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冥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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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北阴酆都大帝。
作为冥界尊神，天下鬼神之宗，治罗酆山，可任职的这五百多年来，并未觉得此等身份有何乐趣。
人世转生轮回来来去去，虽不过尔尔，却也算是有些意思，不过我皆是看在眼中、淡在心间罢了。
神寂罔极。
冥界说是仙家之地，可除了罗酆山上有祥云缭绕、妙音萦盈外，这个世界一眼望去皆为暗色。
黑黢黢的阴山、阴沉沉的宫殿，天地凄怆、黄泉彻骨，就连唯一生长在冥界的花，也是暗红如血的曼珠沙华，处处透着死寂之气，了无生机。
这一切，并非自己所喜。
我从堆砌成山的公文卷册中抬起头，冷眼看着立于案牍之下的青面皂帽阴吏，只见他躬身谨慎地禀报着这个月冗长的赏善罚恶事务。
他的嘴一张一合说个不停，我的神思却有些飘忽。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相同的司职流程周而复始、运行而不殆，始终——
枯燥乏味。
冥界帝君的神职任期三千年，着实漫长了些，还有两千多年该如何打发？
真不知紫微垣的那老头儿，是如何捱到任期结束的！
若不是龙汉元年那场震荡三界的神魔之战，他也不会因大败北天魔帝而一战定乾坤，就此升入九重天中枢紫微做了逍遥自在的一宫星主，提前一百多年结束了冥界帝君的任期。
而被他显化出的我，便成了他的继任者。
当初，九重天见老头儿未经诰封便私自显化出我继任他余下的百年任期，许是想拉拢老头儿也并未有任何非议，还就此顺水推舟地说，反正只是过渡代理一下，无需操办就职典礼直接入主冥府即可，待期满后再另作安排。
可这个另作安排，后来就再也没有安排了！
直到百余年的过渡期结束、我的代冥君任期届满，也始终未能等到九重天派来接任的新冥君，反倒是由青华长乐界东极妙严宫的太一尊神出面，替九重天为自己主持了一场宏大的就任典礼，就此昭告三界，号称北太帝君。
结果，一切又回到了原样。
说来也是，冥界这个最不像神域的仙家之地，万万年来整日与人、魔两族打交道，事务繁杂、难得清静，自然不被那些一门心思修行证道的仙家尊神看好，甚至他们怕影响道行，对冥界这种至阴之地避之不及，又怎会乐意来此地任职当差！
“……启禀帝君大人，属下这边的情况就这些了。”
耳根子总算清静了。
“嗯。”
我冷眼抬手、微微挥了下指尖，那个禀奏完公务的阴吏便战战兢兢地退出了冥天子殿的办公偏阁。
天道无情，常与善人。
连仙家尊神都难逃“神通不敌业力”之道，那些在人间为非作歹、恶事做尽、业障深重的罪魂，死后却妄想单凭阳世亲人的超度来减轻自身的罪孽，少受二十四狱之苦、求得好轮回。
哼，真是笑话！
生时不知敬畏，死时不知忏悔。
一生枉为人，永世不得赎！
我冷哼一声，仔细翻阅着最新呈上来的赏善罚恶名册，名册上每个姓名后皆有各司判官根据其生平所注下的判词，悉数审阅后，心中自有一番考量。
最终，我拿起案牍上的朱笔，在一些名字上慎重地画圈、打叉做了批红，最后在名册末底处盖上了冥君神印。
今日的事务，差不多都处理完了！
我扫了一眼宽大的案牍，将名册随手一合、丢在了右手边处理过的文书堆上，长呼一口气、靠在圈椅上舒展了下身子，用手指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前两日，紫微垣的女仙官鸢萝亲自跑来传话，说是老头儿出关了，请我务必在公务闲暇时上天走动走动！
冥府的公务，岂有闲暇之时？
本座忙得很呢……
想那老头儿闭关前，还火急火燎地召我去了趟紫微垣，当时还以为代冥君的任期结束，便可以准我回紫微垣建仙府了，结果——
唉，见了老头儿一面，自己又多了整整三千年的冥君任期！
那老头儿见面先是一通猛夸，说什么冥府的各项事务处理甚好，还真是缺我不可，而后又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我一如既往、恪尽职守地治理冥界，又说什么冥界定、三界安，造福苍生便是我最大的福德！
那感觉，就好似生怕我不做这冥界之主一般。
啧～
其实作为老头儿显化的分身，从一现世便与冥界有所关联，我不做冥君还能干嘛，难道去当个逍遥散仙不成？
逍遥散仙，听着好像也不错！
要不等卸任后试试……
唉，谁叫本座这个代冥君做得太好，一下子就顺利转正了呢！
虽说至今感觉是被老头儿坑了，但自己的治理能力得到了他的高度肯定，心里也是蛮受用的！
哼，看在你这老头儿的面子上，我就继续干吧！
说起老头儿这次的闭关，他竟从上神噎鸣处借了互通三界时间的上古神器混元镜，感觉有些神神秘秘的。
一闭关就是三百年，期间自己也是多次打探，也未能从太一尊神和南极长生大帝那里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倒是掌管人间命数的司命殿那边，有仙侍说司命醉酒后，曾有谈起过老头儿闭关的事。
看样子，老头儿是去了人间。
神仙下凡历劫，倒也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不过听司命说老头儿这次反反复复折腾了十个轮回，那就有些稀奇了！
不晓得，老头儿他自己会不会主动提起历劫的事呢……
“帝君大人，星主大人他出关后修为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若再稍加调养一段时日，应无大碍……星主大人一出关就问了您的近况，他想尽快见见您……您这次到紫微垣，星主大人让您顺便将留在他那儿的冥君神印备份名章一并带回。”
鸢萝的这番话，不就是意思催我早点去一趟紫微垣嘛！
这老头儿还真是心急，才出关就想见我，莫不是担心我没了他的耳提面命，治理冥界事务就会有所纰漏？！
不对，应该不是这个缘由……
这冥君神印的备份名章，原本在神职更替时，就该由卸职帝君同神印一并交予新任帝君。
结果，当时恰逢三界战后百废待兴、冥界事务繁杂，老头儿担心我一人处理事务会顾全不周，便先将备份名章带到了紫微垣，方便紧要时协助我处理冥界事务。
如今他要把备份名章交还与我了，这说明他对我已经相当放心，这是要把整个冥界彻底交给我的意思。
可……
冥界曾是他一直不愿放手的地方，怎得闭关去了一趟人间，就彻底想开了？！
这还真是令人越发好奇了……
可惜冥界只管凡人生死轮回，像神仙下凡历劫的事都是由司命殿一手操办，旁人也无从得知历劫话本子的具体详情。
不知老头儿在人间究竟经历了什么，要不找个空闲，邀约司命大人一同吃个酒？
一想到九重天的清亮白净，再环视了一圈眼前的暗沉阴森，我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九幽和九天，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啊！
大罗天阙，北极星宫，紫微垣……
灵山秀水、白云仙乡，那才是心之所往、真正的仙家之境啊！
我的脑海中想着九重天的景致，眼前却无端端地浮现出老头儿家后山的那朵白色小花。
因钟爱紫微垣那份独有的清冷感，趁老头儿闭关时，我也曾多次悄悄溜到他家后山的寒极峰躲过清闲。
老头儿殿上的那个女仙官鸢萝，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对我在紫微垣的行踪也一定有所察觉，不过依她忠主护短的性子，又比较偏心袒护与我，应该不会向老头儿多这一嘴。
毕竟自己神职在身，无诏私上天界也算渎职，若被九重天知晓定有责罚，就算在老头儿那会有所通融，也必少不了一通训诫。
算了算了，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他想尽快见到我，那便今日去好了！
老头儿出关了，自己也有了正当由头去紫微垣。
不错、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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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阴景天宫的内室卧房，我简单沐浴更衣后便掐诀布阵，开启了通往紫微垣的法门。
当年老头儿刚一入主北极星宫，便准我将法门留在了他家后山寒极峰的瀑布处。
从那一出来便能感受到水汽弥漫、云蒸霞蔚的仙气，抬眼可见日光和煦、飞虹映空的美景。
满眼葱茏玉翠、流云飞絮、鹤鸣九皋。
那样的景致，令人神清气爽。
何况，还有一个别致有趣的小东西藏在那里，每每想到她，总是令人多了些期许。
当法门连通紫微垣的刹那，我习惯性起手给自己布下了结界。
因为这样，我便不会惊扰到她。
她，是个小花灵。
真身为曼珠沙华，只是……她的花色纯白而莹润。
而且她的花香，跟我身上的味道同出一辙。
这，是那老头儿的杰作。
时至今日，我仍是不明白老头儿为何要将她的神识融入我的心门。
初见她时，她在老头儿的手中瑟瑟发抖，再见她时，她已在九重天上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若不是这股与我同源的冷香，还有在冥界初见她时的相同花品和花色，时隔两百多年，我还真无法立马确认紫微垣的这株白色曼珠沙华就是她。
与她身上相同的气味总会让我心生错觉，一度认为她与我会有什么特殊的联系。
可观察久了，也未能找到什么头绪，后来反倒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
一个小小的末等花灵，怎会与我这般非凡的先天神只有所联系？
说不定，当日只是老头儿一时兴起，觉得她的花香别致便随手融给了我，而她能被老头儿带到紫微垣，也可能只是因为尊神的慈悲吧！
可那一日，她柔柔弱弱的、安静地独隅池边一角，看到万仞瀑布飞溅下来的水滴重重砸在她的花叶上，感觉一不小心就会被轻轻折断。
就在那个瞬间，自己第一次生出恻隐之心，甚至多了一份莫名的羁绊。
神应有恻隐，但不该有所羁绊。
尤其是神职加身的自己，更要恪守天道法度、不乱纲常！
万物各有命格，我作为神只亦不可多加干涉，当时硬生生停下脚步，匆匆看过她一眼后便毅然转身离去了。
生怕慢一点，自己就会忍不住回头……
以为，那次一别自己很难再与她有所交集。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一介尊神、一介花灵。
各有各的道，也是各不相干的道。
可后来自己无聊、发闷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跑来紫微垣、立于暗处默默看她。
看她是如何拼命挣扎在修仙这条不归路上。
毕竟，她——
太蠢了！
能长在紫微垣的花，按理说都是那种天资非凡、大有机缘的花，可她一个稳定的化形，就修炼了近三百年，更别提那些基本的幻化术法了！
这五百多年来，她几乎没修炼出什么有用的东西，直到几个月前，她才艰难地为自己成功化出一件轻薄透亮的单衣裙。
就这资质还修仙问道，啧～
还真是糟蹋了紫微垣这上好的灵泽仙壤……
我不禁摇摇头、唇角轻撇。
今日的她，身上依旧是那件白色的单薄衣裙，看样子想化出一套完整的三重衣还需些时日。
果然、蠢得厉害！
我静静地看着她，而她光着脚丫坐在池边、正乐此不疲地嬉耍着水中的龙鱼，那些龙鱼围着她欢腾地用尾巴拍击着水面，溅起的水花将她身上白色的衣裙打湿了一大片，却浑然不觉。
她太瘦了……
肩也好、脖颈也好、腰也好、手腕和脚踝也好，都太细了。
盈盈不堪一握，感觉稍一用力就能把她捏碎！
我双手抱臂斜倚在法门通道的出口处，目光透过直泻而下的瀑布落在了她的胸上，透亮的白衣裙湿了水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了曼妙的曲线。
难怪生得如此孱弱，全身的养分恐怕只滋养了胸部这一处地方……
相当饱满、圆润，叹为观止！
我呼吸一滞，这种欲念不应是一个无色界先天神只该有的！
可为何偏偏只有她，却能如此轻易撩拨我的心弦？
哼！
她倒是落个逍遥自得、玩得如此欢愉，脸上尽是一片明媚之色，笑得身子都开始乱颤。
我自己都没发觉，眼中皆是她鲜活的模样，而周围的仙瑞景致却早已黯淡、尽失颜色。
云卷云舒、如梦如幻。
一声高亢的鹿鸣打破了山间的沉静，密林中呼啦一下飞出了好几只灵鹤。
我蓦然回神，收回了自己颇为恣意的视线。
老头儿，你恐怕还不知晓自家的后院养出了这么一个迷人的小妖精吧！
而且，还是那种人畜无害的小白花模样……
自混沌初开、三界既定以来，九重天总将清心净欲视为修行本源，可能因我身处冥界，见过太多凡人的离恨别愁、痴缠爱恋，自是无法苟同。
情，天道容之。
爱，道法自然。
修行不应过分克己违心、逆天为之！
在岁月的磨砺中，我一次次确定、又一遍遍推翻，最终还是有所了悟——
既然自然之道不可违，那不如顺乎自然之道即可。
她，对于我而言，就是那个“自然”……
“帝君大人，您来紫微垣都快一个时辰了，后山的景儿也该看得差不多了，星主大人此时正在星宫正殿与南极长生大帝品茗，小仙已恭候您大驾多时了！”
突然，我的心中划过一道灵犀，是鸢萝的声音。
她果然知道我在紫微垣，不愧是老头儿手下得力的女仙官。
都快一个时辰了？
看她还真是看不够……
行了，今日跟老头儿办完正事顺便说一嘴这小花灵的事，若是能将她一并带回冥界，就再好不过了。
冥界的曼珠沙华，自然还是长在冥界最好！
看她走路依然踉跄的模样，我不禁轻笑一声，心情豁然开朗。
有她做伴，冥界的日子定会有趣很多……
衣袖轻拂，我挥手撤去了结界，霎时周身阴冷的寒凉气息四散而开、再无半点收敛。
果然，她的反应一如往常——
一旦被她察觉有人靠近，她便像只受惊的兔子立马散去人形、还原成真身将自己小心翼翼地伪装起来。
与她这种拉扯的小乐趣，倒是屡试不爽。
我强忍着笑意，阔步向她走了过去。
哟呵～
现在的反应速度，倒是越来越快了……
不过，小东西——
你有这么怕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