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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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极中天紫微垣，银装重楼、肃穆静谧。
一道冲天的紫色光柱，突然从北极星宫的正北方打入了暗沉如漆的天穹中转瞬即逝，快到好似一切都未曾发生过，紫微垣依旧是一派仙家净土原有的素净和沉寂。
“白鹤、白鹤……里面这是已经开始了吗？”
术室外与白鹤一起等候的小童子急切地拨拉了一下背上的大葫芦，回身趴在门缝上好奇地问了一句。
“应该是吧，我方才跟在师尊他老人家身后，听到紫微大帝一直在叮嘱北太帝君融魂和铸魂的细节，他们今日是真要替绾绾三魂归一了……”
本就忧心忡忡的白鹤，一见小童子撅着屁股往术室里偷看，自己再也顾不上非礼勿视的失仪之态，跟着小童子凑了上去。
“我滴个乖乖，果然是大场面啊！难怪这几位大尊神都必须来镇场子！”
所谓禁术，不一定禁的是秘门邪术，有时也是指那些对施法者损耗极大的仙家重法。
一是九重天不允许天界实力有任何不必要的受损，二是已成大道的大尊神也不会轻易以身试法、伤及本元。
“白鹤，这就是三魂归一？”
小童子被自己从门缝中窥探到的震撼景象唬得不轻，他猛地一回头满脸惊诧，脑袋两侧高高扎起的小辫子，直接就甩在了白鹤的脸上。
“哎呀～～～是是是！是三魂归一！”
真是急死人了，被小童子这脑袋一挡，根本看不清嘛！
白鹤虽没看清室内的情形，但他捂着被小童子头上辫子抽得火辣辣的脸，还是随口应了一声。
“好我的小童子，这个千年灵芝你拿去做丹药，快让白鹤哥哥看一眼吧！”
他从袖中的乾坤袋里抓出一个东西直接塞给小童子，顺手把小童子推开、自己凑到了门缝跟前。
“哎～～～白鹤你……好吧好吧，你看你看！”
被白鹤这么一推，小童子原本是有些不乐意的，可一见手中的东西竟然是千年灵芝，他瞬间眉开眼笑、美滋滋地坐在了一旁的廊栏上。
啧，感觉自己错过了不少事情！
“怎么里面只剩下黑漆漆的一片啊，看来这术室已经被尊神下了结界，唉……”
白鹤恨不得把整个人都贴到门缝上，结果发现里面什么都看不见，他失望地口中喃喃自语、向后退了一步，双手抱臂缓缓把身子靠在了就近的廊柱上。
这三魂归一的术法一旦开始，便是开弓没了回头箭。
希望绾绾她一切顺利，尊神们无恙……
白鹤和小童子两人一心顾着术室里面的事，压根儿没发觉离他们不远的光影暗处，一直有道隐隐的黑气在周围流动。
那黑气时而游离、时而出没，一度还想潜入术室。
可惜尝试数次，但凡靠近术室十步左右，皆会被紫微大帝设防的结界屡屡冲散，最后只得无奈作罢。
之后术室内迸发出了那道惊人紫色光亮，强大的神道罡炁迫使黑气缩成了一团，待紫光消失殆尽后，那道黑气这才顺着曲径通幽的小道从南宸门蹿出，一路上完美地避开北极星宫的守卫力士，从金将的眼皮子底下溜出了紫微垣的仙坊。
那黑气几经流转逶迤，化成了一个身着火焰云纹赭色锦衣、披着夸张金丝绣线披风的赤发男子，立在一棵垣外山野中高耸入云的神木树梢之上，与北极星宫遥遥相望。
好戏，这就开场了……
他狭长的赤瞳中金色眸光闪动、冷嗤一声。
这是个什么破地方，还好意思号称紫微中枢之地？
本君还不是如若无人之境，来去自由！
啧啧～
只是可惜进不去紫微的那间术室，要不然……事情铁定更会好玩一些！
兄长大人也是，只不过输了一个小小的赌局罢了，从凡间回来后便一蹶不振，真是少了些魔尊的气度！
不就是个素女的元神嘛，至于将自己整日关在墨渁宫的密室中借酒消愁？！
到头来，还得看本君的手段！
前几日，在冥界探子有密报回奏，那北太帝君除了跟那个在应元府的小花仙有过交集外，还频频往返于九重天的紫微垣，本君便推测将会有大事发生！
所以，本君便连日在这里蹲守……
这不，就发现了这么有趣的一件事——
三魂归一！
就是兄长大人您一直想对素女元神做的三魂归一！
你看看、你看看！
素女的事，其实根本无需兄长大人您亲力亲为，有这几个九重天上的糟老头子出手，还省了您自损修为的凶险！
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坐享其成，这才是上上之策！
待那小花仙完成三魂归一，咱们到时直接抢人不就结了，反正九重天的这帮缩头乌龟为了自诩的神族正道从不踏足异界，只要将她带回异界，还不任由兄长大人你处置。
若是那小花仙的身舍不好用，大不了直接取了元神帮素女重塑一个魔壳好了！
一个从里到外都是魔的素女重生，不就刚好圆了兄长大人您长久以来的夙愿！
兄长大人啊，您还真是个死脑筋！
咱们可是魔啊，您还真以为自己在玉虚宫求过学、问过道，那些神族就会认同你这个魔族啦？
他们那些神族标榜正道，实则虚伪做作、道貌岸然，到头来您差点被他们坑得魔心永寂。
真替您不值！
南天魔帝一想起那个萎靡不振的北天魔帝，心中便是无比愤懑，他一拳砸在粗壮的树干上，震得枝叶哗哗作响。
那个叫慕绾绾的小花仙还真够不简单，能惊动九重天上四御中的两个老家伙，甚至妙严宫的那个太一也被牵扯其中，除了当年那个素女，这九重天上还有哪位女仙能有这般排场！
不过有意思的是，那个紫微的化身北太帝君，他应该知道紫微与素女关系匪浅，就这他还愿意为了那个叫慕绾绾的小花仙甘愿试上一试，还真没看出来他竟如此痴情啊！
以为他跟兄长大人那场凡间的赌约是个偶然的决定，如今倒觉得他本就是个……赌徒！
说起赌这东西，最有意思的就是变数了。
人有软肋，神有弱点。
北太帝君的弱点就是那个慕绾绾……
他的做事风格跟紫微那个无趣的家伙完全不同，挺有成魔的大好潜质。
嘿，怎么突然就觉得此事好玩了呢！
南天魔帝的唇角扯出一个邪性的笑容，他的手在下巴上来回磨蹭了几下。
这次能锁定北太帝君的行踪，多亏了他带在身上的那个桃木机巧盒子——
素女元神上竟附有异界罕有的魔煞之炁，想必是养在血阵的六百年里兄长大人没少渡气给她，这种只有至高魔君方可拥有和察觉的魔炁，你以为入世轮个回、在度朔山的桃林秘境中净化一下就能轻松除去？
笑话！
虽然好像有人想刻意净化魔煞之炁，但因素女元神本身就执念深重，所以就算下了净化封印也无济于事！
对素女执念无解、却执意想消解的，除了紫微那家伙还会有谁，哼！
说起那素女……
好像自己初次见她，是陪兄长大人去救已入魔道、身负重伤的她！
当时兄长大人有个很奇怪的举动，那便是第一时间冲过去，给昏迷的素女化出面纱遮住了脸，至今自己还是相当不理解！
可能是兄长大人的占有欲太强了吧！
之后那素女便一直以面纱示人，自己从未见其真容，只是觉得那双眼眸很熟悉，自己与她一对视，莫名会心生敬畏。
方才若不是南极长生那老头儿路上赶得着急，自己必定能看到慕绾绾的正脸。
太好奇她的那张脸了！
不，可能是她的那双眼眸……
按理说，那桃木机巧盒子中的素女元神应当净化七七四十九日才有可能消减一些魔煞之炁，但他们太心急了……
堂堂九重天的仙家尊神竟不懂欲速则不达的道理，那就等着素女元神融入慕绾绾的身舍吧！
有趣的事情，即将要发生了……
本君，拭目以待！
“银灵子！”
南天魔帝轻唤一声，他的身旁很快便显现出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
那女子笑盈盈地娇声拱手应答道：“属下在。”
黑色皮革软甲包裹的赤色紧身劲装，勾勒出银灵子火辣性感的身材、令人血脉偾张。
“你继续在这里小心盯着……切勿靠得太近！”
南天魔帝刚吩咐完银灵子，又想到她虽位列十大魔神、精通魅术和遁术，但修为仍是抵不住正在那紫微垣中的几位大尊神，于是他便多嘱咐了一句。
“属下遵命，多谢魔君大人提醒！”
银灵子的声音柔若甜软，气声中透着一股妩媚。
“若有事禀报，你知道该去哪里找本君！”
“是，魔君大人。”
银灵子又轻应了一声。
南天魔帝再未多言，他瞥了一眼远处的北极星宫，抖了一下披风、飞身跃下树梢，随即转身旋起一道赤影便从银灵子面前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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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嗒……嘀嗒……
水，一滴一滴滑落到了慕绾绾的心底。
渐渐地，水滴声汇成了潺潺流淌的溪水声，浅青色的雾气在整个内景中弥漫开来。
阵阵沁人心脾的冷香，在朵朵白莲中四散飘溢，与之相映的穹窿顶上布满了银色点点、犹如星璨的亮光。
慕绾绾缓缓睁开眼，只见自己端坐在无边水镜中最大的一朵白莲上，而手中所持的紫霄如意已无踪影。
她胸前流动着一缕带有桃木香味的银色元神，额间悬着一缕紫气盈盈的淡紫色元神，而围绕在自己周围的，正是三位盘坐于白莲中、一同进入自己内景的尊神们——
中天北极紫微大帝、南极长生大帝和北太帝君江奕宸。
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金色光罩发着明亮的光晕，这是紫金瑞相、妙道真身相护的东极青华大帝太一尊神，所加持的护法金钟罩。
“慕绾绾，屏气凝神、心无旁骛，速用阴阳扣锁住紫宫处元神……三魂归一时切勿散了心神，否则守宫不存！”
垂眸阖眼的紫微大帝淡淡提醒道，他鬓边的墨发顺着脸颊丝丝缕缕垂着，面色淡然。
同时，他的双手翻飞掐诀又加固了一层巨大的紫色结界，罩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遵命！”
慕绾绾因自己方才的走神心生忐忑，她匆忙瞥了一眼自始至终闭目盘坐的江奕宸，见他一副神色自若、胸有成竹的模样，自己也就少了些许慌张。
致虚极，守静笃。
慕绾绾深吸了口气，重新闭上眼睛调息凝神，双手结子午阴阳扣将流转于胸前的那缕银色元神锁于掌中。
别慌，我在！
慕绾绾的灵台划过一道灵犀，江奕宸那熟悉的嗓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灵犀一念，灵台清明。
慕绾绾的唇角忍不住翘了翘。
江奕宸，你又偷溜进我的心绪之中了，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感觉，真好！
不过以后，我就不能随随便便想那些羞羞的事了，不然铁定会被你发现的！
慕绾绾面上一红、心中暗自思量一番。
而原本入定端坐的江奕宸此时却眉头轻蹙、唇角微撇，瞬间断开了与慕绾绾的通感共识。
元灵血契确实好用，但知道她太多的心思，就会少了很多乐趣。
还是，非必要不通感共识的好。
唉，这丫头都不看看眼下什么情况，还这么多小心思！
等过了这一茬儿，务必将她关进清净极乐天七天七夜，好好训诫一番。
没了江奕宸的感应，慕绾绾便赶紧老老实实地扣住掌中的银色元神，不敢再胡思乱想。
与此同时，紫微大帝将一股紫色的气焰源源不断地注入慕绾绾紧扣的掌中。
原本算好的天时竟然提前了，那只能出此下策！
净化时日未到便提前从桃林秘境中取出的这缕素女元神，眼下只能用自己的罡炁强行净化了！
修为损就损吧，错过这个契机又不知要待何时！
“开！”
当那缕素女的元神由银色转为深紫色时，紫微大帝这才一声令下，慕绾绾将结成子午阴阳扣的手掌迅速摊开。
紫色的气焰被紫微大帝用指尖抽离，那缕已成深紫色的素女元神散发着明亮的光晕从慕绾绾摊开的掌中徐徐升起。
紧接着，江奕宸化出一道银色的流光将那缕已被紫微大帝净化过的素女元神包裹起来，轻柔地将其推送进慕绾绾的紫宫处。
这缕素女元神没有丝毫抗拒，很快就融入了慕绾绾的身体。
紫微大帝暗自舒了口气。
这一缕素女的元神融魂还算顺利，再把最后的那缕素女元神融入，就能开始铸魂归一了……
当紫微大帝稍作调息准备再次出手时，那边素女元神刚入体的慕绾绾，身体却猛然一怔。
慕绾绾发觉自己的身体开始滚烫、意识渐渐模糊，而她座下的白色莲花顷刻间融入了水镜。
水汽腾腾，氤氲一片。
原本悬浮于慕绾绾额间的淡紫色元神突然一闪失去了控制，向紫色结界直冲而去。
不好，自己的结界拦不住素女！
她在紫霄如意中待了六百年，对自己的手法太熟悉不过了……
紫微大帝脸色一变，而那缕淡紫色的元神好似一支利箭穿透了紫色结界，瞬间消失在了浅青色的雾气之中。
“小神这就去追！”
江奕宸话音未落，便化作一道银色流光顺着素女元神残留的淡紫色光点第一时间追了过去。
慕绾绾的元神与新入体的素女元神开始了神识碰撞与交融，她的身体虚晃了一下。
属于素女元神的残识就像爆裂的漫天繁星充斥着慕绾绾的神识，她的脑海里瞬间多了太多零散的陌生画面，而自己原有的记忆被排挤、被阻断、被……侵占！
头好痛！
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犹如排山倒海一般涌来，在四肢百骸中如小蛇一般游窜，慕绾绾死命抱住头，强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啊～～～”
慕绾绾，你就是你！
绝不能成为别人的替代品！
豆大的冷汗一颗一颗顺着额角一路滑下，慕绾绾死死地咬住发白的嘴唇，努力想保持住自己神识的清醒。
“绾绾啊，莫慌……”
痛得睁不开眼，慕绾绾的耳边传来南极长生大帝的声音。
一道青色清炁温和地从慕绾绾头上的百会处落下，轻轻柔柔地好似在安抚她、又好似在帮她缓解融魂中所带来的疼痛，直至寸寸蔓延布满了全身，像一道坚实的防护屏障将慕绾绾完全保护了起来。
剧烈的疼痛持续了将近一盏茶的工夫，慕绾绾体内的这缕素女元神才算安稳了下来。
水镜一阵轻微的震动，慕绾绾的内景也发生了改变，渐渐泛起了紫色的光亮。
境由心生，境随意转。
乾坤自在，皆为一念。
这是谁的声音？
慕绾绾缓缓站了起来，望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困住了脚，也蒙住了心。
为何在自己的内景中，却看不清要走的路？
继续向前，慕绾绾……
是江奕宸吗？
这个忽远忽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淡淡的、有些温柔。
坚守本心，记住你心中最不愿忘记的……
那个温柔的声音再一次提醒道。
不像是江奕宸，他没这么温柔，倒像是紫微尊神的感觉！
自己最不愿忘记的——
慕绾绾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双寒凉的黑眸，始终挥之不去。
那眸底的暗金色瞳纹暗潮汹涌，一直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不准忘了我！
不准忘了我！
不准忘了我！
……
江奕宸！
自己绝不可以忘记的，是江奕宸！
江奕宸的声音一遍一遍在耳边回荡着，慕绾绾反复默念着心底最不愿忘记的人，心中不断地回忆着记忆最深处的事，她的身体却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一步一步向白雾茫茫的水镜深处走去。
所过之处，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水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