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有名无实
中文啦 www.izhongwen.cc,最快更新英雄丛冢!
耿庄子北面的雪野上,一队队头扎紫色头巾的黑龙江军官兵正在操演战法,他们以五人一帜,十帜为一旗,排成显眼的横队行进、举枪,再行进、举枪,迫到某处时又在号令声中装上刺刀,摆出白刃战的架势。
场面很热闹,从东面的三岔口而来的杨格却看得连连摇头。
一路所见,黑龙江军的装备实在杂驳得很,大多数的营头都做不到步枪型号划一,在后来开到的几个营里,火铳、抬杆还占据着主装武器的位置。再看战术操练,以旗帜为号令固然能够让这些新兵们尽快熟悉营伍,整齐队列,可放到战场上去,日军一眼就能看出当面清军有多少,何故?数一数旗帜数量就知!再者,旗帜也好,头上的紫巾也罢,哪个不是极其显眼的目标?
延山呐延山,你是怎么搞的!?
杨格心里还在腹诽某人,某人就带着一队官兵跑步出现了。
延山营的状态又有不同,几乎就是武毅军各营的状貌了,没有显眼的头巾,没有多少旗帜,装备也颇为整齐而精良。
“立峻!”杨格高声招呼。
延山早看到高踞马背的杨格,这才故意喊了口令随着队伍跑步过来,无非就是想跟拜把子的兄弟言语几句。
“你咋才来?在三岔口待了几天不见动静,依帅有些不高兴了。”
“有啥办法?”杨格一脸委屈,可惜做不到那种眼眶红热的程度,摊手道:“总得等到敌情侦察完毕有个结果吧?”
原来如此,延山放心了,自家兄弟不是跟依帅怄气,而是在等待敌情侦察结果,想必此时来见依帅,定有妙计献上吧?嘿嘿,跟着,指不定能捞到好处呢!
“跟我走,依帅在欢喜山下观察敌情。”
“真要强攻?”
“有啥办法?”延山回了杨格一句,神情语气一模一样。“依帅担心金州之敌随时可能向盖平发起进击,如果不给海城之敌造成压力,则日军可行南北夹击,盖平我军危矣!”
“操蛋的宋庆。”杨格轻声嘀咕了一句,估计别人也听不清楚。对宋庆的私心自用而破坏整个战局,他心中始终耿耿于怀,难以排遣。
“你说啥?”
“没。上马,走人!”
欢喜山北面两里处,一道残壁后,依克唐阿举着单筒望远镜观察山上敌军布防情况。
刘松节那个桀骜的东西办事着实不赖,提供的敌军情报很是准确,欢喜山布防严密,难以强攻!原本,依克唐阿指望杨格奇袭析木城得手,以改变整个战局,挽大厦将倾于即倒。殊不料天津金刚桥一道电令阻止了武毅军的行动,令依克唐阿大为光火,却又不能不考虑到淮军在辽东有四万余,实为主力,也不能不考虑到李鸿章的权势和太后老佛爷的态度。故而,指望他这个“总理辽东军务”与直隶总督打口水仗是不成的。
战机已失,今后如何制敌?说不得,只能把装备、训练皆俱不足的黑军拉上战场硬拼了!
马蹄声近,福海禀报:“大人,有人来了,是......佐领延山和杨大人!”
杨大人!福海如此称谓,足见心中对某人的认识和情感。
“来得好,有请。”依克唐阿没有动,等杨格到此一边观察敌情一边讨论军务正合适。
“标下......”
“免了!”依克唐阿摆手道:“致之啊,你在三岔口待了好几天才过来,可是心中对本帅有些不豫之想?又或者,有新方略?”,
杨格还指望着在关外生根发芽,哪能不讨好黑龙江将军大人呢?不过,依克唐阿与别人不同,杨格早就听延山说过,曾经有扎克丹布对依帅说,那杨格不过淮军小将,何以在依帅面前都敢颐指气使?!依帅却说,你打几个胜仗给本帅看看?如能,你便可在本帅面前指手画脚,本帅欢迎之至;如不能,就乖乖地跟在后面出力领功劳,少叨叨!可见,能为各家将军、统领争得军功的杨格是很依帅待见的,即便是不太通官场上的人情世故!兴许,依克唐阿对杨某人亲眼有加,也正有这一方面的因素在内。
所以,在依克唐阿面前不要太谦卑,略微的放肆直言更能讨得依帅欢心。
“起处,标下心里是有一些不痛快。不过......”略一停顿,杨格见依帅嘴角漾起一丝笑意了,乃继续道:“朝廷有朝廷的考虑,大人有大人的苦衷,标下身为军人,当以服从军令为天职,不敢有不痛快,只能因应战局之变再行设法,为将军大人呈上新的方略以供参考。”
依克唐阿大喜道:“真有新方略?”
“回大人的话,正是。以东路造势出击宽甸、凤凰城,武毅军出击青苔峪堡,得手后直插岫岩,断绝第三师团经小港、九连城的辎重补给通道。如此,日第一军、第二军结合部在我军手中,敌之两军就不得不前来夺取岫岩,海城之争夺战变为岫岩争夺战,同样达成牵制日军主力于辽东的目的。唯一的区别在于我军夺取岫岩后,如何取得坚守岫岩需要的大量军资补给?”
依克唐阿暗道得计,之前冯义和来见他时,他以冯义和乃是分统,当去牛庄面见宋庆为由,将冯义和支开去,这不,冯义和一走,杨格就带着良策出现了。可以想见,杨格趁冯义和不在军中之际发起对岫岩的攻击作战,乃是存了生米熟饭的想法,总理辽东军务的自己岂能不配合之?
“此策甚好!”从赛马集大捷之后,依克唐阿已经习惯于采纳杨某人的建议了,此时当然不会吝啬赞誉之词,表扬了几句后,才道:“乘虚蹈隙,趁日军增援析木城而攻青苔峪堡,再攻岫岩,确实是打破目前僵局之良策。致之啊,你放心,但凡补给事宜,全由本帅为你保证。”
杨格的二杠子脾性起来了,反问道:“如何保证?”
是啊,如何保证?析木城在日军手里,原本就狭窄难行的山道不能用了,那就只能通过青苔峪堡转折前往岫岩,那山道更陡、更窄、更滑,如何确保四千人的武毅军夺取岫岩之后坚守的军需?
“你要何种军需,数量多少?”
“毛瑟11子弹四十万发,37炮弹两千发,75炮弹两千发,冬衣四千套,其他东西可以在岫岩敌军手里想办法。”
“你这是难为本官!”依克唐阿苦笑道:“本官这个总理辽东军务差事刚发下来,辽东前敌营务处臬司周馥告病请辞,铭军统领刘盛休告伤退休,李中堂以姜桂题代刘统领铭军,又令武毅军转进牛庄,这些......都未通过本将而仅于事发之后知会一声了事。而今周馥告病,圣上发五十万两内帑予本军一事拖延在山海关、锦州路上无人问津。你要四十万发毛瑟枪弹,黑军营务处本无储备,还需经由周馥转拨。前番本将托周馥为定边军筹得毛瑟步枪850支,已经是最大的脸面了!你以为总理辽东军务大臣就那么的好当?”,
事实也是如此,如果武毅军不去牛庄而擅自进军岫岩,杨格就别指望能够从周馥、宋庆那里得到补给!而依克唐阿的营务处素来经营黑龙江军,装备为曼利夏和云士得,无法为武毅军补充子弹。没有子弹,日军子弹又不合用,武毅军手里的三千多支毛瑟枪一旦打光随身携带之子弹,就与烧火棍无异,凭什么坚守岫岩,应付日军肯定会有的疯狂反扑?!
难哪,杨格难,依克唐阿更难!在淮系暗中抵制下,他这个钦命总理辽东军务大臣有名无实,原本还可从直隶“借到”一些东西的黑军,今日处境反而比这道任命下达之前更为艰难。这也是紫禁城中的那位大清皇帝始料未及的吧?
杨格沉默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四周都是坚壁,难以突破的坚壁,在坚壁之中,他纵有万般军略也无从施展。
“致之呐。”
“标下在。”
依克唐阿缓缓道:“你尽管放手去攻岫岩,这边,我统黑、吉两军猛攻海城,但凡有一处得手,局面定然扭转,届时补给问题就可迎刃而解。万一不利,你尽可能的撤向析木城,我使精锐之延山营为主力,保你武毅军撤回来还是没有问题的!”
话语中,依帅连“本官、本将军”的字眼儿都舍弃不用了,希望之情溢于言表。从战局来看,不管武毅军能否得到补给保障,也必须要出击岫岩,扭转局面。否则,大军齐集海城之下却无法强攻夺取,局面会一日糜烂过一日,直至日军做好准备发起会战......那时候,杨格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炮弹,冬衣,请依帅两日内务必补齐,最迟30日,武毅军东出青苔峪堡。”
“致之老弟......”依克唐阿无视了年龄和地位的差异,握住杨格的双手连连摇晃,唏嘘中已经无法出声说话,就差一点老泪纵横了。
孤军进攻岫岩坚守之,以扭转因宋庆擅动带来的不利局面。放眼大清国万万百姓,百万军人,除却杨格和武毅军官兵们,谁还有此胆量、有此牺牲精神?!
依克唐阿再也清楚不过,一个不好,武毅军东出岫岩就是一条全军覆灭的绝路!七盘岭,在分水岭(千山山脉)中部,由海拔1000米以上的绵羊顶子山、步云山等七座山头组成,与北面的摩天岭遥相呼应,实为整个分水岭山脉的骨架。在七盘岭一带,发育出在盖州入渤海的清水河,在海城入渤海的大清河,流经岫岩入黄海的大洋河、以及经貔子窝流入黄海的毕哩河。
从地形上来看,七盘岭是使得整个辽东半岛突出海面的中央山脉。
七盘岭北面有道山脊,山脊往东是大洋河的源头,往西是大清河的源头,两河源头交接之处有座古旧的城堡,名为青苔峪堡。当然,说青苔峪堡是城堡实在是高抬了它的身份,其实就是石头垒成的山寨。山寨居高临下,控制了一条山路,山路向东在大洋河南岸分岔,通往东面的凤凰城和南面的岫岩城。山路向西是析木城,在到达析木城之前大约二十里的地方,分支出一条小路通向北面摩天岭后的甜水站。
第五师团第十旅团长立见尚文在迂回摩天岭的军事行动失效后,黯然撤向凤凰城,留下了一个大队的兵力驻守此处。1894年12月24日,这个大队又在增援析木城之后,只留下一个由步兵大尉渡边吉太郎率领的中队。
大冷天的在海拔700多米的山岭北坡站岗值哨,没有人会傻乎乎地站在当风口处喝西北风,那样的话,估计十分钟就可以把人冻僵。渡边中队的哨兵也是如此,他们躲在一道石墙后,围在一堆篝火旁,一边烤火,一边谈话聊天,偶尔才起身在山风呼啸卷入的观察口处向北方、西北方的小路上看一眼。
第五师团来自日本本州岛的所谓“中国地区”,低级军官和士兵们的家乡都在以广岛为中心的几个县,故而,同乡在同一个中队的可能性极大。广岛的小调,家乡的趣闻、故事,征清路上的胜利和苦累一名二等曹长和三名士兵就围绕着这些话题,就着篝火烤热了饭团,一边吃,一边聊,倒也能打发走值哨的无聊时光。
“坂田,快换岗了,你再看一看。”二等曹长指使一等兵坂田履行哨兵的责任。坂田拿起搁在观察孔的望远镜,深呼吸后凑拢寒风“呼啦哗啦”尖啸的观察孔,孔中灌进的寒风令他几乎无法呼吸,只能憋住气举起望远镜。一看之下,坂田变色惊叫道:“敌军!敌军来了!”
二等曹长推开坂田一看,北面的山道上出现了几面旌旗,旌旗下是顺着山道逶迤而行的,一眼看不到头的队伍,看那绣着清国人崇拜的青龙以及什么怪物的旗帜,那确定是敌人无疑了!
“混蛋,慌什么?立即报告中队长。”
渡边吉太郎步兵大尉得报后,很干脆地下令:“撤向析木城。”
1894年12月30日午后三时左右,武毅军以宋占标二营为先锋,一枪未放就收复青苔峪堡。
与此同时,聂士成亲率精锐步队、马队、炮队近两千人踏过冰冻的细河,向雪里站进军;图拉崖上的定边军统领张锡銮令林长青营沿着鸭绿江左岸向长甸堡进发;海城北面的依克唐阿率领黑龙江军,以延山营为前锋,在欢喜山下摆出了攻击阵列,六门火炮在耿庄子村外向山头敌军射击。
也是与此同时,金州北面的普兰店,日军第二旅团旅团长乃木希典少将向部下加强了一个炮兵大队和一个骑兵大队的第二“混成”旅团各部军官下令向熊岳城进击!,
还是与此同时,在安东九连城西门,日第一军司令官野津道贯中将和参谋长小川又次少将骑着战马缓缓出城,他们的身后是一大群幕僚人员和从第五师团抽调的一个加强联队,他们的第一目的地是岫岩。随着战局的发展和“诱敌计划”的实施,第一军司令部将移驻岫岩城,至于来犯的聂士成、张锡銮部嘛,自然有奥保巩中将去对付。
雪野中,马行速度甚缓,部队行军速度比之战马速度更慢一些,使得中将司令官时不时的要勒住战马,这样一来,他与少将参谋长之间也可以边走边谈了。
“小川君,想必此时的清国武毅军已经拿下青苔峪堡,已经确认我军岫岩兵力空虚了。这一次如果能够活捉杨格,想必立见少将会非常开心的!”
“司令官阁下。”小川又次面色凝重,显然不如中将那般乐观,在他的脑子里充满了对第二军司令官大山岩大将的担心,那位大将会否按照第一军司令部制定的计划派出有力部队进击盖平,是此次作战的关键因素之一。大山岩是支持大本营的稳妥策略的,对山县有朋大将和第一军的冒险作战持温和的反对态度。“乃木君的部队是否及时拿下盖平,分担海城析木城一线我军的压力,从而让桂君从第三师团抽调部分精锐部队东调析木城,与我军夹击杨格所部于羊河南岸或者岫岩城下。卑职一直很担心呐!”
“呵呵。小川君多虑了。”野津道贯中将悠闲地挥动手中的马鞭,笑道:“如果大山大将派别人担任第二军北上支队司令官,我们尚可如此担心。乃木君嘛,一定会奋勇前进,尽快荡平盖平、熊岳、大石桥之敌!”
“还是司令官阁下识人有度,卑职远远不及!”
得了才干超群的参谋长一记马屁,野津道贯洋洋得意的说:“消灭武毅军和杨格,海城以北之清军再无骨干精锐,难以对海城形成威胁,反而因为配合杨格之冒险作战计划,将黑龙江、吉林、盛京和淮军各部压在海城一线,我军可牢牢抓住之,争取在第二军北上之后展开决战,一举奠定辽东之乾坤!如此,小川君可是此战之首功呢!”
确实,能够从截获清军电报中勾画出这么一个庞大的决战计划,小川又次功不可没。
武毅军要奇袭析木城,显然是看准了岫岩作为第一、第二军结合部,又是海城第三师团补给必经之地。日军得知在间谍的天津截获电报后,故意抽空青苔峪堡守备力量增援析木城,使得析木城守军力量增加到两个大队,如能在压力稍减的海城再抽出一部步、炮部队,足以从析木城方向对青苔峪堡之武毅军发起进攻,截断青苔峪堡北面小道。待武毅军受挫于岫岩城下,再在第一军司令官亲率的一个加强联队打击下被迫撤向青苔峪堡时,析木城、岫岩城、九连城三方面的日军可以围武毅军于羊河南岸、七盘岭下。
消灭武毅军之后,第一军就完全掌握了海城一线的主动权,向北可以集中起六个步兵联队以上的兵力发起对辽阳、奉天的进攻;向南可以调动至少两个联队配合第二军北上支队扫荡大石桥、盖平之清军,打另一个漂亮的歼灭战,彻底击垮清军主力淮军。
如此,清国请降的日子就来到了;如此,何须第二军眼巴巴地等着渤海沿岸解冻而登陆直隶或者山东呢?如此,第一军就成为征清之战的最大功劳者,死死地压制住第二军!如此,山县大将在帝国陆军的主宰地位将无人可以撼动!大山岩就只能乖乖地屈居第二。,
不过,计划终归是计划,对强劲的对手杨格,小川没有必胜的把握,更不像司令官那般已经在心里把杨格活捉或者消灭了!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这句话是清国人说的,却也正是战场上敌我两军的真实写照。当初,第三师团出击岫岩、析木城、海城,就是因为第三师团养精蓄锐已久,桂太郎中将就是金刚钻!现在,清国的武毅军在杨格的事实带领下奇袭析木城也好,攻取青苔峪堡也罢,目的与第三师团完全一致,结果也可能一样。
目前,第三师团在清军的三面包围之中;拿下青苔峪堡后向岫岩进攻的杨格武毅军,也将在日军的三面围攻之中。
以杨格之前的战绩,小川又次绝对相信他手握金刚钻,未必就会在己方三面包围之中大败亏输。
故而,还得预备一些后手才行。
“阁下,卑职冒昧借问,您对依克唐阿出任清国总理辽东军务大臣之事有何看法?对我第二军在旅顺待命一月有余又有何看法?或者说,我军是否可以放出即将登陆山东、直隶的风声,以引起辽东战局的有利变化?”
连续的几个问题引起野津道贯的深思,两位将军并辔前行了好长一段路以后,中将才面露得色,缓缓地说道:“我军以第五师团大部负责东路,却被聂士成部阻挡于摩天岭以东,难有寸进。如果如果能在清国制造我军登陆直隶的紧张气氛,身为直隶提督,手中掌握十二营功字军和五营武毅军的聂士成,必然成为清国首选的宿卫京畿重地之部队。而清国李鸿章和旗人权贵之间的矛盾在依克唐阿的任命问题上被激化了,李鸿章也会乐意抽调聂士成回直隶驻防的。小川君,你的问题很是尖锐而富有创造性、进攻性呐!如若聂部回援直隶,则摩天岭一线防御空虚,则即使我军无法在羊河以南消灭武毅军,武毅军也会跟着聂士成回到直隶。好一出调虎离山计!”
“阁下谬赞了。”小川又次假意谦虚了一把,又道:“当然,能在岫岩消灭杨格所部实为上策,调虎离山只是一个有效的补充而已。大本营的策略也有可取之处,大日本帝国不可能鲸吞庞然清国,唯有行蚕食之策。如若此次放过杨格和他的武毅军,来日再与清国对决沙场时,恐怕因此,早绝后患为好!”
野津道贯何尝不作如此想?杨格啊杨格,那家伙给第一军制造了太多的麻烦,已经成为远远超过宋庆之流的,日军心中的大敌,焉能不除之而后快?!此番小川又次少将苦心设计,大半还是为了这个杨格!
“小川君,此次岫岩、羊河作战,就全部拜托您了。”
“卑职将永生铭记司令官阁下的赏识和信任!”
“哈哈,本官非常愿意看到小川君在第一军参谋长任上获得中将肩章。”
司令官这句话小川又次的脑子里开始星星闪烁了,野津道贯很露骨地许诺了,如果此战获胜,他将以首功之劳和司令官的名义,向大本营甚至天皇陛下请求授予参谋长中将军衔。
那么一来,小川又次将成为与川上操六并肩的陆军高级幕僚,可以在适当时候出任师团长一职了。
对于一名大日本帝国陆军的职业军官来说,还有什么职位比师团长更具诱惑力呢?一枪未放拿下青苔峪堡,本在杨格的预料之中。
从敌情侦察来看,青苔峪堡仅仅是古老的石垒山寨而已,经不得几发炮弹就会土崩瓦解,而日军留守兵力又过于薄弱,在己方展现出来的强大实力面前选择退却,正常之极。
站在青苔峪堡的石台上,看着三千七百余官兵士气高昂地鱼贯通过石墙下,向东源源而去,杨格对争取岫岩一战的胜利充满了信心。
“帮统大人!”
杨格回头一看,第一营管带刘松节气喘吁吁地赶来,忙转身相迎。此次行军序列,以第二营为先导,以第一营为后卫,拿下青苔峪堡后,第一营将留驻此地,保障后路。嗯,应该给刘松节再交代一下应对析木城之敌反攻的法子!
刘松节走近了,见周围只有小马弁在,乃抛开官面上的称呼,喘着气道:“致之,我,我觉得有些不对、不对劲。”
“噢?你别急,慢慢说。”
刘松节深呼吸了几次,调匀气息后,说:“青苔峪堡之敌乃是属于第五师团建制,又知道第三师团大部在海城,析木城也有相当强大之守备力量,是吧?”
“对。”杨格隐隐猜到刘松节要说什么了。
“那么,他们应该也知道岫岩只有第三师团的少量后卫、辎重部队,是吧?”
“是!”
刘松节从杨格的神态语气中觉得有些不以为然,急道:“那,这股敌军为何向析木城撤退,而非岫岩?再说了,岫岩距离第五师团司令部更近,从保持建制完整的角度来看,这支敌军也应当向岫岩或者凤凰城,也就是七盘岭以东撤退。按照日军之前表现的战力和斗志来看,他们应当是缓缓撤向东面,在地形有利之时还应该组织起小规模的后卫阻击战斗,延缓我军向岫岩进军的速度,为岫岩敌军争取时间。对不对?”
“是这个道理。”杨格点头肯定了第一营管带的说法,又转口道:“不过,此地距离岫岩一百二十里山路,距离析木城只有四十余里,日军只有一个中队不足两百人,如何应对我军大队的追击?从安全计,日军应该就近撤向析木城,与主力会合后再行反攻。从战争爆发到现在的战例和敌军一贯心理计,日军绝不会想到我军这一次是真的要强攻岫岩。我认为,日军应该把我军的行动看做是一次断第三师团粮道之战斗,一如没有实施的奇袭析木城计划。拿下析木城和拿下青苔峪堡,都能截断岫岩海城之联系,却又有少许不同,析木城易守难攻,青苔峪堡则很难坚守。故而,日军放弃青苔峪堡而就近撤向析木城,也是有道理可循的。德高,你来的正好,第一营要坚守青苔峪堡,不能把眼光限于石墙,而应向西推进一里许到山脊一线构筑阵地。”
“致之!”刘松节顿足道:“我觉得这事儿不那么简单!你想想,一切都如你战前预料中发展,是不是太过顺利了?你说青苔峪堡可能不战而下,果真不战而下了;你说岫岩敌军只有不足一个大队的后卫、辎重,可以强攻而下,万一拿不下来怎么办?万一岫岩拿不下,而析木城敌军又强攻此地,咱们全军可就......危险喽!“
哪儿有不危险的?这是战争!不是过家家的儿戏!日军第三师团不知道夺取海城将遭到清军三面围攻的危险?不知道万一夺海城而不下将遭遇的危局?知道!可是,桂太郎偏生这么做了!为何?桂太郎以及日军高级将领们看透了清军的朽败!而杨格就是要利用日军们存在的这种心理,用新锐的武毅军反手给日本人一个大耳刮子,打乱日军阵脚,达成牵制敌军主力于辽东战场的战略目的。,
即便有危险,只要能牵制日军主力在岫岩海城一线,就算武毅军全拼光了,也值!
“德高,不如我调三营留......\\\
“致之!我不是那样的人!你清楚!”刘松节感觉了莫大的侮辱,脸红红的跺足道:“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我刘松节在,第一营在,青苔峪堡就在!”
“德高,记住,不可依靠石墙,山脊地形极其有利,我再给你留两门炮......”
刘松节摆手,容色坚决地道:“不用,咱们火炮有限,这些炮还是用到岫岩攻坚战去吧!我这里......人在阵地在!”
“我要青苔峪堡,更要你和一营767名弟兄!实在不行,你就向北撤退。“
眼见劝说无效,刘松节只能点点头,心里却认定了一个死理一营撤退,全军就可能陷入绝境!故而,一营一步也不能退!
说话间,杨骐源的炮营过去了,马博西的辎重队也过了,一营官兵正在石墙下整队待命。
杨格露出微笑,伸手拍了拍刘松节的肩膀,一脸轻松地说:“我走了,咱们岫岩城里见!”
12月31日傍晚,辽阳东路,雪里站外围响起了阵阵枪声。
直隶提督兼芦榆诸路防、练军总统聂士成站在一处高地上,举着望远镜观察敌情和己方胡殿甲、沈增甲步营,邢长春马队营的进攻行动。
蹊跷啊,真有些蹊跷!难道倭寇的第十旅团真的被打怕了?怕到打不还手,只能龟缩于雪里站的堡墙之内的地步?马队在雪野中纵横驰骋,步队的官兵们以哨为单位,形成火力线在四百米左右的距离上,向雪里站的堡墙实施排枪射击。可鬼子就是不动弹!连还击都很少,只有步队逼近到一、两百米距离时才会打一阵子枪,根本就没有趁清军撤退时发起反击的迹象。
东路日军实力虚弱是事实,可真的虚弱到如此程度吗?
“报!报!”一名戈什哈飞跑而来,扎马道:“禀报军门,定边军林长青营收复长甸堡,击毙日军六名。镇边军寿山大人率部收复石城堡,毙伤日军十余名。”
聂士成挥手令戈什哈退下,略一思量,顿足失声:“糟了!糟了!来人,命令各营营官来此会议!来人,急请寿山大人率部来此!来人,回去摩天岭传令,吕本元部立即从雪里站南下青苔峪堡,两日之内必须与武毅军会合!令孙显寅、耿凤鸣立即率大部来此会攻雪里站!”
一名又一名传令兵飞驰而去,聂士成忧心忡忡地看着愈加黑暗的天色下,那似乎毫无动静的雪里站。
东路大举反攻只是为南路作战造势,杨格派人回报时语焉不详,不过依克唐阿却要老练许多,杨格率部前脚走,后脚就派人通报聂士成武毅军奔岫岩去了!如此,聂士成明白了杨格的全部计划,积极率部佯攻雪里站,争取将日军第五师团大部牵制在凤凰城一线,无法增援岫岩方向。
聂士成并未因此对杨格产生任何不满情绪,站在东路统帅的位置上看待辽东全局,对杨格两番提出的战略和两番因各种原因而不能实施,对南路战局的危机,可说是洞若观火。杨格以身犯险,更说明年轻人胸怀之广阔,对国家之忠勇!
何况杨格的计划在之前来看,料敌、算己都很精到,似乎颇有成功之把握。老将也是暗中支持,甚至未曾就此通报宋帅,以免横生枝节。毕竟,宋帅在某些时候太过于考虑淮系之小利,而罔顾国家之大义了。,
可是,日军如此示弱,长甸、石城堡歼敌数字过于稀少,证明什么?证明日军第五师团是决心以守势反拖住东路清军,却抽调大部增援岫岩方向。也就是说,杨格的计划被敌军识破!武毅军危险了!
如此一推断,聂士成就知自己对于已经靠近岫岩的武毅军来说,是远水不解近渴,唯有变佯攻为强攻,尽快拿下雪里站,进逼凤凰城,才能让日军产生错觉,调半道之兵回援凤凰城,如此,杨格之危可以稍解一二。其他的,老将无从措手,只能听天由命。
欲强攻雪里站、威胁凤凰城,以胡营、沈营、邢营之力远远不够,必须抽调摩天岭守军之新奉军、盛军左右翼和寿山手里的旗军、练军,还要张锡銮在宽甸一线发力配合才行。
夜半,寿山率两个步营、两个马队营赶到雪里站外围,会议之后,在派出快马通报依克唐阿和宋庆的同时,一场攻坚战紧锣密鼓地开始准备,只待天亮,三千余清军将对雪里站之敌发起自战争爆发以来的第一次强攻!西历1895年1月1日,华夏历甲午年腊月十三。
阴沉的天幕从东边开始,不情不愿地亮了起来,从西北方向吹来的寒风在雪野里卷起一阵又一阵的雪幕,纷纷洒洒,一层,又一层,扬起、飞舞、散入冰寒的空气之中。
雪里站西三里的高处,聂士成揭下斗篷,暖帽上的红丝绒、红珊瑚顶子在一片雪白中红得触目惊心。“唰”的一声响,老将的腰刀出鞘,斜斜指向东面的雪里站,吐气开声:“吹号!传令各部,今日有敌无我!给我杀!”
“呜呜......”悠扬而苍凉的牛角号声响起。
“杀!”功字军、镇边军、新奉军、老盛军七个步队营早已在雪里站北面、西面、南面列阵,此时得令齐齐发出呐喊,呈七道密集的弧形横阵向前快速推进。在近三千名步兵身后,三个马队营缓缓押上。朔风席卷各色旌旗,烈烈作响。
“咣!”日军的第一发炮弹落在人群中,洁白的雪野上立时溅出一滩滩的殷红。此时,高处督战的聂士成微微一颤,眉头紧紧地拧成三道竖纹,颇似一个“川”字,持刀的右手向侧后轻摆。新任督标亲军哨官李纯得令,带着下马的130多名亲兵拉开一条横队,从高处的两侧向前推进约三百米后站定,推弹上膛,持枪而立。
“啪啪”的枪声响起,雪里站低矮的堡墙后绽出一朵朵橘黄色的火花,一阵排枪过后又是一阵,弹雨飞射间,一排排身着号衣的功字军官兵倒下,血溅五步,更多的官兵们跳过倒下的弟兄,有的高声喊杀,有的高唱从武毅军兄弟那里学来的战歌,挺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加速前进。
“铛铛铛......”格林连珠炮疯狂地喷吐火舌,在雪地里掀起一排排的雪雾、血雾,白色和红色在大风吹拂之下混杂在一起,呈现出诡异的粉红色来。
“卧倒!卧倒!”胡殿甲一边嘶吼一边卧倒,一排子弹“嗖嗖”地从他身边飞过,在后方大约几米远的地方掀起一排雪雾,来不及卧倒的两名弟兄一前一后几乎同时向后栽倒。“匍匐前进!匍匐前进!各哨调整队形,务必保持战斗线!匍匐前进!未得命令,不准放枪!”
两百五十码,两百码,一百八十码......
冰冷的雪地中,五百多名弟兄用身体在雪野上划出一道道凹槽,在彻骨的寒意中倔强地向堡墙靠拢,再靠拢。
一百五十码!
“开火!”胡殿甲大吼一声,在左右纷纷扣动扳机时,举起有效射程不足六十码的转轮手枪打了一发子弹,随即丢在雪地上,从背上摘下一条村田22式步枪,动作娴熟地推弹上膛,略一瞄准,在一名哨官的“开火”口令声中扣动扳机,加入全营的第二波排枪射击之列。
“前、中、后哨交替掩护前进,左、右哨原地射击!”
在武毅军离开后,聂士成把胡殿甲营作为功字军的中营加以补充,拥有官兵近五百人,却依然用老式营制编为五哨,全为标准的新毛瑟十三发快枪,唯独胡殿甲这位营官例外。原因很简单,老胡的偶像杨某人用的就是缴获的22年式,这是一支代表着昔日胜利的步枪,是一支能够彰显出主人的勇敢和战绩的步枪,也是向倭寇小鬼子宣告“咱功字军中营已经脱胎换骨了”的步枪!,
密集的排枪压制了堡墙后的日军,说到这雪里站的堡墙比之连山关的关城还年久失修,大多地段的高度只有一人多一点,身材矮小的倭寇必须在墙后垫上石块才够高度操枪瞄准。
几轮交火,前哨大约八十名弟兄靠近堡墙,不知是谁吼了一声“上!”立时跃起五十多条身影向堡墙飞奔,墙后又一阵排枪响起,十数名弟兄倒下,余者加快速度贴近堡墙,后来者一脚踏在前者的背脊上用力,顿时如天兵下凡一般越过墙头,惹得墙后鬼子一阵哇啦啦的鬼叫。
“上!快上!”前哨得手,胡殿甲极度振奋,从雪地上爬起来,猫腰向后招手:“快,左、右哨跟上,咱们突破了!”
堡墙内,噼里啪啦一阵排枪声,一名跳入墙后的弟兄发出绝望的嘶吼:“鬼子......有埋伏!”
“停下!停下!”
冲到堡墙下的弟兄们不敢再借力跃进了,可堡墙确实高了一些,单个人的高度无法超过墙头,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看不到!自然也无法向里面敌人瞄准开枪!后续的弟兄涌上前去,堡墙根下的人越积越多,多到令胡殿甲感觉有些心悸的程度。
“左右哨,后撤五十步掩护!”
刚刚冲上来的左右两哨近两百弟兄急忙后撤,“霍尔霍尔,咣!咣!咣!”一排炮弹在墙头、墙下炸开,火光闪现,弹子横飞,硝烟尚未散尽,左、右哨弟兄们就骇然看到,墙根处的弟兄们东倒西歪,一片血肉模糊!
高处,聂士成攥紧了刀柄,猛一用力,腰刀深深地扎在雪地中。
“撤!”
“呜呜......”号角响起,步营各队纷纷回撤,马队前出,胡乱地向堡墙处射击,防止日军趁胜追击。
寿山飞骑而来,翻身下马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到聂士成身边,连声道:“军门,不能这样打下去了!咱们得等,等到炮队上来再说!”
炮队?聂士成神情索然地转头看看西边的摩天岭,百多里的雪路,炮队能及时赶来吗?如果今日不拿下雪里站进逼凤凰城,东路的强攻将无法帮到孤军深入的杨格和近四千武毅军官兵们!
“快马回去,催各军炮队加快速度!就是累死骡马也要在午后赶到此地!”
“军门大人!军门大人!”一群人跌跌撞撞跑来,当头一人跑到近前一头扎在雪中,又被他人扯起身子来,却正是功字军中营营官胡殿甲。“标下无能,中营进攻失败,弟兄们十去三四,请军门治罪!”
聂士成心中震颤,却见胡殿甲浑身浴血,深蓝色的官服被炮火弹子撕破,露出里面被熏黑、染红的一团团棉花。唉!雪里站明明只有一个加强步兵大队800多鬼子驻守,为何三千多人的进攻就偏偏失败了呢?!难道没有了杨格,功字军就打不了胜仗吗?!
“军门!”胡殿甲久久没有等到聂士成的回应,大着胆子抬头一看,那张一下子苍老许多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两道泪痕。“军门,让标下再带弟兄们冲一次,不冲破日军防线,标下决不回来见军门大人!”
“下去,裹伤,歇着。”短短一句话六个字,完全是从聂士成嘴里两个字两个字的蹦出。
寿山能够体会到聂士成的心情,此次进攻是以东路的胡营为主,其他两个方向只是策应,以分薄日军兵力。眼见得胡营伤亡惨重,势必难以发起下一次进攻了,左右看看,唯有在镇边军后营基础上整编出来的龚弼新营还勉强堪用。,
“聂军门,初战失利,无需介怀。等炮队来了,还是让龚营主攻吧!”
“不......”聂士成左手轻摆,右手从雪地里拔出腰刀,缓缓入鞘,说:“眉峰贤弟的心意,聂某知晓了。但,战不能再这么打下去,即便炮队上来,又有多少裨益呢?我想,咱们得换个法子了!”
一声“眉峰贤弟”让寿山极为受用,从黑龙江军、芦榆防军在辽阳东路发生交集以来,聂某人对寿山三兄弟从未假以颜色,而今,却道出了一声“眉峰贤弟”,足见聂士成心中已经结纳了“贰臣之后”。
“功亭兄,接下去怎么个打法?寿山惟兄马首是瞻!”
聂士成又转头看了看西边,心中估计炮队是决计难以及时赶到了,乃道:“放弃强攻,以步队营钳制雪里站之敌;马队尽出,从帽盔山山谷间直插勺子河,相机进击岫岩,兴许可以接应到武毅军。”
“功亭兄,军门大人,寿山请命率马队出击!”
看着正当壮年的寿山,聂士成不禁感慨老矣,只能凝重地说道:“眉峰,杨格那条小命儿,你一定得给老哥哥我带回来。”
“辄!”寿山单膝点地抱拳应了一声,随即从地上弹起,向左右戈什哈道:“传令龚营,即归聂军门调拨,马队准备,随本将南下杀敌!”
雪野中,镇边军马队、芦榆防军马队合二为一,寿山为首、夏青云为副,并不避开雪里站之敌的视线,咋咋呼呼地向南面的帽盔山、勺子河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