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女孩子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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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不夜露等人住在梦家。
梦中雨所住的“阳月殿”在清水殿背面的坡上，看起来竟比清水殿还高几分。
天色已晚，灯笼的光都有点凉意。
几人跟着梦中雨来到客房，暂且安置了。
可能是来到新的环境，不夜露没有睡好，一夜无梦。
隔日，女仆请不夜露去吃早饭。
走向餐厅的路上，她和几位仆人擦肩而过。
这里似乎只有女性仆人，而且各个都是黑发雪肤，略施薄粉，只着一身简单的白衣。
不夜露暗自咂舌。
这是神明居住的地方吗？
四下安静平和、宽阔明亮也就罢了，连侍奉之人都是万里挑一，纯洁无瑕的少女。
待来到偏厅，不夜露发现桌边只有梦中雨一个人，小一、梦魔和沙利叶都不在此处。
“坐吧，请随意些。”
带着点早起的倦意，梦中雨正穿着宽松简洁的家居裙装，端着红茶慢慢品味着。
不夜露有些拘谨的在对面坐下。
“其他人呢？”
“平日都是小一和我一起，但好不容易你来了，我想女孩子一起吃饭会更自在些，就让他们去西边偏厅了。”
梦中雨调皮的眨眨眼，语气难得的亲昵，倒让不夜露有些受宠若惊。
她确实对梦中雨有好感，但没想到梦中雨对她也如此亲善。
对了。
不夜露突然想起一事，坐直身子。
“还没来得及谢谢你。”
梦中雨歪头。
“怎么呢？”
不夜露道：
“谢谢你那天在白樱的演唱会上救了我。”
“我的伤能好的那么快，真的多亏了你。”
梦中雨思索片刻，明了。
“梦魔应该不太可能告诉你，毕竟那天我的出现对他来说也是个意外。”
“原来如此，你看到了白樱的梦......”
不夜露笑笑。
“梦魔确实没打算说。但既然我知道了，就一定要向你道谢才行。”
梦中雨颔首。
“客气了，举手之劳。”
“你是外来者，但也是和我们一样的女孩子。白樱可以光明正大的和你战斗，但却不该那般折磨你，甚至还卷入了她一贯爱护的粉丝。”
粉色深深浅浅，宛如花瓣间的阴影。
“不过，这也许就是游戏的残酷之处吧......它会改变太多东西。”
梦中雨的眼眸中是复杂的感触。
“如今，她们两人已经离去，但存活的我们，依旧深陷局中，步履蹒跚。”
“即使有一天游戏结束，被留下的人的痛苦......也永远不会终结。”
不夜露点头。
她大概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对面，梦中雨收起伤感，露出欣慰的笑。
“总之，幸好你没事。”
尤其是不夜露的脸，完好无损，没有留下任何伤疤，真是太好了。
……她是真的很关心自己。
不夜露有些心软。
清晨的阳光铺满桌面，也照亮了梦中雨的身姿。
金发璀璨，绸缎般淌下，光点中开出无数金盏花，象征救济的花儿们簇拥着她，使她犹如花中女王，高贵无双。
玫瑰色的眸子盛满了对众生的悲悯，流露的是圣母的慈悲。纯洁的气质是神圣的具现，更是包容万物的气度。
一时之间，不夜露竟有几分被刺到般的疼痛。
人是没有资格见到神的。
一旦见到，就会被那光芒灼烧了眼。
但是，人在神的面前，也会下意识的感到脆弱。会不自觉的想要忏悔什么，想要祈愿什么，更想要求得神的理解与认可、宽恕和救赎。
是出于神性的感染，还是对高维之物的畏惧，就不得而知了。
看着美丽的梦中雨，不夜露有些呆滞的喃喃道：
“是啊，痛苦......”
“我给她们，给很多人，都施加了痛苦。”
白樱夜樱的离去，会使李妍抱憾终身。那些粉丝也绝不会忘记他们心中的太阳。
甚至是在人界......她也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这些话，不夜露从来没打算说出口。但在梦中雨面前，在这温暖明亮的房间内，她却莫名想要吐露。
“我原以为我已经抛弃过去，成了个好人。”
“但这次，我还是没有犹豫就伤害了别人。哪怕在看见她们死去之时，我也没有太多的愧疚和自责。”
有的只是唏嘘，和一丝源自于“李妍”的寂寞。
“也许今后，我也还会为了游戏伤害更多人......不，或者说，这是必然的。”
“为了活下去，我一定会伤害别人。”
不夜露自嘲一笑。
“我果然还是个......卑劣又软弱的人。”
和以前一样，从未改变。
梦中雨摇摇头。
“不要这样说，这是游戏的规则罢了。参与其中之人，没有一人无辜，也没有一人有罪。”
“你会为此思考，为此痛苦，就代表你还没有失去良知，是个善良的人哦。”
她的眼神像是长辈看晚辈似的慈爱。
“更何况，你只是想活下去而已，这又有什么错呢？”
“在结局到来之前，我们不能为此停下。”
不夜露垂眸，掩饰住了几分泪意。
明明自己是个如此卑劣之人，没想到竟能得到梦中雨的认同和安慰。
是啊。
她可以表现出后悔，但却绝对不能停下。纵然稍有软弱，也必须保持坚定。
因为，游戏无法中止。
因为她要活着，她要回去。
在这个层面上来说，不夜露和梦中雨是一样的。
深陷局中，即使思虑，她和她，都只得直面激流，拼个头破血流。
看着眼前这位少女温柔娴静、似能包容一切的笑，不夜露轻叹。
……梦中雨真是个特别的女孩。
她有做事的原则和独特的思考方式，更有一番俯视众生的大境界。所见之处不是自身，而是更为宽广高远的东西。
和纠结自我得失的自己相比，完全不同啊......
又见梦中雨抬起衣袖，露出一节藕段般白嫩的手臂。
“不说这些啦，今天的早餐准备的都是人界的点心，你快尝尝。”
桌上有大大小小数十样吃食，琳琅满目，看花了不夜露的眼。
芝麻核桃卷、山药枣泥酥、玛德琳、水果挞......这些人界常见的点心像是刚出炉似的，冒着梦幻甜蜜的香气。精致的陶瓷碟边还有花瓣或果酱做了造型装饰，看得出厨师的精巧心思。
“我早上喜欢喝茶，饮品就只准备了几种茶，看你喜欢什么，我再吩咐人去做。”
梦中雨推来瓷碟。
“试试看，甜食最能减压了。”
这边的食物和人界虽是极为相似，但来到弥瑞尔后，不夜露就再没吃到这些点心了。
平时他们的三餐就是简单的清粥小菜，梦魔和沙利叶不爱吃甜食，自然不会为了不夜露专门去买。不夜露自己也一向谨慎乖巧，不愿给两人添麻烦，更不会主动提起。
游戏才是最重要的，哪有多余的时间关心这些？
看着面前满桌美味，不夜露真是满眼放光。她可是大写的甜党，不要命的那种！
随意取一样，咬一口，熟悉的甜蜜让她睁大眼睛。
真是......一模一样啊！
酥皮柔柔的散开，绵密的豆沙在唇齿间流动。浓厚的黄油和清甜的水果，奶油和蛋糕体之间的绝妙碰撞——！
茶杯升起袅袅水汽，熏得不夜露眼睛湿润。
呜呜呜，太好吃了！
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一件事。
对了，很久很久以前，她还很小的时候，曾和哥哥一起去咖啡厅。
当时他们点了好些点心。
哥哥没怎么动口，尽是不夜露在吃，但是两人天南地北各种瞎扯，聊的很开心。
虽然后来再没有见过他，也不太记得对话内容，但那是不夜露为数不多的愉悦时光。
嘴里的点心好像更好吃了几分。
不夜露控制不住喜悦，满面含笑。
……这也是她喜爱梦的原因。
人界一位作家曾写过：
“人生最苦痛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做梦的人是幸福的。”
“倘若没有看出可走的路，最要紧的是不要去惊醒他。”
可惜，她必须要主动醒来。
不夜露吸吸鼻子，从回忆里脱离。
“谢谢你，很好吃！”
“不客气，就知道他们两个大男人心思粗糙，不会照顾女孩子。”
梦中雨体贴道：
“在我面前你不用掩饰，也不用有任何压力。”
“来弥瑞尔这段时间，想必你也经历了很多，过得很辛苦吧。”
不夜露一呆。
仔细算算，她来弥瑞尔快两个月了。
这期间，她做了什么呢？
生活里只有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单调，但却足够庞大，时时压迫着她，被她扛在肩上。每走一步就往下陷一分，但她却看不见自己将要沉没。
活下去。
回到人界。
为此，必须赢得游戏。
不仅是她，这对梦魔和沙利叶来说也是一样。
他们的每一天都为了游戏忙碌，人生似乎只剩下了这一件事。
这很无趣，却是必须。对她这个外来者来说，更是如此。
她要尽可能了解弥瑞尔，了解其他参与者，也要努力跟上搭档的脚步，融入他们，不落后一步。除此之外，她更要探寻那条虚无缥缈的回家之路。
即使有梦魔和沙利叶在，不夜露也依旧是孤独的。
因为他们并非朋友，只是搭档。
嗯。
她其实......真的有点累了也说不定。
不然，又为何会如此轻易、被梦中雨所言动摇呢？
不夜露的表情抽动，隐约软化。
也许是性格使然，她骨子里争强好胜，倔强无比。能一个人做的事，就绝不会向他人求助。
她不想让梦魔和沙利叶小看，不想成为累赘。
一旦被认作累赘，就代表失去了价值，可以被随意抛弃。
所以，她给了自己很大的压力，逼迫自己理性思考，去做一切对游戏有帮助的事。
多余的情绪，也是能忍则忍，能压则压。
这是她的生存之道。
不夜露这个人，一直是这样走过来的。
然而，梦中雨竟然注意到了。
她真的是......不，不夜露甚至想叫她圣女。
她身上有某种让人不自觉信任和亲近的神性，那种温暖的亲和将人包裹，让自己轻易卸下心防。
不夜露放弃似的叹口气。
眼眶微微发红，嘴角却无可奈何的上扬。
“嗯，我很开心！”
“能让你开心就好。”
知她是真心，梦中雨眼睛弯弯，满意的笑了。
“我很少离开家，也没有什么朋友，是个无聊的人。”
“你能在这里陪我，我也很高兴。”
听上去像笼中鸟一样的生活，梦中雨却没有露出什么难过的表情。
早餐继续，两人边吃边聊。
明明彼此并不熟悉，又或许是甜蜜轻松的氛围使人放下戒备，她们聊的非常投机、几乎停不下来。
听不夜露说起人界的风景，梦中雨玫瑰色的眸子清亮亮的，似是向往。
“有朝一日，你能回去就好了。”
不夜露眼睛弯弯。
“是啊，也希望你能来看看人界，我会做你的导游的！”
梦中雨只是笑了笑，却并不接话。
后来，在女仆的催促下，两人依依不舍的结束了话题。
“既来之，则安之，想办法在游戏中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梦中雨真切的关心道：
“我会尽力帮你，你也一定要时刻小心。”
“嗯，我知道的。”
不夜露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出了方才开始就一直压在心底的问题。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如果只是为了那个陪伴在她身边的条件，大可不必这般关心她。
她很感激梦中雨，但绝不想被虚假的情谊蒙蔽。
梦中雨轻轻握住不夜露的双手。
“于公，我希望和你们建立合作。圣斯苑和露娜心思深沉，做事只凭喜好，捉摸不透，小丑和爱丽丝也并不可靠......梦魔的梦境之力非常有用，你也是个聪慧的姑娘，如果要寻找同盟，你们是最好的人选。”
“于私，我从未有过同龄的女性朋友，我希望在我......之前，我能获得真正的友谊。”
她的眼神温柔又坚定。
“所以，请你相信，我想和你成为朋友的心意，是真实的。”
不夜露紧了紧相握的双手。
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也从来不曾期待过听到这些。
朋友，对她来说更像是背叛和欺辱的代名词。
但这两个词，可不适合梦中雨啊。
“……好。”
也许只是冲动，但不夜露愿意给自己一次机会，试着相信她。
反正身上的伤，已经不能再多了。
感受到不夜露的回应，梦中雨面上划过一丝崩溃般的裂痕，痕迹却倏忽间消失、她又展露了温和的笑颜。
“谢谢你。”
“另外，你应该还记得，我曾说过我有想要的情报，虽然不能细说，但这绝不会伤害你和你的队友，我保证。”
她强调道:
“我绝不会伤害我的朋友的。”
有些话语虽被含糊带过，但不夜露不会去追问。
句间满含诚意，心跳却带起疼痛。梦中雨也一定经历了很多难以言说的坎坷。
不夜露回以笑容。
“好，那以后请多指教啦！”
梦中雨察觉了她的压抑，她也理解梦中雨的束缚。
这是女孩子的细腻和体贴，是她们荷尔蒙中生来的心照不宣和默契。
这也是她们友谊的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