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凡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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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江妈妈为自己留的灯吧！
江奕宸一进家门便看到客厅留了一盏壁灯，灯光微芒不过是照亮了方寸，却给昏暗的屋子平添了丝丝暖意。
凡间亲情，总是这般爱得细致入微，且毫无保留。
有意思……
他唇角微勾、舒了口气，随手关掉了灯，瞬间整个客厅只剩下影影绰绰、深浅不一的暗影。
还是这样的夜色更适合自己……
看来江爸爸和江妈妈他们白天赶高铁也是累了，不然依江妈妈的性子肯定又要等自己回来才睡。
这样也好，他们早早睡了，自己也就不必再多费口舌解释什么了。
黑暗中传来衣袂窸窣的声音，江奕宸摸黑进了自己的房间并未开灯，他轻轻关上门的一刹那便有些虚弱地靠在了门上。
呵，脆弱不堪的凡人！
他微微仰起头，紧抿薄唇自嘲一笑。
这才来凡间小半载，区区一介凡人都能伤及本座！
江奕宸垂眸轻阖、屏住气，缓缓试着一点点松开恶鬼面具下摁在伤口上的手，他的手上出现了一片暗色的猩红。
呵，自己还真是越来越像个肉身凡胎的寻常人了。
他抬起沾染血渍的左手，快速打出一个繁复的银色符印，在淡淡的银芒映衬下，他那玉色的俊颜愈发显得苍白，而一袭玄衣却融入了黑暗之中。
只要将莲藕化身从本体剥离，自己便能摆脱这些越来越凡人化的各种困扰了！
随着江奕宸的心咒诵毕，只见从指尖打出的符印银芒骤然暴涨，瞬间化为点点星芒四散落下。
本座，马上就能重归自由身了……
当他如同往常一样缓缓睁开眼时，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件前所未有的事——
莲藕化身并未顺利从本体中剥离而出！
这……是什么情况？
自己的本体竟然困在了莲藕化身之中！
平日里只需一道符印即可做到的事，为何偏偏今日就失灵了呢？
莫不是因为……
藕丝化血絮？！
江奕宸突然想起了之前白无常的提醒，他顿时心中一惊。
最初莲藕化身只是有了跟凡人血脉相似的血絮，后来便会频频生出莫名的心悸！
知晓莲藕化身迟早会发生变异，没承想竟这么快……
莫非，这便是莲藕化身在凡间与神只本体同化的最高境界——
彼此相融相生，合二为一？！
太一尊神之前曾提到过这个说法，只是因机缘难求，终究无几人能在凡间达到此等神形合一的境界。
可有了血肉之躯的神，还能算是神吗？
江奕宸盯着自己左手上的血污，眼中多了一丝疑虑和忧惧。
突然，他又接二连三地反复起手结印，多次尝试后发现仍旧无法剥离莲藕化身。
一切努力都是徒劳，而他貌似原本就不及三成法力的神通，经过一番折腾下来又是锐减了不少。
没了神通的神，自然也不敢再妄称神只了……
毕竟眼下的自己，顶多也只能算是比一般人多一点点“异能”的凡人而已！
江奕宸想到这一层，他不由地轻蹙了下眉头，有种莫名的失落感瞬间漫上心头。
自己作为九重天上备受众仙家青睐的先天神只，自显化时便早已注定背负着庇佑苍生、掌管人世生死轮回的神职。
一眼便知万年事，故而这近两千年来过得也是波澜不惊、了无生趣。
而如今的种种变故却令自己第一次有了对未来不可预知的惶恐之心。
若自己只是没有法力的寻常人，那还能顺利完成属于神只的历劫吗？
到那时，绾绾她还会喜欢平平无奇的自己吗？
……
江奕宸一贯清冷的寒眸上泛起迷茫之色，偏偏一时理不出头绪，只觉脚下虚浮、踉跄走到床边。
不过是本座一时不察，被那凡人用易拉罐拉环打磨成的利器割破了衣袍、划破了肉皮……
只是自己的心怎得如此慌乱、犹如乱麻！
从落地窗帘缝隙中透出的一线灰色光带，斜斜落在江奕宸的床边，他摘下腰间的恶鬼面具放在枕边，费力地脱下身上的玄色暗金龙纹衣外袍，发现破损的衣袍处染上了不少开始凝固的血渍。
伤口被牵动，撕扯得痛楚一瞬间传遍全身，惹得他牙关紧咬、下颌线绷了绷。
这点痛都忍不住，还真是弱得可以！
江奕宸瞥了眼手中破损的外袍，心中腾起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本座连自己都护不周全，又如何庇佑想庇佑之人？
还提什么苍生、什么三界，真是个笑话！
江奕宸愤然将外袍一掷，丢在了床上。
但愿慕绾绾那里的本命守护印，不会受到自己法力减弱的影响！
不知何时起，自己对她所做的一切，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历劫了，自己满心只是想让她这一生平安顺遂、好好活着……
他随手又解开了同样染血的破损白色中衣，豁然露出线条分明的腹肌。
看伤口的情形，应该不算严重！
小腹左上一条深及一寸、约三寸长的斜面伤口还在不断往外渗血。
本座身为冥界帝君，之前在与异界魔族的对峙中也屡次有仙体受损的情况，那时不照样用灵力自行疗伤、很快就痊愈了！
难不成，本座如今到了凡间就对此等小伤束手无策了？
切，这不就是道血口子嘛！
像此等小伤，最多也不过个把时辰便能恢复如初。
本座岂会因这点小事就乱了章法？
绝、无、可、能！
江奕宸轻嗤一声，便心随念起一团银芒瞬间凝于指尖，他将指尖顺着伤口寸寸压过。
银芒所过之处犹如火燎，伤口处传来阵阵锥心刺骨的痛，令江奕宸的额上沁出一层密汗。
看来此次历劫并非走走过场就能了事的，若是不正视待之，弄不好自己就真回不去了！
哈～～～
这伤口竟然用灵力根本无法愈疗！
老头儿，您就不怕这次玩脱了吗？
跟上次在学校顶楼仓库里莲藕化身被砸不同，那时藕丝只是初化血絮，自己尚能在白无常护法下，在白日里暂时剥离莲藕化身用灵力修复受损之处。
这才不过个把月，如今自己本体便与莲藕化身相融出同凡人无二的“血肉之躯”，感觉事情有些不妙啊！
是本座草率了……
江奕宸在床前来回踱步，心中愈发焦躁。
用神的方式都无法处理，那本座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困局？
老头儿，您该不会是想让我彻底用凡人的方式，来解决历劫的问题吧！
行吧！
凡人就凡人，凡人又有何不可，凡人亦可成就不凡！
江奕宸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他轻拢中衣系好衣带，快步走到了落地窗前。
在像个凡人一样找医药箱处理伤口前，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缓缓拉开厚重的落地窗帘，屋外的月光霎时透过玻璃尽情地挥洒进来。
有些话，还是提前告诉老头儿吧，免得往后没机会说了……
之前因为下凡下得不情不愿，对老头儿不容半点置喙的态度颇有微词，所以就算自己初入凡间时屡屡碰壁，也不肯向他求援半分。
那时自己仗着有法力傍身，总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自己搞不定的事，可随着自己在凡间待得越久、越来越像个凡人时，才发觉自己离紫微垣的那个老头儿已经越来越远，远到好像自己若不用尽全力去争取，便会再也见不到他的感觉！
江奕宸一时间心潮翻涌，他面冲北方端端跪了下去。
黑夜中，他的心门处传来铿锵有力的心跳声。
凡人心，原来如此。
江奕宸第一次用凡人的方式默诵起了《紫微大帝星主宝诰》——
志心皈命礼。
大罗天阙，紫微星宫。尊居北极之高，位正中天之上……万象宗师，诸天统御。大悲大愿，大圣大慈。万星教主，无极元皇。中天紫微，北极大帝。
历劫之事，十劫九难！
千万年来历劫失败的神仙并不在少数，其中不乏神通广大的大尊神，就算自己向来被老头儿所偏爱，可大道无情，一切违背天命的袒护皆为枉然。
既然已身处这万丈红尘之中，自然难逃凡人的五毒六欲、七情八苦，若自己当真无法勘破这凡间种种，应当再无归位的可能了。
随着宝诰的诵念，江奕宸纷乱的心绪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当他诵完最后一句“志心称念玄都万寿天尊，不可思议功德”后，便将自己想对紫微大帝说的话一并附在了宝诰后面。
父尊在上，若此次确因小神无能历劫失败，这也是小神自己的造化。
命数使然，愿尊神切勿因小神之事而迁怒无辜之辈，您老人家神通无量，冥界不可一日无主，届时只能烦请您老人家再为冥界另谋新主。
小神如今身在人世一切皆安，已觅良人欲白首此生，就算他日修行浅薄无缘如期归位，有她相伴人间百年，也亦是圆满。
小神无怨、不悔！
仅此通达心意不求庇佑、但求理解。
叩首，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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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冥府惯例，过完正月十五才正式开工，可今年赶上帝君大人在凡间历练，紫微尊神竟然亲临冥天子殿安排冥府新一年的各司事务。
这谁敢不按时点卯呢？
细细聆听下来，紫微尊神还真是事无巨细、把各个司的阴吏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不愧是前任老上司，安排起活儿来还真是轻车熟路。
“尊神啊，您在殿上也劳累了好几个时辰，要不您先摆驾回阴景天宫暂且歇息片刻吧！”
反正我那可怜的帝君大人，还在凡间受苦呢，偌大的寝殿空着也是空着……
白无常待众阴吏一一退出冥天子殿的内阁，这才幽幽飘到紫微大帝的身边，从一旁默立安静的侍女手中托盘上端起茶壶，笑着亲自替紫微大帝续上了茶水。
“不必了，本星主即刻便返回九重天……你代管这殿上的事务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非棘手之事自行处理即可，不必特意来紫微垣禀奏。”
紫微大帝浅浅饮了一口清茶，淡淡吩咐道。
唉，帝君大人您还是快回来吧！
本七爷好不容易才追回娘子，再这么忙下去，真怕是又要惹娘子生气了……
“属下遵命……”
白无常瘪了瘪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紫微大帝握着茶盏的手轻轻转了转，清澈的茶水微波颤动。
方才正在安排罚恶司的事务，突然感应到了小北阴的宝诰，心中甚是欢喜。
自打这小子去了凡间，一次都没联系过自己，当时就觉得是在跟自己闹脾气。
年轻人嘛，火气总是很大，正常得很啊……
还行，总算是没忘了九重天上还有我这么个老头子！
他望着手中的茶盏突然唇角微勾，这个微不可察的笑意倒是把一旁的白无常看得有些傻眼。
紫微大帝，笑了？
这怕不是谁又要倒霉了吧！
白无常赶紧将双手捅进宽大的广袖里，神情颇为不安地搅动着两根食指绕圈，他脸上的招牌笑容也收敛了不少。
以小北阴那傲气冲天的性子，定是遇上了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难事，不然又怎会拉下脸皮跟自己用如此惨淡的语气说话。
还“叩首，拜别”！
瞧瞧这悲壮的委屈劲儿……
诶，这小子还是经历得太少，多历练历练就好了！
紫微大帝从袖中探出左手简单掐算一番，眉眼一眯、心中甚慰。
不错，在这么短的时日里便能悟出凡人心，还真是小看了他！
当局者迷，小北阴只是不自知罢了……
“白无常……听闻你家无常婆回来了。”
紫微大帝放下手中的茶盏看了一眼站在案牍旁侧的白无常。
完了、完了！
这表情、这眼神、这语气……
原来，自己就是那个倒霉蛋本蛋了！
“回尊神，我家婆子已经回来有段时日了。”
白无常毕恭毕敬地回了一句。
“那就多陪陪你家娘子吧！别有事没事就往北太帝君那里跑……如今冥界事务既不用经他之手，自然也不必由你向他实时禀报启奏！”
紫微大帝单手支颐，用手指轻轻叩了叩案牍，接着吩咐道：“这样吧，半个月或一个月去一次，当然，最好不去……毕竟你家帝君大人是去凡间历练的，又不是考察巡视、游山玩水的，你一个阴阳二界行走的阴使，总是跟前跟后的算是个怎么回事！”
最好不去？
好我的紫微大帝太祖爷爷啊，您还是饶了我吧！
属下可不敢不去啊，毕竟等帝君大人他归位后，属下还不想被罚得太惨！
“属下遵命，今日恰逢十五，那属下这就去看看帝君大人！”
白无常灵机一动，赶紧低眉顺眼地应了下来。
哟呵～
反应倒是挺快啊，这“白七爷”的名头果真不是白来的，甚得吾心啊！
“嗯，去吧！”
紫微大帝满意地轻轻挥了挥手，白无常便忙不迭地退了出去，生怕再多停留一会儿，不知又会生出什么倒霉事。
唉，七爷我也太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