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父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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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竹不断、喧闹熙攘的玉楼玄台，惹得江奕宸一阵心慌。
“本座知道了，下去吧！”
听完白无常传来的冥界消息，面色冷凝的江奕宸冲着传话力士微微挥了挥手，然后望向了西王母宫大殿内，那一番祥和、欢愉的景象。
北天魔帝，你终究还是对冥界动手了……
此时主席位上的金母娘娘容光焕发、喜笑颜开，而各路贺寿的众仙家也酒过三巡、多少添了些醉意，少了平日里的拘谨。
他们在席间时而来往走动、时而侃侃而谈，更有甚者勾肩搭背，说到兴头时神采飞扬、手舞足蹈。
这边绾绾出了状况，冥界那边又生出了事端，必须得赶紧知会老头儿一声！
“夜昀，你留在此处，本座很快出来！”
“遵命，帝君大人！”
江奕宸将夜昀一人留在了门外，自己则快步入了大殿。
若是绾绾身体尚可承受，还是得尽快带她回冥界，将她留在九重天，一旦她体内的素女元君再次借机生事就糟了！
旁人眼中只有一个叫慕绾绾的冥界仙后，素女元君作乱，所有的矛头只会指向绾绾一人，而自己却无从辩驳。
毕竟素女元君身为煞神，已殒灭身死、魔心永寂于六百多年前的那场神魔大战。
正如方才在殿上的那一幕，席上的众仙家只会认为是冥界仙后慕绾绾失仪，而非旁人……
江奕宸一路匆匆绕过身边的众多宾客，由侧边过道迂回到上席，并未过多引起席间其他仙家的注意。
嘶～
这大殿上怎么就突然变得阴冷非常！
好几位正在吃酒闲聊的仙家，突觉身后寒气逼人、后背阵阵发紧，不由地打了个哆嗦、搓了搓胳膊。
咦，这北太帝君不是去了花厅，怎得又回来了？
这冥界的人啊就是阴气重，哪怕是再受大尊神们偏爱的冥君又能如何，还不是要在那方死寂无趣的苦寒之地掣肘异界魔族，一待就是三千年！
身上没有半点仙家的至阳正气，神不似神、鬼不似鬼！
唉，还是在九重天好啊！
随便谋个清闲自在的神位受受香火、添添福德，照样也能混个修为精进、大道有成！
若是脑子没问题，谁又会愿意去冥界那种鬼地方找罪受啊！
“尊神！”
一身阴寒肃杀之气的江奕宸并未返回自己的席位，而是径直走到了四御席位紫微大帝的身侧。
“……小神有要事禀奏！”
他紧紧绷着下颌线，眸中的暗金色瞳线寒光森森，说着便一撩衣袍端端跪坐下来，凑近紫微大帝附耳低声说道。
“她的事，宴享结束后咱们去紫微垣细说，太一与南极长生二位尊神也会一同前往！”
紫微大帝信手拈起面前的琉璃盏，抬眼扫过场面上略显醉态的众仙家，对江奕宸淡淡说了一句。
你这小子怎么在慕绾绾的事上，屡屡沉不住气！
真不知是福是祸！
作为仙家尊神，尤其还是神位在身的先天神只，秉承大道皆需清心寡欲、释然坦荡，何况还是掌管冥界、事关凡间生死轮回之事的一方帝君！
哎，不过这小子如此鲁莽行事，也不能全怪他！
当初显化他时，自己孤注一掷将心中对素女的情丝全全倾注于他，也难怪遇上情爱之事，他便失了身为先天神只该有的分寸。
自己这般虽说确有私心，但更多的也是希望他能用自己的方式不困于情、不惧于爱，不再犯与自己相同的错！
毕竟他的情劫，亦是自己的情劫！
他若能堪破，自己方可自得……
真不知自己当初此等冒险的决定，孰对孰错？
他与慕绾绾的宿命，源于自己和素女长久的纠葛，但他们二人的命格已在双方相遇后所经历的每一次选择中发生着变数，结局究竟如何，就算自己身为大尊神也依然无从可知！
自己虽在旁人眼中早已神归太上、勘破了诸多纷扰，成为众仙家、乃至整个三界崇敬的大尊神，但实则如何，也只有自己清楚——
心困一念，终不得破境之奥义。
可能、待素女她放下心中执念，真正与慕绾绾合二为一重获新生时，自己才方能做到忘情而至公，得情皆忘情吧！
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
难，太难了……
“不是绾绾的事……是冥界出事了！”
一听紫微大帝误会了，江奕宸连忙摇头解释道。
“……北天魔帝一个时辰前在未触动阴景天宫防御结界的情况下，直接闯入中枢密室抢走了紫微伏魔枪……他的目标极有可能是万鬼阵，小神需速返冥界！”
阴景天宫作为冥界的机要中枢所在，所布置的防御结界乃是由历代冥君抽离自己的元神凝炼而成的通灵法阵，非冥君亲近之人无法入内。
倘若强行闯阵则会自动触发禁制，宫殿四周盛艳怒放的曼珠沙华将会化作滔天的红莲业火，顷刻间将擅闯者焚烧殆尽！
可这北天魔帝为何闯宫能毫发无损？
莫非……
江奕宸突然想起了慕绾绾的那截断发。
发为血之余。
北天魔帝留存了绾绾的头发，他定是借绾绾的血气入了阴景天宫的结界……
原来为了今日，他早已谋划良久！
\\\什么？\\\
紫微大帝闻言神色微变，他手中的琉璃盏“哐当”一声翻落在案几上，少许仙露酒酿飞溅到了他浅紫色的衣袖上，留下了几处深浅不一的酒渍。
“出去说！”
江奕宸轻轻颔首应了一声、率先离席而去，而紫微大帝与身旁的太一尊神和南极长生大帝简单打了个招呼，也匆忙离开了大殿。
在玉楼玄台旁一处清静的楼廊角隅处，夜昀远远守在一旁。
紫微大帝见四下无人，便抬手轻挥宽大的流云广袖，随即起了一个紫色的结界将自己与江奕宸罩住，以防隔墙有耳。
“你确定是北天魔帝所为？”
“是，小神确定！据白无常奏报说，一个时辰前魔族突然发难，北天魔帝率兵闯过异界空间裂缝，当时正在虚危山值守的牛头马面闻讯赶去，却被魔神荧勾所带的一小撮魔族精锐牵制在了悬渊空间裂缝处……而那北天魔帝只身一人从血池杀至罗酆山，由阴景天宫内室卧房的方位进了宫……因未触动阴景天宫的结界，就连镇守宫门的刑天也是后知后觉，等白无常赶去阻拦，便于北天魔帝在中枢密室起了正面冲突……可惜两人实力过于悬殊，百招之内白无常就败下了阵来……最后北天魔帝夺下紫微伏魔枪便冲去了虚危山！\\\
江奕宸清冽的声音透出阵阵焦虑，他一想到被北天魔帝利用的慕绾绾，寒眸又冷了三分。
\\\小神猜想……他怕是想破阵！\\\
什么劫持绾绾是为找素女叙旧，一切都是他满心的算计！
不过，他对阴景天宫倒是熟门熟路，连绾绾待了许久都会迷路，却被他轻易锁定了中枢密室的位置！
他跟老头儿的关系，根本不是一般的旧识吧！
“无妨，光有紫微伏魔枪就想轻易破阵，他也太自以为是了！”
紫微大帝冷哼一声。
一个时辰前……那时金母娘娘才开宴不久！
这边九重天上，玄女对慕绾绾的发难、素女对慕绾绾的夺舍，怕是与北天你脱不了干系。
那边趁小北阴赴宴冥界无主，便率魔族精锐直捣黄龙。
北天，你还真是好一番筹谋啊！
哼，不过就算你费尽心思、夺去紫微伏魔枪也是徒劳，没本星主的元神本命催动，那顶多只是把神兵利器而已！
本星主当年能用紫微本命星做阵眼布下这上古锁灵阵，如今小北阴一样能收拾得了你！
你自神魔大战落败后，便带领五方魔族蜷缩于异界踞而不出，原以为你后来魔心入世、重塑魔壳，会对当年战乱之祸有所醒悟！
如今看来，是本星主错了！
这都已然过去了六百多年，你心中仍是从未放下对那十万被困族人的救赎执念！
他们是因你一己私欲挑起战乱所付出的代价，你当然会放不下！
这世上解决事情的办法不止一种，但你偏偏选了最坏的一种！
你逼死了素女、也困死了他们！
那日若不是素女她要拼死护你，本星主绝无可能让你从冥界全身而退！
可……若是本星主当真赢了你，那等押你到九重天，你便一定会死……
素女可以死，那是她身为煞神对六界、对众生必须做出的一个交代！
但你绝不能死，你只能永生永世做那异界的魔尊！
因为，本星主不想失去你……
这个……对手！
紫微大帝想着北天魔帝，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一张苍白绝美的清丽笑容。
那一袭熟悉的素白身影在自己怀中一点一点消散，就好似要从自己的记忆中消失一般。
紫微，你可曾后悔过？
未曾……
你知道嘛，她在我身边相伴的那些岁月，就好似从未与你分开！
有时真会把她当成你……
可她，并非是你！
唉，有关她的梦魇已经在脑海中盘亘了六百多年，就算自己尝试了无数自赎之法，却始终挥之不去、念之无果。
万万年来，你我相生相克、相知相惜，始于神魔、终于神魔！
也许六千年前的那一夜，便注定了你我纠葛的宿命……
“那你速回冥界吧，务必守好万鬼阵！”
紫微大帝的紫眸暗光闪动，语气笃定地吩咐道。
“遵命！”
江奕宸迅速颔首领命转身出了紫色的结界，不过才走出两步便稍有迟疑。
\\\小神这便去花厅，接了绾绾一起回冥界！\\\
他返身再入结界，对紫微大帝说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慕绾绾的事，唉……
\\\不可，你还是先让她暂且留在九重天吧！如今冥界战况不明，她又刚刚被黑气所侵、神识不稳，你这一去必与北天魔帝有一番恶战，切不可有丝毫分心！\\\
紫微大帝轻叹一声。
\\\……她就交予本星主看护吧……你放心去应战，别忘了你的神职所在……北太帝君！”
由老头儿看护绾绾……
江奕宸抬头定定望着与自己相似的那双眼眸，那淡紫色的眸中一片淡然，显得坚定、决然且无情，一时间心中有所犹豫。
与慕绾绾一同经历的种种，还有通过这几日才从九重天打探到的素女元君旧事，着实对眼前这个显化了自己的父尊，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感觉——
一种……不信任感！
“北阴，万鬼阵那边应该还能撑上一个多时辰，而你……还欠为父一张婚帖！”
紫微大帝淡淡地笑了一下，仅用一句话便令江奕宸卸下了所有防备。
老头儿说这话的意思是……
他与素女再无瓜葛，也以父尊的身份同意自己跟绾绾的婚事了？！
楼廊檐角间透下的白芒笼在了紫微大帝的身上，江奕宸一瞬间觉得眼前之人竟然变得虚幻、有些不真实。
“父……父尊！”
自己有多久，没这样喊过老头儿了！
江奕宸浑身一怔，他心绪难平地轻唤一声。
“嗯。”
六百多年啦，本星主终于又听到小北阴喊自己\\\父尊\\\了……
紫微大帝眉眼微翘、唇边有着无法掩饰的笑意。
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遥坐中天紫微垣北极星宫的一宫之主，也不是传说中那个了无牵挂、冷情至圣的大尊神。
他只想做小北阴一人的父尊。
\\\那就拜托您了！\\\
江奕宸再无多言，扑通一声重重跪拜了下去。
长久以来，别人眼中的自己永远都是一副冷清孤傲的模样。
其实所有的一切，只是因为自己也想成为像父尊这般至高无上且令人崇敬的先天神只。
每每见到神俦无双的父尊只觉遥不可及，总叹自己还差得太远……
行吧，之前与北天魔帝的交锋都不作数！
自己今日定会全力以赴、以命相搏。
希望不辜负父尊、也不辜负自己！
“好了，起来吧！”
紫微大帝伸手一把扶起江奕宸，帮他把散落于胸前的墨发轻轻捋到了耳后，脸上也多了些许温润的笑容。
有这样的父尊看护绾绾，自己也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江奕宸的唇角微微一勾，他眸中的暗金色瞳线流光溢彩、点点闪着银芒。
绾绾，因异界魔族突然发难、冥界生乱，你暂且随老头儿回紫微垣休养，待事态平息后，本座亲自接你回家！
江奕宸凝神锁息、灵犀一动，再次试着用元灵血契联系了一下慕绾绾。
好！
这次，竟然很快就收到了慕绾绾的回音。
那方才自己在瑶池时，怎得就联系不到她呢？
正当江奕宸心中疑惑，便听到慕绾绾清脆的声音中突然夹杂着一声闷哼。
绾绾？
这才连上的元灵血契，怎么又断了！
江奕宸心中腾起一个不好的念头，他立马伸出纤长遒劲的手指快速掐诀，瞬间左手无名指的那道玄色螭龙戒指的戒痕亮起了赤色血光。
再用血灵咒通感一下试试！
只见江奕宸十指相对旋转结印如莲绽放，眉心渐渐散发出一道寒芒森森的银色神印。
玉楼玄台左侧的翠水上空，不知几时堆积了层层厚重的黑云，云间不时有金光乍现，阵阵亮芒透过云层犹如镀上了一道金边，从天边由远及近的滚滚雷声也愈响愈烈。
那是后山蟠桃园的方向！
怎么看着像是九天神霄府的雷法，但又感觉这施布的雷云颜色有些不对劲！
今日来赴宴的众仙家之中，能操控此等大场面神霄雷法的也只有南极长生大帝一人。
除非……
抬头望向天边的江奕宸，突然脸色一变。
“北太帝君，速速归位！”
紫微大帝起手一束紫芒打断了江奕宸的血灵咒，他突然一改之前的温情脉脉，对江奕宸厉声呵斥道。
\\\可绾绾她……\\\
江奕宸看了一眼天边异样的黑色雷云，又看了看不远处焦急等待的夜昀，他心中一时两难，薄唇紧抿、喉结上下滚动欲言又止。
就算素女元君借绾绾身舍作乱、令瑶池难安，但这里毕竟是金母娘娘的地界，今日来赴宴的各路大尊神也比比皆是，他们定不会坐视不管！
父尊，您一定要替孩儿护住绾绾啊……
待今日冥界乱事荡平，小神定当有召必应、有唤必达！
“遵命！那小神就将绾绾她……托付给您了！\\\
江奕宸一番权衡后，便毅然拜别紫微大帝，带着夜昀从楼廊拐角处消失了。
“小北阴，你就安心去吧！”
直至江奕宸和夜昀二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那片白亮之中，紫微大帝这才看了一眼黑云压顶的蟠桃园方向。
这熟悉的黑色雷云，自己曾在神魔决战的那日见过。
他望着天穹之中翻涌不止的黑色雷云轻叹一声，便缓缓阖上眼、掩住了紫眸中深藏的失落。
素女还是夺了慕绾绾的身舍，重新掌控了煞神之力。
感觉所有的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难道，自己这次又错了吗？
天道循环、因缘业果，即使过了近千年又如何？
终究是逃不掉、避不开！
素女啊，你还是放不下，就如同我放不下你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