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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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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老太太缓缓摇摇头,用一只手摸了摸另一只手上肿胀变形像老树皮般的指关节,干瘪的嘴巴里说了一句话,“马越这孩子从小机灵,我让小保姆打这个电话,马越才会信。

你们只需要两天后的这会儿来这里,一定能抓到马越。”

题安听到了一个人身体中发出骨肉崩塌的声音。

这个母亲无疑也是一场悲剧的承受者。

题安看过很多案子,也知道社会永远不会原谅杀人犯的家人。

他们培养的社会败类,给无数个家庭带来了无法估量的伤害。

恶人在作恶的时候,早该想到已经裹挟着家人也万劫不复。

可是,此时此刻,这个母亲做了一个平凡的人可以做的最大牺牲。

肖鸣怕这个老太太会耍花招,于是不相信地问了一句,“你舍得把你从小拉扯大的孩子送上刑场?”

老太太低头抽泣,襟前湿透,“我舍不得。

我一直在想,我什么地方做错了,教坏了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可是,肯定是错了。

马越是我的孩子,天底下哪个娘舍得自己儿死?

可是那些被马越害了的孩子,哪个没有娘,哪个不是娘的孩子。

她们的孩子就该死?

马越做了孽,老天爷也帮不了他。”

题安敬礼离开,尽管老太太看不见。

两天后,马越落网。

抓捕马越的时候,马越正跪在炕前痛哭。

甚至都没有发现已经破门而入的警察。

炕上躺着已经喝了农药死亡多时的老太太。

题安脑袋嗡地一声。

他没有想到这个诱捕竟然是如此的惨烈。

他脑子里闪现了一个电影的桥段。

一个母亲生下了一个怪物,这个怪物慢慢显现出杀人嗜血的天性。

为了不让这个怪物继续害人,母亲放了一把火,抱着怪物孩子走进了火海。

警方对于马越的审讯异常地顺利。

马越对自己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并且交代了所有被卖女孩的买家。

但即便出动了大量的警力,也只找到了六个女孩的下落。

剩下的几个被层层转卖,难寻其踪。

市里成立了专案组,抽调警力继续寻找剩下的女孩。

不幸的是,找到下落的六个女孩里已经有两个因为被贩卖了器官死亡。

只剩两副残缺的骸骨。

两个卖入诈骗团伙,被殴打逼迫实施电信诈骗。

一个拥有罕见血型的女孩被反复抽血,全身血量只剩百分之八,全身浮肿,脏器衰竭,被解救住进重症监护室后两天死亡。

桑禾做完透视之后医生发现,她从脖子下面到骨盆上面全是胃。

周围的脏器已经被挤压变形,融合粘连在一起,还有部分已经坏死了。

全市相关医生专家连夜开了会诊之后,紧急开腹,切除了她坏死的脏器。

抢救及时,桑禾脱离了生命危险。

题安听欧阳台汇报了他们深入虎穴,解救桑禾的过程,惊心动魄。

欧阳台通过这次行动,说自己对叶行之有了很大的改观。

她不是花拳绣腿,而是有勇有谋。

甚至为了拖延时间等待救援,让欧阳台带着桑禾离开,自己装作桑禾躺在囚禁屋子的破被子里。

局里开表彰大会的时候,叶行之还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样子,飒爽地敬礼,利落地发表感言,“没什么好说的,解救受害人是我们的职责和使命。”

题安侧脸,他脑中却一闪而过被劫持那天叶行之的笑。

她对李文西究竟说了什么?

究竟是鬼斧神工的巧合,还是她的精心安排?

如果是人性的案发现场,题安要选择视而不见还是将人性也上交审判?

题安暂时无法做出决定。

桑禾和其他两个女孩的心理疏导,自然由心理师赵耀来负责。

事实是,桑禾因为脸上的胎记,从小被人孤立耻笑,渐渐患上了暴饮暴食症。

暴饮暴食导致的身材肥胖又让她不幸遭遇了校园霸凌。

为了摆脱霸凌,她偶然发现可以抠嗓子催吐减肥。

被那些坏孩子撞见催吐之后,对她开始了变本加厉的嘲笑和霸凌。

赵耀说他听到桑禾的一句话之后,差点不专业地掉了眼泪。

桑禾抬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您知道吗?

打我的那些孩子们......喂我吃过更恶心的东西......他们说......在帮我......帮我催吐。”

赵耀轻声问:“那时的精神治疗为什么没有继续下去?”

桑禾低头,赵耀看不见她的表情。

桑禾说:“精神科医生对我说,想开点。”

赵耀呆住了。

精神科医生轻飘飘的三个字,让这个无助的孩子彻底关上了求助的大门。

赵耀暗暗发誓,穷尽自己的所学,遍访心理学高人也要治好桑禾。

他知道,桑禾这张被蹂躏践踏,写满不公命运的纸,需要自己小心谨慎地捧起来。

化纸为浆,细细荡涤掉那些污浊,除渣筛浆,以雪白薄如蝉翼的姿态重新浮贴在水面。

做纸,亲自提笔书写岚风温雨,漫樱皎月,来日方长。

做叶,那就雨曳泠雾,葳蕤荏苒,枕山栖谷,岁岁安澜。

她也许已经永远失去了无忧的童年,韶华的青年,但她会有一个平凡的中年和平静的老年。

对于有些人来说,能平静就是最大的幸福。

赵耀除了心理辅导,还每天去桑禾病床前给她读书。

这天赵耀将《西西弗斯》读完合上放在了病床边的床头柜上。

他问桑禾喜不喜欢这本书?

桑禾说喜欢。

赵耀笑着反问,“不觉得它荒诞?”

桑禾摇摇头,看向窗外一只蜘蛛,它正在修补它的网。

她的声音轻而慢:“活着,本身就是对荒诞最有力的反抗。”

按规定,心理师和受访者不能有肢体接触。

赵耀却用手拍了拍桑禾的肩膀,瘦削如孩童的肩膀。

谁也没有赵耀清楚,桑禾遭受的苦难,是作为一个人远远无法承受之重。

一个从里到外血肉模糊肝肠寸断的人要将碎骨重塑,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但他知道,桑禾终将好转。

这是世界对勇敢孩子的馈赠。

从她勇敢地敲击桌面求救的那一刻开始,她已经准备好了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