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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杀与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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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司首日,雷神殿一场大火,整整烧了三个多小时。神殿里的所有建筑都被烧成了灰烬,就连院中的石像都没能幸免。

唯一留下的,只有雷神的神像,还有一个看起来刚满月的小婴儿。

一个婴儿,困在大火里,整整烧了三个小时,却毫发无伤。

雷神的神像是什么材质铸造的,没有人知道,因为神像铸造于千年之前。也可能是普通的材质,只是有雷神庇护,所以才没有被烧毁。

令众人难解的是,这婴儿到底是什么来头?这火连石像都能烧毁,却伤不到一个婴儿。

可拉迩仔细看着被兵卫抱在怀里的男婴,这小家伙身上只是沾染了点灰尘,连一丝烧伤的痕迹都没有。

“护城师到了吗?”可拉迩将手指放在婴儿肚子处挠了挠,小家伙“咯咯咯”地笑着。还试图抱起可拉迩的手,小嘴不停地“吧唧”着,似乎是饿了。

“城主!”护城师所门走过来,只是朝可拉迩问候了一声。

护城师是不用向城主行礼的。在圣门城,甚至整个塞兰国,象师的地位都是极高的。

所门今年一百三十七岁,长着一嘴稀疏的灰白胡子,长及膝处。身形高瘦,脸尖细。鹰钩鼻,下巴像锥子一样。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巨大的螳螂。

刚一来,便有兵卫搬来了椅子。也不管站着的城主,所门直接坐了下来。对此情景,可拉迩心中虽有些不舒服,却也没说什么。

所门师承四象堡之一的玄武堡,是一名两戒玄武象师,善于卦卜,问阴。

在四象师的修行中,每修一项技能,便要守一戒。若有朝一日破了此戒,随之便会失去此技能。

在象的修行里,信奉的是平衡。即天神赐赠一项技能,受赠者便要还去一技,如此才平衡。

在修行卦卜时,所门守得是杀戒。即从修行卦卜的那一刻开始,后半生都不能再破杀戒。无论是动物或者人。一旦破了杀戒,便再无卦卜能力。就算重守杀戒,也再修不回来了。

象师一般不会将自己所守之戒透露于他人,因为这是象师的软肋。功法越高的象师,守的戒也就越多。

近百年里,四象堡用戒来区分象师修行的高低。守一戒的,便是拥有一项特技的,被称为一戒象师。戒数越高,修为越高,能力也就越强。

当然,也有些象师会修行一些很冷门的技能。尽管戒数很高,但在与敌人战斗时,这些技能丝毫不能提升战斗力。

青龙堡就有一位九戒象师,听着修为高的吓人。但这老头子古怪得很,修得都是些让花朵变色,树上长蔬菜这样的技能。所以,他又被称为最不务正业的象师。

“雷神殿这火,护城师有什么看法?”可拉迩看着靠在椅子上的所门。尽管司官让他很恼火,但他也觉得这火不是人为引着的。

连可拉迩都觉得,这火烧得蹊跷。

“不是凡火,也不是神火。”所门眉头紧锁,缓缓地捋着稀疏的胡子,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是巫火。”

一听“巫火”两个字,可拉迩心头一惊。

传言说,巫族因冒犯天神被尽灭。从那之后,世间已再无巫。

巫法早已失传,而且早就成了禁忌之法。雷神殿里无缘无故,怎会无端起巫火呢!

难道,是跟这婴儿有关?

“那这孩子?”可拉迩转头看向兵卫怀里不哭不闹的婴儿:“他跟巫族有关吗?这巫火跟他有关系吗?”

所门从怀里掏出三颗鬼头石。鬼头石是每个修行卦卜的象师,都会炼化出来的。

鬼头石来自阴间的奈河河畔,样子会根据修炼者有所不同。不过,大部分的鬼头石,样子都是凶神恶煞,极其丑陋的。

鬼头石的数量越多,象师所修卦卜技能就越强。所门目前只修炼出了三颗。第四颗已初具样子,但还不成型。

就在这时,左德近上前来,行礼后说道:“已问过了,这孩子不是在圣门城出生的。”

可拉迩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挥手示意左德先下去。此刻,他的注意力全部在所门的三颗鬼头石上。说实话,象师总让可拉迩觉得有些诡异,尤其是当所门掏出三个长相怪异的鬼头石时。

所门将三个鬼头石放在右手掌心处。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其它三指握拳,指着鬼头石,嘴里喃喃念道:“炟铪炟,无噫亜铪;炟铪炟,无噫亜铪……”

随着咒语声起,所门左手食指与中指间冒出一缕灰白色的烟。烟雾缓缓飘向三个鬼头石中间。原本嘴巴紧闭的鬼头石,竟慢慢张开了嘴,将烟雾缓缓吸入口中。

“炟铪炟,无噫亜铪;炟铪炟,无噫亜铪……”咒语声不断,鬼头石也不断吸食着烟雾,直到烟雾从鼻孔里缓缓溢出。

突然,三颗鬼头石的眼睛都猛地睁开了。

鬼头石大睁着诡异恐怖的眼睛,嘴巴大张。原本被鬼头石吸入口中的烟雾,被猛地吐了出来。

烟雾汇聚在空中,慢慢幻化成型,一只瘦弱的老狼出现在烟雾里。

突然,一声刺耳的尖叫,幻化成狼的烟雾瞬间消散。

所门连忙停止念咒。

烟雾消散后,鬼头石的眼睛跟嘴巴也缓缓地闭上了。看着手中的鬼头石,所门面色惨白。三颗鬼头石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裂缝。这种情况,以前从未遇到过。

所门很清楚,不管是什么,一定来头不小。可惜了三颗鬼头石,出现了裂缝,法力也会大大减弱。而且这些裂缝,都是无法修复的。所门只希望能尽快炼化出第四颗鬼头石。

“护城师看到了什么?”可拉迩看着所门,他在等着他的答案。事实上,在场的所有人都急切地等着所门的答案。

“这孩子同巫火一起降临,有巫兽守护,是大忌中的大忌。留着他始终是个大祸患,会威及整个圣门城的安危,必须死。”所门气愤地将鬼头石重新装入怀里:“雷神殿起火,天神大怒。”

“城主,相信我,得罪天神,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天神尽灭巫,是有原因的。”所门补充说道:“与巫为伍,天祸不尽。”

可拉迩思考了将近一分钟后,转头看向左德:“去,把这孩子处理了。”

“城主!”左德看了一眼孩子,满心不忍:“这么小一个孩子?”

“听我的命令行事。”可拉迩态度坚定地说道。为了圣门城的百姓,可拉迩不得不这么做。

在春司首日,雷神殿被一场大火烧得精光,这本就是大凶之兆。更何况,这还是巫火。

早在二十年之前,塞兰国就发布了“禁巫令”。凡是从事一切与巫有关的活动,全部判刑入狱。而巫师,或者有可能是巫师的,一律死刑。

在近二十年里,塞兰国处死了不下千人,就因为他们可能从事与巫有关的活动。

左德从兵卫手中接过婴儿。看着婴儿朝他憨憨地笑,心里某个地方揪得疼。如此小的孩子,他实在于心不忍。

这要是自己的孩子,该有多好啊!左德今年四十多岁了,虽结婚已有二十年,但一直无子嗣。左德是那么地渴望有一个孩子。

“真的非要这样吗?”左德用近乎祈求的眼神看着可拉迩。这个勇士在一个婴儿身上,找到了心底最柔弱的地方。

“巫法,是被神所唾弃厌恶的术法,是神法的偷盗者。”所门还在为自己的鬼头石出现裂缝的事愤怒:“选择巫法,便是背弃了天神。”

“相信我,你不会想要背弃天神的。我们都不想失去天神的庇佑。”所门用阴阳怪气的语调说着。

“我不是背弃天神,只是不想屠杀一个无辜的婴儿。”左德辩解道。

“他一点都不无辜,他是恶魔的孽种。”所门说完,站起身,甩袖而去。

“找个僻静的地方,别让他太痛苦。”可拉迩看出了左德的不忍:“埋得深一点,别被野兽刨出来吃了。”

说完,可拉迩也骑马离开了。

深夜,左德抱着怀中的婴儿,沿着山间的小路一直走,一直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怀里的婴儿早就睡着了,左德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

年轻时,左德曾被侵敌包围。他单枪匹马,对战数十名恶敌。被砍了整整十一刀,命差点没了。可他丝毫不惧,因为他是一名勇士。

可面对一名刚满月的婴儿,左德怕了。他的长剑是面对恶敌的,不是挥向一个婴儿。

夜风吹在脸上,拍打着他的披风。左德解下披风,把婴儿包裹得更严实了些。春夜的风太过清冷,就算是最后一段路,左德也想他走得暖和些。

一直到太阳冲出山头,明晃晃地挂在天空上,左德还抱着婴儿往前走。

路过一个村子。村子里静悄悄的,只偶尔传出几声狗叫。大家都去参加春司庆典了。

走到一处小溪,溪水很清澈,还能看见红色的小鱼在水里游来游去。溪岸边上,青草已经可以盖过脚面了,还零星点缀着几朵不知名的小花,甚是可爱。

不远处,成排的柳树冒出新芽,在风中摇摇摆摆。还有几只黄嘴鸟停在树杈间,叫得很是好听。

“这是一个好地方。”左德喃喃地念叨着,将婴儿轻轻放在地上。

看了足足有一分钟,左德拔出长剑。明晃晃的剑在太阳的映照下,越发的刺眼闪耀。

看着躺在草丛里的婴儿,左德举起了长剑。

似乎感受到了左德的杀意,一向不哭不闹的婴儿,此时竟号啕大哭起来。这哭声让左德心碎。说实话,他宁愿在自己身上刺一刀,刺十刀。

左德闭上眼睛,挥剑而下。

剑尖贴着婴儿的脖子划过去,只留下一道轻微的血印。

“如此,我也不算背叛城主了。”左德说着,收回长剑,抱起婴儿,继续往前走。

半个小时后,左德怀抱婴儿,出现在三方镇最西边的一户农院。破旧的小院子里,有两个小孩在玩耍。

左德轻叩柴门,两个小孩看见了他。

“师父,师父,有人找。”大点的小女孩冲屋里喊道。

不多会,从房子里走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身形消瘦,显高。四方脸,穿一身粗布旧灰衣。乌黑的头发披在脑后,略显凌乱。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有些跛脚。

男子叫绍郢,二十多年前搬到圣门城。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为什么要到圣门城。这些年里,村民一直都刻意躲着他。

绍郢曾救过左德的性命。年轻时,左德为了能拿到一勋勇士的称号,总喜欢以身涉险。这也导致他多次在鬼门关徘徊。

那次,被砍了整整十一刀,左德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是绍郢救了左德。虽然左德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这都不重要。这些年里,左德一直都很感激他。

绍郢是圣门城唯一一个不参加春司跟祖司的人。平常生活中的他,也不跟村民接触。村民们没有人愿意跟他来往。在村民眼中,绍郢是一个十足的怪人。

左德想,把孩子交给绍郢抚养,或许是最好的。

左德也没有多说太多,只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大概交待了一下。

“所门那老东西,一个婴儿也杀!整天疑神疑鬼的,就没有他下不去手的。”绍郢说着,从左德手中接过孩子。

左德不敢多留,怕引人怀疑。临走时,左德交待绍郢,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可以联系他。

午时的阳光打在桃树上,桃花朵朵,如玉般晶莹剔透。这院子里的桃花,比圣门城任何地方开得都要早。绍郢怀抱婴儿,坐在桃树下,一口一口喂着面糊。

“师父,他叫什么名字?”小女孩趴在绍郢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婴儿。

绍郢放下手中的碗,左手抱着婴儿,右手指尖有节奏地敲着膝盖。

“岁其,他叫岁其!”绍郢回答道。

“好奇怪的名字。”小女孩追问道:“为什么要叫他岁其?”

“那是他的名字,命运注定的。”绍郢回答道。