊廷弼镇守辽西,无野战之军困守城池岂能歼敌?如此岂不是将稍稍堪战之兵,八方支援之财一送再送?战争本就是赢要冲,输要缩之游戏,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保存有生力量以备再战是用兵铁律!魏武赤壁之败后多年取守势,并不急于报仇而待元气恢复,此老成知兵之举也。诸葛不用魏延子午谷之谋而非要出岐山,此亦老成知兵之举也。战场上将主动权交予对方,取胜全寄托于对方犯错,此举万万不可,对方若不犯错就等于授人以柄,引颈待戮。当今朝廷文武较之魏武诸葛差之远矣,可叹可叹。”

“老奴自知反旗一举便无回头路,他软硬兼施,已将全族绑上战车,且不断兴兵,夕离朝至,以使大明无喘息之机,建奴又怎会容我从容练兵反击?予猜三载之内,广宁必失,建奴将直冲关门也!”

听到这里,一堂俱恐,举座哗然,先生示意稍安勿躁,待场面稍静,他又说道:“广宁一失关门震动,京畿亦不安,今上少年心气,必再次索饷御敌,然国中仍无堪与建虏主力匹敌之兵,军民只得四处筑墩堡以守,守兵日增而野战兵又少,此军又成耗饷误国之蠹兵也。若敌前筑堡以图渐复辽,虏攻城不克亦可围城打援,届时不可救又不能不救,经年积累稍堪野战之兵又将逐次沦亡于敌手。如此战法,攻亦无力,守而难持,钱粮兵马,尽在辽东蹉跎。建虏可肆意蚕食鲸吞,日月遂再无光。”

“女真再兴,实赖人参之暴利,致其民殷国富,女真诸部才能在百年间祸乱不止,此伏彼起,我中华之民实以高价买参钱养虎成大患也。建虏又已兼并诸部,东平朝鲜,西征蒙古,北抚诸申,疆域几和隋末之高句丽相仿。其高句丽之强时,隋征之而亡,大唐再以太宗高宗两朝盛世之力才得以平之,实乃中国之劲敌也。如其再占广宁,连地势之利亦为其所有,大明越发无奈何之。”

“反观本朝,承平已久,沉疴日重,百病丛生,文喜袖手谈心性,武又腐朽亦不堪,土地兼并日重,中原西北灾患频频,削九边之墙以补辽东一隅,兵饷全加诸农民一身,官绅士商依例可免,覆国之难无关己身,此皆国垂老之相也。然而更可怕的是,旱灾瘟疫会一年年更猖獗,粮米价将迭创新高,西北中原大地赤地千里,人相食又将重现,此相若出连漫天神佛也救不得也!”

“噫!大明外有强敌,内生凶灾,在座诸位已处漏舟之中,焚屋之内也。各位宜听我一言,趁火未旺船尚未沉,早作打算,逃离此天炉一座!乘桴浮于海,举家迁往南洋诸部洲以图生存,此黎民百姓于乱世全家之上策也。”

听到这里,人人自危,仿佛亡家覆国之巨祸旋踵即至,在座诸人俱是心惊胆颤,于是交头接耳三三两两议论起来,窃窃私语少顷便成鼎沸之声。有几人存疑欲问先生,可是先生已飘然而去,又不知其所踪也。

一中年汉子心下不甘,乃冲出大门,沿街寻觅。然而找寻良久,仍不见先生踪迹,只得悻悻而返,沿路只是摇头,深以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