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龙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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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如豆，跳跳突突，映的四周影影绰绰。大门艺半伏在案前，右手撑着额头，冥思苦想。子时已过，他本就心力交瘁，加之今夜高齐松等一番催逼，更是疲惫不堪。
今晚出奇的静，那夜袭之敌欢腾了半月，应该也是累了，竟是没有来。整个渤海大营难得清净，人人鼾声如雷，睡得香甜。如今还在半梦半醒间的，恐怕也只有这位主帅了。
两声轻响，极其不自然的传入大门艺耳中，虽是极其细微，却引得心中一突。大门艺半睁着充满血丝的双眼，看着疾步走进的护卫，问道：“何事？”
护卫不答，几下便至大门艺身前。一股寒气直抵颈项，大门艺惊觉时，那把奇锐格刀已架在咽喉之处了。大门艺抬头看了眼入账的二人，冷声道：“上京来的？”
空气中透着紧张，持刀的护卫缓缓摇头，另外一个却是大大咧咧坐在了案上，往那灯盏里加了些油，使昏暗的帐内稍稍明亮了些。大门艺不解，再次问道：“你们可是一直潜伏在营中？”
坐在案上的年轻人轻轻摆了摆手，持刀之人收了兵刃。大门艺刚刚稍松一口气，却见那身旁之人又拿出一物，掷于自己面前。此物他再熟悉不过，乃是渤海王诏，即使还未看内容，大门艺便已觉得心中一凄。
他缓缓打开诏书，细细看完，长叹一声：“既是如此，何不光明正大的来，却要深更半夜的装神弄鬼。难不成要给我留一点名声，栽赃给那黑水或是唐国？”
但闻身旁之人又是轻轻一句：“王子果然聪明过人，你死于大王之手，不如死在勃利都督府手里有价值。王子身边，总有一群人煽风点火，身在渤海心却向着唐国。王子若被赐死，这些人不定又要掀起什么风浪，不如死于唐国的刺客手中，如此一来，可禁悠悠众口。”
大门艺听罢，摇头道：“我渤海立国仅不到三十年，便有这么多人忘却了那海东盛国高句丽的亡国教训。彼时汉人分裂数百年，才刚一统于隋，便对高句丽用兵，改朝换代都未曾断念，直至灭亡了国祚才肯罢休。“
”如今唐国强盛之时，我渤海却是立国未稳，扶余遗民未与我等同心，便又挥刀指向同宗靺鞨，难道要将我国家置于死地，百姓生灵涂炭才肯罢休吗？”
身旁之人失了耐性，低吼一声：“只问你一句，悔不悔？若是现在改口，可将你押赴上京，你也有了辩驳机会，生死或可转还。若是不改初衷，现在就结果了你，留下唐人讨伐檄文，我等便完成了任务。”
大门艺钢牙一咬，言语掷地有声：“不悔！”
身边之人闻罢，竟是没了声息，显然是等坐在案几上的青年下达命令。那人似笑非笑，方一开口，大门艺便是瞳孔一缩，失声道：“你是唐人？”
洪毅眉毛一挑，笑道：“说是唐人也不准确，我是黑水靺鞨郡利部的一名将军，专做劫掠粮道，夜半袭营的苦差事。若说是汉人，倒也算是，因为我一开口讲话，你便已知。“
”这半月以来，我领区区百人，便能困住你三万大军，其中缘由，自是你知我知。不过王子果然是性情刚烈，刀架于颈仍是嘴硬得很呐。所幸这宣召之人，如今正在双子山，王子性命倒是可保得一时半刻。”
大门艺睡意已经全无，紧紧盯着眼前这不速之客。此人二十不到，剑眉之下，一双柳叶目熠熠发光。若说相貌，其实平平，但一股英气逼人，说不出的压迫。想自己堂堂一国王子，即使气势全开，也不及此人。那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控中的自信，不论出现何种突发情况，都能力挽狂澜，使万物皆归秩序的手腕。
洪毅见大门艺出神的样子，不禁轻笑一声：“你也不必猜了，我今不请自来，当然是胸中已有成策。若是王子信我，不仅可保王子无虞，还可救王子麾下千余人性命。不过今日见王子宁死不愿与唐为敌，我倒有些疑问，请王子解惑。”
大门艺点点头，洪毅继续说道：“若有朝一日，大武艺死，你愿为渤海之主吗？若渤海仍在便战火不息，渤海国灭则百姓得保，你会如何选择？”
洪毅连发两问，大门艺思索片刻便已有了答案：“若是我渤海王不幸身死，自有世子大都利行即位，我本无心留恋权位之争，苦于生在王族。唯一的幸运便是我兄长即位，令我逍遥活了这三十年。这第一问，便是冒然答了。“
”这第二问，我勉强作答。渤海乃我父亲创，为的便是我粟末靺鞨几部能不再受人欺辱。若是能有尊严的活着，国号王位皆是浮沉，若是为奴卑躬屈膝，我靺鞨人仍会力战致死不愿苟活。”
洪毅看着大门艺炯炯有神的双眼，心中大慰。此番以身犯险，自己其实也没底，身边众人更是苦劝死谏。但从些许历史文献中洪毅知道，这大门艺投唐后终老于中原，一生未返渤海，也算是中华文明的死忠。
如今看来，偏差不大，何况虽为王子，心中存着百姓，这仁心善念，也不当殒命于此。此人历史上经此一事便籍籍无名了，洪毅却想让他流芳万古。
大门艺见洪毅若有所思，不置可否，探询道：“郎君方才所言，不知是否是因为唐军即将有所行动？今日军中主战将领已来请我定夺，若是还有回旋余地，三日后我当下令退兵，以我一人性命止戈罢兵。以一命换众生，实在划算。”
洪毅见他言语之中，浸满厌世之词。也不想过多的卖关子。当下附身说道：“我既有成策，便是两全其美，看来王子还是不信我啊。不过倒也无妨，王子这三日，只管和所属亲信交代清楚便可。时间紧迫，这三日我也要回去准备准备，到时我们依计行事，断不会令王子失望……”
账外几声鸮鸣，不觉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大门艺陪着洪毅、长空走出大帐，看着昏迷在门口的护卫轻轻摇了摇头。
洪毅笑道：“王子不必挂怀，这二人只是打晕过去了，性命无碍。三日后，我当为王子脱险设宴压惊。”
这边大门艺刚一拱手，洪毅和长空却已没入黑暗之中，不见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