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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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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街有几家邻里一直在宋府帮衬丧事,男子们包揽重活,妇人们则担起衣食。今日卖烤饼的胡婶平旦时分就起了身,烤了一箩筐的饼子,还煮了羹汤,一个人推着板车拉来了宋府,算是结束后慰劳的心意。

众人歇息时,胡婶欲言又止的,还是忍不住同身侧的妇人咬耳:“这萧娘子着实命苦,你可知她前脚没了亲事,后脚那郎君就寻到新妇啦!”

妇人听闻略显诧异。

胡婶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晒着阳光吁了口气:“这话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和宋二说,他心伤得很,只怕是伤口撒盐哦!”

“孙府讨的哪家新妇?”

胡婶啧了声:“你说巧不巧,萧娘子不是有个好姊姊,金府家的九翁主晓得不?”

“九翁主心善的,先头一直同我们在一起做事,新妇是九翁主?”

“那不能,”胡婶拍了拍大腿,说道,“是九翁主寄居的金府,大房有个独女叫金少君的,孙府看上人家啦!”

旁侧众人其实都听到了,另一妇人插言:“呦,这事做的不人道。”

就连男人们都忍不住说上一嘴:“是啊,就算相师没合出好八字,那也是人家明月先找的夫婿,金府怎么能抢呢?”

“有理!欸,也不算是夫婿,未婚夫婿。”

“什么未婚夫婿?不要玷污我们萧娘子的名声。不过就合了八字而已,对方长了个什么囫囵样儿都不晓得。”

“我给孙府做工的时候见过,有鼻子有眼的。”

“我们萧娘子模样也是很俊的!胡婶那个憨儿子做梦都想娶回家呢。”

胡婶探头去寻是谁说这话的,她瞪着眼睛:“我那憨儿子他配吗?什么人不好找,给我找了个恶妇……”

众人低笑几声,胡婶正欲起身去筐中挑那些被恶妇囫囵揉做的饼子时,恰好看见一脸青色的宋飞鹰转身走了。她这才觉得坏事,赶忙去寻了萧明月,将金少君与孙氏侄子要结亲的消息告知。

***

萧明月去找宋飞鹰的时候,后者独自坐在院中一隅,依在枯树下。

宋飞鹰瞧见人来,连忙眨动双眼,将泛出的泪花挤下去。而后,他哑着嗓子说道:“金家那丫头一声不吭就把你的郎婿抢了去,我倒是想问问金如晦是何意,还有那个孙氏,怎么这般欺负人。”

“哪里是我的郎婿,”萧明月心中既无奈又心疼,她蹲下身来,将粘在宋飞鹰身上的泥土拂开,“不过是合了八字,郎未娶妾未嫁,人家怎的就不能再多寻一寻了?”

“那个倒霉相师算出倒霉命来,弄得憉城大都知晓了,他们两家要是在这个风口结亲,有没有想过你要如何自处?”

“我不碍事的。”

“我有事!”宋飞鹰倒真的委屈上了,他拍着胸脯呐喊,“我家的孩子谁都不能受欺负,尤其是你!”

萧明月望着这个待自己如亲生的男子,他向来一身倔骨,外刚内柔。以往宋寅虎还在的时候,他也是个有家人撑腰的大孩子,一想到此处,萧明月轻柔哄道:“我怎么会受人欺负呢,前街十八户,谁不晓得我是个刺头儿,都说小娘子家的为何那么刁蛮,我便说道,家中师父养得好呀。”

宋飞鹰是被气笑的,他睃了一眼,别过脸去。

“但是师父不必气恼,我们凡事都要讲个道理,若是因为旁人说的话做的事不如自个儿意了,便去寻他人之错,确实很难堪。”萧明月想了想,又说,“阿父与孙家还是有些情义的,孙氏要是这般作为确实欺负人,就算师父不说,我也要给你寻理去。”

宋飞鹰回头叹道:“傻渺渺,师父是为你不平,怎么又变成我受欺负了。”

“我要保护师父的。”萧明月将脑袋搁在宋飞鹰的胳膊上,望着他说,“既是一家人,自是风雨同舟,荣辱与共。”

二人相坐的地方,虽是泥土干涸,却也能在枯木逢春之际,再发生机。宋飞鹰晒着光,照的心间格外温暖,他最心疼的孩子果真长大了,懂事了。

宋飞鹰笑笑,在萧明月看不见的另一面,眼角滑过一滴泪。

***

萧明月为了让宋飞鹰心安,还是想去金府询问一番。岂料刚出门,便看见金府的马车停在路边,陆九莹开了扇门冲她招手:“阿渺,来。”

萧明月上车后,陆九莹将焐热的绒毯盖在她的膝盖上,两人并肩坐着,马车徐徐而行。

“阿姊是要去哪?”

“去孙府。”

“可是为了少君的亲事?”萧明月哈了一口热气,搓了搓手道,“她何时与孙家相识了?”

陆九莹回道:“原来你已经知晓了,我来寻你便是要细说此事。”

金少君应了承诺愿意嫁作他人妇,以此保蒋承一命。陆九莹便寻了一户和善的人家,请了城中顶有名气的老妪做媒,双方有意向之后便由老妪请人合八字,说来也巧,给金少君合八字的恰是被宋飞鹰挑了门头的相师。

相师并没有替金少君算出什么富贵命来,倒是意外发现她与孙氏侄子有些缘分。相师只将此话告诉了家中妇人,说二人命格有利男方子息,更有长寿招财之命,岂料没几个时辰,嘴快的妇人便将消息送到孙府,阖府上下人尽皆知。

孙华灯被族中长辈催促,叫她出面向金府提亲。但孙华灯没有照办,她打听到金府家中亲情颇为淡薄,心里是有些不愿的,甚至侄子都觉得此事荒唐,怎能破了人家原本的姻缘。

于是,孙华灯给掌家的陆九莹递了拜帖,但她毕竟是长辈,陆九莹回了帖子改为晚辈登门。孙华灯应了,但是叫她请萧明月一道前来。

萧明月知晓详情后,倒不是多么在意孙华灯侄子结亲,而是陆九莹让镇北侯府放了蒋承。她以为陆九莹耐不住金少君恳求,还是心软了。

萧明月说:“蒋承心不正,只怕他今后多有手段。”

陆九莹回她:“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能留在这里,少君也应该就此同他划清界限,若今后能有夫家相帮,也是幸事。”

“你是怕今后金二叔和秦氏会为难少君。”

“是有此担忧。”

萧明月就说:“亲事可从长计议,倒也不急一时,少君还可等些年头呢。”

说到此处,陆九莹将搁在绒毯上的双手隐于里头,她笑笑:“若真有缘分,何不抓住呢。”

***

马车到了孙府前,孙华灯就站在台阶下等着她们的到来。

孙华灯的模样真是越发明亮,她一身芙蓉红掩于灰墙处,比那枝头的腊梅还要娇艳。但前来的两位小娘子更是有美貌风姿,萧明月素衣加身,清冷的眉眼格外动人,陆九莹则柔婉高洁,好似夏日之荷。

两个晚辈先颔首行礼,孙华灯点了点头。

“这便是九翁主了,到底是皇室宗女,有着与生俱来的贵气。”

陆九莹含笑道:“听闻孙娘子美貌聪慧,卓尔不群,今日得以相见是九莹的福分。”

萧明月瞧着孙华灯弯了眉眼,一副欢愉模样,口中那声婶婶都不好意思叫出口了。孙华灯欲迎二人入门,正要迈腿上阶的萧明月忽然反应过来家中丧事刚过,她顿了顿。

前头的孙华灯回头望她:“萧渺,做什么呢?”

陆九莹也回头。

萧明月微微红了脸,说道:“婶婶,我险些忘了家有丧事,这般登门怕给你们带来晦气。”

“是吗?”孙华灯一脸认真的模样,侧头说道,“进来让我瞧瞧,能有多晦气。”

“……”

***

孙华灯迎着她们来到自己的院中。

经过石桥的时候,冻结过半的湖面上游过一群水鸭,河边有仆人在凿冰喂食,用竹竿撵着它们上岸。

萧明月探头看了眼说道:“好肥的鸭子。”

孙华灯闻言停下脚步,站在桥上喊了声:“捉一只,炖了来!”

陆九莹望向萧明月,抬袖掩笑。萧明月顿时有些尴尬,小步追了上去同孙华灯说道:“婶婶客气了。”

“不客气。”

三人来到厅堂里间,炉火已将屋舍烤得暖烘烘的,食案摆在离火地恰好的位置,茶汤与甜饼也已准备妥当。三人相对而坐,顿觉舒坦。

孙华灯从火炉旁取了两个炙烤的柑橘,剥开后递上去:“润润喉咙。”

两个小娘子接过来乖巧地吃着,惹得孙华灯笑出了声。

孙华灯说道:“九翁主不必拘谨,萧渺么,你吃得也太认真了吧。”

萧明月险些被甘甜美味的橘子汁水呛着,她抿抿唇随后跟着笑:“婶婶家的橘子真好吃。”

“今日我让九翁主一道带你来,可不是光吃橘子的。渺渺,我想问你,若是我家侄子同金少君结亲,你有意见吗?”

说到正事,萧明月坐正身姿,遂而回道:“先前不知其中内情,听九莹阿姊说后我倒是觉得此事颇好,我与郎君不相识不相恋,算不得什么人,哪能有什么意见。”

“如此便好,我担心宋二家主心头不舒服。”

确实很不舒服。

萧明月笑笑:“他舒服呢。”

孙华灯又问陆九莹:“你为金少君说亲,可是因为蒋承?”

孙氏中人也是有些门路的,欲想骗她绝不可取。陆九莹也从未想过要隐瞒什么,她如实说道:“少君年幼,不识人心,蒋承被驱离出郡也算是挽救了她,家中大房主母回乡养病,老夫人也走了,只怕少君此后无人撑腰,这才是我为她寻亲的忧心之处。”

孙华灯端起漆木耳杯,抿了口茶:“说句实在话,少君娘子与蒋承之事,我有所耳闻。前些日子她不是还举着火把险些烧了宋家么,我那个憨厚侄子,怕不是她的对手。”

萧明月咬着柑橘一旁说道:“少君才十五岁,你家侄子十八岁了,真要论打架,少君哪能是对手。”

孙华灯瞥她一眼:“得亏你没嫁进来,若不然也是鸡飞狗跳。”

陆九莹说:“有情人方成眷属,他们双方若是没有真实情感,也是难成事的。孙氏门第不低,金氏也略有家财,条件有了,便只剩二人的心意。”

“说的是,也得看他们能不能对上眼。”

虽说孙华灯对陆九莹有些好感,但结亲的是金少君,她心里头多少有些不愿。奈何家中长辈偏认命理,只要有利子息,福寿绵长便是最好的。随后孙华灯又问了些金府家中事务,也算是走了个美好过场。

孙华灯端着茶汤望向正在咬甜饼的萧明月,这小娘子活泼可人,怎么就不能嫁进来呢。

***

萧明月与陆九莹在孙府用了饭食后才告辞离去。

落日西斜,马车在城中穿行着,车上的人昏昏欲睡。

陆九莹看着萧明月半垂眼眸,心有叹息。她掀开半边帘子眺望天边,火红的光线笼罩着憉城,人们大声地说着话,加紧回家步伐,而后庖厨燃起白烟,便在饭香中等待夜晚降临。

生活就此日一复一日,平淡又安稳。

陆九莹几次想喊醒萧明月,可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待将人平安送到家后,她也回了府。

金少君就在西苑等着,她拢着披风喊了声姊姊。陆九莹望着少女,说不上什么感觉,但就是觉得金少君像变了个人。

陆九莹说道:“我去拜访了孙氏,她与家中侄子感情甚笃,意思还是想让你们先见上一见。”

金少君点了点头。

陆九莹看着她低沉的模样,便说:“但你若是不愿,我就回绝。”

“我愿意的。”金少君半天才挤出一个笑来,“挺好的。”

“你心甘情愿便好。”

金少君闻言有片刻沉默,她颔首退去,走了几步又重新回来。她冷着一双眸,眸中没有半点生气,丝毫不是妙龄少女该有的模样。

她说:“这件事情我并不是心甘情愿,是你用表兄性命相逼而来。”

陆九莹没有回话,而是耐心地等着金少君后面要如何说。

“直到表兄要离开的那天,我都是恨你的。”金少君盯着陆九莹,确有几分愤恨之色,可随之眼眸里的滢滢之光将恨意冲淡,变为畅快。

“那日我送离表兄,在城下想与他私奔天涯,可他听闻我与你交换的条件后,竟然让我立刻嫁人,因为他想要一个回来的机会。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从小呵护我、疼爱我、教我道理的表兄,已经不在了。”

“他那时若真要同我远走,我一定头也不回,便是镇北侯府将我们都杀了,也绝不后悔。”金少君慢慢红了眼,泪水无声滑落,“但我一人的心意不够啊,我终究是输得一败涂地。”

陆九莹走上前去,替她擦去眼泪。

“你的人生刚开始,岂知会败?”

“喜欢一个人好痛苦……”

金少君说着双手捂脸,忍不住抽泣起来。

生母骗她,表兄骗她,最亲近的人皆是骄纵于她,行至人生道路的半途才惊觉,身侧竟无一人守望。金少君痛恨自己不争气,也懊悔这十几年来活得恶劣,无人教她向善。

但她骨子里还是倨傲的,偏不肯认输。

直到现在,也不会说出一句我错了。

陆九莹想,大抵金少君还需要往路的前头再走一走,方知深情难得,唯己真心可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